第 7 章

    夕阳悬垂,将天边云霞染成绯红,暮鼓声声雷动,预示着暗夜将至。

    被费巧嘴纠缠了许久,又在仁春医馆耽搁一会儿,宋葳蕤和覃文淑踩着暮鼓尾声出了城门。

    守门的兵爷朝着她们两个妇人相携远去的背影,高声喊道:“路上当心点,最近北边来了不少流民盘踞在城外。”

    覃文淑点头哈腰道:“多谢兵爷提醒。”

    二人相视一眼,默契地加快脚步,趁着天边尚有一丝亮光,匆匆赶路。

    怪不得最近栗山县进出管制这么紧,遇到荒年灾月时,灾民四处流窜,没有哪个地方愿意接纳大批流民,流民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十万大山也能给你薅秃了。

    晚间的小路不似白天那般人来人往,两侧高树黑影阴森,笼罩着两道单薄瘦削的身影。夜色渐渐昏暗,离下流村越来越近,两人走得气喘吁吁。

    眼前景象一片灰暗,喘进鼻腔的是令人作呕的屎尿味,晚风吹得人汗毛竖起,耳边是二嫂一路絮叨的话语。

    宋葳蕤原本有些悬心吊胆的,听着二嫂絮絮叨叨的声音,她的心反倒慢慢平静下来。

    到了下流村,远远就瞧见梁家院里有不少人挤在那儿。

    侬春琴双手叉在后腰挺着肚子,耷拉着脸,葛氏和几个村妇围在她身边,七嘴八舌地劝她。

    宋葳蕤料想大嫂是因为她跟二嫂去了栗山县而生气,估计今晚大嫂又要找茬了。

    宋葳蕤叹了口气,双手紧抓着竹篓背带,迈腿往院里走。

    眼尖的翠红看见宋葳蕤回来了,扯着粗哑的嗓子喊了声:“梁三媳妇回来了。”

    几个妇人目光转来。

    “这可是新打的橱柜,为啥都搬出来?”蔡覃氏看着宋葳蕤,往杉木吊楼努嘴,说:“梁三媳妇快去劝劝你男人,梁大做这些物件花了不少功夫呢,好好的搬出来做甚?”

    宋葳蕤看向杉木吊楼,梁以讷和梁以敏正把崭新的橱柜抬下楼,这些橱柜是梁家老大梁以安专程打来给三弟成婚用的。

    侬春琴一看到梁以讷的身影,心中更是气愤。“这些东西是我男人辛辛苦苦给你打的,你做弟弟的就这么糟践兄长送的东西?”

    大嫂气得跺脚,葛氏慌忙扶住她,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生怕她动作激烈伤了胎。

    “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葛氏一边帮侬春琴顺气,一边瞪着梁以讷,语气略带薄怒:“把你大嫂气成这样,像话吗?”

    梁以讷对大嫂解释道:“我只是移出来,并不是要扔了。”

    大嫂斥问:“为啥移出来?我和你大哥送的东西配不上搁你屋里?”

    梁以讷扫一眼怒气冲冲的大嫂,他一脸恬淡寡欲,声音清润道:“屋里太乱,放不下。”

    宋葳蕤走上前,替梁以讷解释:“屋里堆的乱七八糟,老鼠都要在里面做窝了。”

    “屋里哪来的老鼠?我住这么多年屋里从来没有老鼠。”葛氏拧眉怒视宋葳蕤,觉得她在无理取闹。

    大嫂张了张口,先看一眼葛氏,而后舒了口气,顺着葛氏的话说:“我们住了那么多年都没遇到,偏你一来就有老鼠了?”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宋葳蕤一把将梁以讷拽到身边,对葛氏说:“你儿子也看见了。”

    忽然肩上一轻,宋葳蕤转头看他,他的手托在背篓下面,低垂着眼睑,看都没看她一眼。

    “家里禾仓和人住的吊楼是分开的,支撑吊楼的木柱上嵌着光滑的瓦片,那么滑溜老鼠根本没法爬上去。”二嫂放下背篓走过来,问宋葳蕤:“你们在哪儿看见的老鼠?”

    “就我们住的那间屋。”成婚那晚,好大一只老鼠跑来闹洞房,到现在她都心有余悸。

    “他把橱柜搬出来是想精减屋里陈设。”宋葳蕤翘着嘴角,勉强对大嫂扯出个微笑,“大哥大嫂的心意我们都懂,真不是看不上你们送的东西,这些橱柜搬到堂屋也能用。”

    突然一道稚嫩的嗓音传来:“娘,爹让我喊你回家。”

    一个小小的黑影慢慢走来。

    蔡覃氏听到儿子的呼喊,头一扭冲着蔡邦的小身影喊道:“喊魂啊,老娘才出来多久?”

    “爹喊你回家做晚饭。”蔡邦走近人群,手里提着小小的藤编笼子。

    蔡覃氏瞥一眼儿子手里的笼子问他:“你拎的什么东西?”

    蔡邦看着手里的笼子一笑:“这是给侬婶婶的。”说着就把藤笼送到侬春琴面前,揭开盖子,两只肥鼠挤在笼里吱吱地叫着。

    “哎呀!快拿走。”葛氏被吓了一跳,攥着袖子掩住口鼻,问蔡邦:“你抓这鬼东西做什么?”

    “给婶子的呀。”蔡邦盖住笼口,仰着小脸,语气颇有几分得意:“上次我捉了只老鼠给侬婶婶,她给我一撮糖吃,这次我捉了两只呢。”

    宋葳蕤一听,心里有了猜测,她目光直剌剌地审视大嫂,侬春琴被她盯得心里发虚,咽了咽唾沫,眼神飘忽闪烁。

    侬春琴用力敲了一下蔡邦的脑门,破口大骂:“你个小鳖崽子,瞎说什么胡话?我何时让你捉鼠了?”

    蔡覃氏一看儿子受欺负,顿时怒了,指着侬春琴开骂:“你这悍妇,骂谁呢?嘴巴放干净点!”她一把将蔡邦护在怀里。

    蔡邦往母亲怀里缩了缩,对着侬春琴一脸委屈道:“是你让我抓的,我记的清楚,你给我的糖可甜了。”

    宋葳蕤走到蔡邦身前蹲下身,双手轻轻按着小孩儿肩上的补丁,温柔地对他一笑,蔡邦皱着小脸笑着叫她宋婶婶。

    宋葳蕤拿了一枚铜钱在他眼前晃晃,轻柔地说:“婶婶给你钱去买糖吃好不好?”

    蔡邦盯着那枚铜钱眼都亮了,迫切地伸手去拿。宋葳蕤迅速将铜钱握在手心,蔡邦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她又将紧攥铜钱的拳头伸到蔡邦面前,笑着说:“你先跟宋婶婶说说,侬婶婶何时让你抓鼠的?”

    蔡邦一边扒宋葳蕤的手指,一边说:“就是看新娘的前一天。”

    宋葳蕤缓缓松开拳头,掌心摊着一枚铜钱,蔡邦怕她反悔,飞快地拿了铜钱揣进怀里。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消散,冷冽的视线穿过小孩儿的肩头,直逼侬春琴。

    侬春琴被她看得越发心慌,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双臂紧紧护着肚子。她余光瞥向身旁的葛氏,葛氏虽然阴沉着脸,但没有开口责问她。

    蔡覃氏讥笑侬春琴:“梁大媳妇,你是嫌家里太清净了,让我儿捉两只鼠给你家热闹热闹?”

    几个村妇轰然笑成一片,村里妯娌不和、打架吵闹是常有的事,大家就当看笑话乐呵乐呵。

    梁三思忖片刻后,说:“其实大嫂抓只老鼠来玩也没什么。”言下之意就是不想追究此事。

    宋葳蕤怒瞪他,别人不知事情全貌,她和梁三却清楚明白,成婚那晚在床架上乱窜的灰鼠定是大嫂故意放的。

    橱柜是大哥大嫂送的,老鼠是大嫂让人抓的,梁三的屋里从没有鼠,偏巧添置兄嫂送的橱柜后,屋里就有了老鼠,时间也正好是他们成亲的日子。若说其中没有联系,她肯定是不信的。

    二嫂笑着替大嫂解围:“大嫂捉鼠玩,图个新鲜呗。”

    见村妇们围着侬春琴一阵戏谑,葛氏也替她解围:“都别嚷嚷了,我家大儿媳怀着身子呢,你们别围那么紧。”

    四弟梁以敏望一眼泫然欲泣的大嫂,冲着村妇们喊道:“都到饭点了,你们还不回去做晚饭,难道想在我家蹭吃蹭喝?”

    妇人们气恼,回怼梁以敏:“嘁!我们有吃有喝的,谁稀罕你家的吃食。”

    妇人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后,梁家的院子寂静下来,院中几人不言不语,面上神色各异。侬春琴突然嚎哭出来,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往下砸。

    “哭什么?没人怪你。”葛氏用衣袖拭去侬春琴的泪水,耐心哄道:“怀着身子不能哭,既伤孩子也伤眼。”

    宋葳蕤盯着地面,重重地长呼一口气,将垂在颊边的发丝吹得飞扬。葛氏瞥一眼她,又向覃文淑使了个眼色。

    二嫂立刻明白过来,眼下侬春琴和宋葳蕤都在气头上,一个强势一个倔强,闹得狠了真怕她们打起来。

    二嫂干笑道:“晚饭还没做吧?我去做晚饭。”她拽着宋葳蕤的衣袖摇了摇,哄道:“葳蕤的手艺可好了,过来帮我吧,正好我也想跟你拜师学艺呢。”

    宋葳蕤跟着二嫂走向厨房,口中念叨:“你这么说可折煞我了,二嫂想学我就教,拜师倒不必了。”

    梁以讷闷头跟在她身后,想去帮忙打下手。

    到了厨房门口,宋葳蕤忽然转身推了他一把,语气嘲讽:“你金贵,厨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梁以讷退了两步,看她哗的一声重重阖上门。他一时有些错愕,玉像般的人,此刻面皮薄红,长身立在门外,讪讪地伸手触了触鼻尖。

    他转头看向四弟,扬眉问他:“我金贵?”

    梁以敏正抱臂斜靠在墙边,打量着碰了一鼻子灰的三哥,幸灾乐祸地对他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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