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的时候,黄玉龙跟自己的指导老师修青羽打了个招呼,出了药厂搭公共汽车前往省农垦红光印刷厂。
二十分钟后,黄玉龙在红光印刷厂印刷车间里见到了自己的童年小伙伴,不过不止李楚雄一个,还有两个人,陈主财和张祖明。上辈子这里只有李楚雄一个人,看来这次重生,这个世界已有所不同,这样的话就不能再主观,机械地套用上辈子的历史和经验,去判断今后的一切了,这一点必须记住,并经常提醒自己。此时黄玉龙已经暗暗庆幸上次的香港六环彩中奖,如果当时自己贪心想要中多一两注的话,肯定那开奖结果就变了,自己一分钱都得不到。
眼下正当盛夏,今天穗城最高气温是33摄氏度,而此刻印刷车间里的温度达到了34度多,李楚雄和张祖明两个都是穿着七分裤,赤着膊,正汗流浃背地工作着,都是全身沾满油墨。陈主财倒是穿着长裤和短袖卡通T恤,在操作切纸机分切纸张,身上也没有油墨。
李楚雄他们三个见到黄玉龙都非常高兴,都是小时候一块淘气玩耍的小伙伴、老同学,好几年没见面了,此刻在穗城重逢,开心不已。李楚雄他们三个跟车间主任说了一声,由工友暂时顶替,他们仨以及黄玉龙则出来车间外凉快的地方说话。
李楚雄他们三个是去年7月25日来红光印刷厂的,签了三年的劳动合同,合同期满后将转为印刷厂正式工人,但不代为解决户口。这印刷厂的临时工活儿累工资少,穗城本地人大多数都不愿干,但对于李楚雄他们三个来说,这份临时工工作却是一个走出闭塞落后的农场,前来穗城发展从而改变命运的好机会,他们各自的父母也是费了不少力气,才让自己的孩子击败其他竞争者获得这份工作。
至于李楚雄是怎么知道黄玉龙单位电话的,那是前几天他父亲李贵春碰到黄光明时获知的,昨天李楚雄给父亲打电话时才知道了这个电话号码。
陈主财和张祖明也都是71年属猪的,陈主财是5月份的,大张祖明一个月。而黄玉龙是9月份的,李楚雄最大,他是3月份的。
陈主财长得挺秀气,是四个人中最高的,接近175cm,但比较廋,体重只有101斤。张祖明相貌普通,165cm,身材结实。陈主财的父亲陈绍南是场部办公室副主任,张祖明的父亲是场部工会副主席,都有点小能耐,因此陈主财和张祖明才得以来到红光印刷厂。陈主财、张祖明两个的学习成绩也不好,和李楚雄是半斤八两。
李楚雄他们三个只和黄玉龙说了十分钟话,又回去接着上班,到五点半才下班出来,身上的油墨已经洗掉了,并且换上了干净衣服。
李楚雄要请黄玉龙去他们厂里食堂吃饭,被黄玉龙否掉了,由他请李楚雄他们三个,到印刷厂旁边的一间海鲜大排档吃饭。
四人落坐后,黄玉龙要了一壶菊谱茶,然后请李楚雄他们三个点菜,结果三个人都推掉了,于是黄玉龙拿过菜单自己点了清蒸鲈鱼,淋油白鲳,煎海蛎子,蒸梭子蟹,椒盐濑尿虾,杂菜海鲜煲,白切鸡,蚝油生菜等八个菜,要了八瓶珠江啤酒,都是大人了,一人两瓶没问题。
“玉龙,还记得何竹农老师吗?” 张祖明问道。
“当然记得,我们四年级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黄玉龙忆起了何竹农老师那张黝黑的沟壑纵横的脸。
“他去年生病走了。” 张祖明满是遗憾地说。
”什么病!” 黄玉龙颇觉意外。
“肝癌。”
“他还没够五十呢,真是可惜了。” 黄玉龙知道何老师才四十八岁。
“是啊,才四十七八,真没想到!我还欠他一个道歉呢!” 李楚雄也插了一句,他四年级时爱逃学旷课,经常被何老师处罚,没少跟何老师打交道。
何竹农老师身高一米六五左右,圆脸,平头,衣着朴素,说话声音洪亮,看着像一名爽朗的老农。他是在1983年9月1日,从农场的一个作业区小学调动来到场部小学,任四年级班主任兼语文老师的。86年的时候何竹农又调去另一个作业区小学任教导主任,上辈子黄玉龙并不知晓他后来的情况。
何竹农有二十余年教龄,不但课讲的好,还很擅长讲故事,不但在班级里讲,还在校会上讲,讲《格列佛游记》,《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巴黎圣母院》,《鲁滨逊漂流记》,所有的听众都听得入了迷,每到他讲完故事该上课了,大家都意犹未尽,强烈要求他继续讲下去……
何竹农还会看相算命,会在孩子们看来深奥无比的四角字典查字法,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何竹农执教认真,待人热诚,性格开朗,脾气又温和……
何竹农老师有种种优点,所以他深得学生们的崇敬和爱戴。这样一个优秀的老师,突然逝去了,真是让人婉惜。
“记得大眼春吗?” 张祖明又说了一个人。
“陈克春啊,他怎么啦?” 这个同学是农场附近一个村子的,在场部小学念完五年级就没念了,黄玉龙同样不知晓他的情况。
“他得了白血病,去年年底也走了。”
“啊!他怎么运气这么坏,他才二十岁呀!” 黄玉龙叹息,“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一个先来,我们真的要好好珍惜现在,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啊!”
“你们现在工资奖金还行吧?” 黄玉龙不记得上辈子自己有没有问过李楚雄这个。
“每个月领到手二百三,二百四吧。” 李楚雄是个孝子,每个月要寄给家里一百元,除去自己伙食及其它花费,剩不了多少。
“玉龙,你呢?” 陈主财问道。
“我上班才十几天,还不知道呢。” 黄玉龙认为还是给予他们善意的欺骗为好,免得刺激到他们。
“他是国家干部编制,工资肯定比我们多,另外还有出差补贴,比我们强多了。” 张祖明说中了真相。
黄玉龙看到张祖明手臂上高鼓的“老鼠仔”,便说道,“你这肌肉够发达的,你的’梅花棍’没丢下吧?” 黄玉龙记得张祖明是练有祖传的棍法的。
“每天早上六点练上半个钟头,风雨不改。” 张祖明自豪地说。
梅花棍的特点是棍击两头,四面开花,舞得水泼不入,击中点点致命。张祖明的功夫到底怎样尚不清楚,但见他身壮体健,显然习武强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林松国结婚了,新娘子是谁,你肯定想不到,郑丽珠!” 陈主财喝了两杯啤酒后,一张脸已被酒精涨得通红,语带羡慕又兼酸味地说起一个同学的婚事。
林松国的父亲林俊是电影反映员,改革开放经济大承包的时候承包了农场的放映机和电影院,很快发家致富了。林松国作为林俊的独子,从小娇生惯养,五年级时就好赌好玩,花钱如流水。林松国卖相颇佳,骑一辆红色“太子”摩托车飞驰如风,很得少女们的青睐。
郑丽珠生得模样娇俏,性格文静,学习成绩不错,也考上了普宁师范。她家与林松国家在同一排,只隔一间房子。师范学校毕业的郑丽珠嫁给林松国,让旁人的眼镜碎了一地。陈主财不但眼镜碎了,心儿也碎了,他一直偷偷暗恋着她。黄玉龙记得上辈子郑丽珠嫁给林松国后没去上班,成了家庭主妇,生了两个孩子。
“刘达杰前年在橡胶园打寸杆,让寸籽打中右眼,右眼玻璃体破裂,失明了,变成了独眼龙。” 张祖明也说了一个同学的事。
在1984年春晚,李谷一跟姜昆表演了湖南花鼓戏“刘海砍樵”后,“刘大姐,你是我的妻”这句唱词家喻户晓,不知道谁发现了刘达杰名字中的玄机,给刘达杰安上了“刘大姐”这个花名,想去都去不掉。
打寸杆是潮汕地区一种少儿游戏。寸杆是取粗细差不多合握的笔直树杆(以松木为佳,荔枝木、木麻黄木次之,橡胶木、凤凰木又次之,苦楝木最差。),长度大约四十至五十厘米,把它锯成长度不等的两截,比较粗的这一截其长度大约为三十至三十五厘米,比较细的这一截其长度大约为十至十五厘米。然后把长的这一截的较细那一端,约五厘米长这部分,用刀砍削成楔形,这一截长树杆就是寸杆。接着再把短的这一截树杆两端砍削使之变成榄核状的梭形,这就是寸杆籽(寸籽)了。两个加一块儿就是一套寸杆。玩打寸杆游戏时,1,首先是选择游戏场地,可以在广场或公路(两者皆是泥质地面),用破瓦片在地上画两条平行直线(最好的场地是橡胶园,因为当初栽种橡胶树苗之时有规有矩,此时只需在相邻的每两株橡胶树间画连线就可以了,而且游戏进行的过程中不用担心车辆和行人的干扰。)至少要画三十米长,两条平行直线相距至少五米,最多不超过八米。2,接着在场地的一端的两条平行直线中央挖一个比寸籽略大五厘米,深可完全容纳整个寸籽的榄核状小坑——寸坑。3,把参与游戏的人分成人数大致相等的两方,当然,自认或公认技术高超的一方人数可以比另一方少一些。4,接着要约定游戏比赛方案,定一个分数,例如一万分,两万分或三、五、十万分,先达到这个分数的为胜方。5,约定比赛惩罚方案,要罚多少“酥”,是指输方的一个人(要轮流一遍)手拿寸籽,面对胜方手持寸杆的一个人(要轮流一遍),将寸籽轻轻抛出约一米至两米高、一米至三米远,胜方那个人挥动寸杆将寸籽“啪”的一声痛击(这“啪”的声音因其清脆,让胜方挥杆者心情痛快有满足感,舒服酥软,所以把这惩罚称作“酥”,罚多少次就是多少“酥”),使寸籽飞向尽可能远处,输方这个人得跑去捡回来,接着抛给胜方这个人挥杆击飞,接着再捡再抛……(这种丢脸的来回奔波就是对失败者的惩罚),达到约定的惩罚“酥”数后换人履行失败惩罚。6,约定好分数,“酥”数之后,双方各出一人用“剪刀石头布”猜输赢,赢出一方作为进攻方,就可以开始游戏了。
游戏开始,防守方众人在防守线外(在距寸坑五米远处画一条垂直于两条平行直线的横线叫做防守线),面对寸坑,分散队形站好。进攻方的一个人双脚分开约七八十厘米,蹲下身子,一只手握住寸杆较粗一端,把寸杆斜架在寸坑前端,将寸籽放在寸杆的楔形部位上,或者横架在寸坑的前端(寸杆楔形部位上方),寸杆与地面成25至45度角,然后两只手都握住寸杆,发力,把寸杆猛地向前抡起,将寸籽向前方高高抛出,力求越远越高为好。寸籽在空中运动时被防守方用手俘获,或者落地后弹跳时在空中被俘获,或落地后滚动时自己滚进防守者手中不再沾地,刚才抛出寸籽的这个进攻方队员便被淘汰了,游戏双方交换角色和位置。如果进攻方抛出的寸籽没有被防守方俘获,也没有落在游戏场地(两条平行直线之间区域)之外,(若寸籽落地后出了游戏场地叫做“出界”,则该名进攻方队员被淘汰,双方交换场地和角色继续游戏。)落地静止了,抛出寸籽的进攻方队员便把寸杆横放在寸坑后方约二十至三十厘米处,走到一边(以免接下来被寸籽砸中)。防守方的一名队员这时捡起寸籽,站在原地,瞄准寸杆,将寸籽朝寸杆投射过去,若寸籽碰到寸杆,则刚才抛出寸籽的那名进攻方队员被淘汰,双方(全队)得换场地和角色,游戏继续。若寸籽没有碰到寸杆,静止不动后,刚才那名进攻方队员便走回来,拿起地上的寸杆,握在手中,再用同一只手的拇指及食指拈起寸籽,面对防守方。紧跟着这只手抬起,顺势把寸籽往空中轻轻一扔,迅速用手中寸杆砸击寸籽,使寸籽最少飞越防守线(若未能飞过防守线,则会被扣除一米飞行距离,防守方朝寸坑迈近一米。)。若这时寸籽被俘获,该名进攻方队员被淘汰,攻守双方(全队)交换场地和角色,游戏继续进行。若寸籽未被俘获,则一名准头好的防守方队员捡起寸籽,瞄准寸坑,将寸籽朝寸坑扔去,以进坑为目的。寸籽静止后,刚才那名进攻方队员便走近寸籽,半蹲下身子,选定角度用寸杆的一端砸击寸籽,使寸籽跳到空中,立马用寸杆挥击使其尽可能远离寸坑。寸籽落地静止后接着再次砸击使其跳起后击远。然后又再次砸击并击远它。这时总共三次砸击机会都用完了。这名进攻方队员便走近寸籽最后静止处,用寸籽量此处至寸坑的直线相距,每一寸籽为一百分,两寸籽二百分,依此类推。但是这样获取分数太少、太慢了,有更好的方式,那就是在用寸杆砸击寸籽,寸籽跳到空中时,不要立刻把它击远,而是用寸杆去轻碰寸籽,像用球拍颠乒乓球那样,尽最大努力碰多几次,如果寸籽碰了寸杆一次便落地,量度计分时还是一寸籽一百分,若寸杆成功在空中碰了寸籽两次,则一寸籽二百分,三次的话一寸籽三百分,四次则一寸籽四百分,以此类推。黄玉龙记得上辈子场部寸杆碰寸籽(叫做’顶’寸籽)最高记录是51次,即计分时一寸籽距离计5100分!要注意的是,砸击寸籽后,寸籽可千万别掉进寸坑里,否则三次砸击机会用完寸籽还在寸坑里的话,将是零寸籽得零分且双方得交换场地和角色。三次砸击寸籽过程中,按寸杆最多次碰击寸籽的那一次的次数的番数来计算分数。打寸杆是物质缺乏年代潮汕农村孩子的最好集体娱乐游戏,它曾经给许许多多孩子带来了纯粹的欢乐。现在随着物质及娱乐方式的日渐丰富,已经越来越少有农村孩子玩打寸杆了。至于刘达杰因打寸杆导致一只眼睛失明,纯属意外,一个遗憾的意外。
黄玉龙他们这顿饭吃到八点半才结束,他带着几分醉意——后来又多喝了两瓶,跟李楚雄他们仨挥手告别,乘车回化学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