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换庚帖，下聘迎娶。
这样的婚嫁习俗，在南齐和西羌，甚至更远的北戎都是一样的。
至于换过庚帖后，要用多长时间才到举办婚礼，不说各国，甚至各个城镇都有不同的规定。
更别说当下形势不定，瑶悦本就在漩涡之中，又有这样特殊的身份。
具体要到什么时候、怎样行大礼，楚宁无从得知。
可能王女只是想要埋怨一下顾廷之吧。
楚宁没有多想，顺着她的话接道：“王女若是愿意，我回去就与叔母说。”
言词有礼，已经忘了王女先前让她不要拘谨的话。
果然，瑶悦长叹一口气：“你们南齐什么都好，就是老是要用敬称，我实在不解。
“连顾廷之也是。以前我喊他名字，他坚持要我称他顾将军。
“现在来了南齐后倒好了，喊他他是不说我，但每天还是称我王女。”
“这就算是假结……”
瑶悦突然停住，神情不太自然地嘀咕了句什么，才接上话：“就算是嫁进去也感觉怪怪的。”
楚宁没有听清她那句嘀咕，随口追问道：“瑶悦刚刚说，就算是什么？”
这回她很自然地喊出了瑶悦的名字。
瑶悦扭捏了一下，含含糊糊道：“就是，哎，没什么。”
楚宁起了些好奇心。
虽然认识瑶悦的日子不久，但她觉得瑶悦不像是会藏秘密的样子。
她短暂放下心里的难过，认真看着瑶悦问：“是我听漏了什么吗？”
瑶悦眼睛一眨一眨地瞟向地面，不敢去看楚宁。
左顾右盼好几次，她才硬生生地转开话题，问道：“你能不能和永安侯夫人说说，让我俩一块，让你那个定国公和顾廷之一起？”
楚宁这下可以确定，瑶悦心里藏了事没有说。
还是跟她有关的事。
但瑶悦能有什么事情是和她有关的呢？
到现在为止，楚宁能想到的，也只是她不愿和顾廷之一块儿去临羌山，想跟着自家去罢了。
瑶悦再怎样也是西羌王女，顾廷之就算不愿意，王上也不会忤了她的心愿的。
只是私下里得亲自去找宋简道个歉，楚宁想。
本来早些时候，叔母已经提起和她说过，今年永安侯府会和定国公府一道走，方便议事。
两家虽然往日来往不少，但若是要讨论婚嫁之事，还是越早越好。
若不出什么意外，赶在新年来前，两家就可以开始走流程，为楚宁和宋简明年秋天大礼安排。
自三日前晚上在叔母屋里留宿后，第二天叔母就和她开始细细谈起日后的安排。
楚宁很快就接受了。
她也不是很在意心底那些奇奇怪怪，肆意涌动的情绪。
叔母爱她如亲生，所为她做的都是叔母和叔父能想到的最好的。
她不想因为甚至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心事，而拒绝他们。
楚宁其实以为这三日在家，和叔母谈心闲聊，已经将她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得七七八八了。
可是今天，当顾廷之真的忽视了她，不与她说话时，楚宁又觉得很难过。
她甚至不明白，这种难过到底从何而来。
就像那一个在晚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有些可惜。
但楚宁知道叔母会永远保护她。
所以她一会儿，离开将军府后就要去找宋简。
去和宋简说明缘由，临去避暑时再给他送一副护胸作赔礼。
长辈之间，叔母会去解释的。
楚宁想得很明白。
她忽略心底似乎愈演愈烈的怅然，对还在期待她回复的瑶悦点了点头。
“我回去就和叔母说，再告知你。”
楚宁说罢，忽地觉得心口一空。
瑶悦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一扫方才的不自在。
她喜笑颜开，大力拍了拍楚宁的肩。
等到两人把将军府里为数不多的零嘴都吃完了，瑶悦才依依不舍地与楚宁告别。
也幸亏楚宁早先为了正式，让自家马夫驾车等在了外面，现在要赶去定国公府还来得及。
楚宁匆匆忙忙走出将军府，抬头望了眼天色。
春末初夏，白日已经渐长。
离家时已经是半下午，在将军府那儿闹腾了这么些时候，现在也还早。
晚霞跃在将军府有些褪色的朱红墙头，热闹成一团。
楚宁站在阴影处，忽然觉得有些凉。
明明是一个普通的，正要准备迎接盛夏的季节。
避暑行程如往年般已经排好，府里上到主子下到小厮的夏衣也都裁好，万事妥当。
甚至从叔母的推测中，顾廷之回朝叙职也给南齐带来了更多的好消息。
远处街里响起了锅碗相撞的声音，袅袅炊烟悠悠扬扬地飘在空中。
妇人正扯开嗓子，呼喊各家小子归家。
一副国泰民安，欣欣向荣的景象。
楚宁却有点害怕。
她无端从平静水面中嗅出，一丝大厦将倾、风雨欲来的气息。
可这风雨是由西羌王女带来的吗？
楚宁轻轻摇头。
然而若日后真要发生了些什么，众人会责怪将王女带来的顾廷之，还是王女呢？
到那时，除了顾廷之，谁还能来保护王女？
但是顾廷之终究是南齐武将，等他与王女一道回了西羌，他还能像现在一样吗。
楚宁想到自己。
叔母和叔父，甚至在事情还未发生前，就已经开始为她日后打算了。
若能像叔母计划的那般，与定国公家宋简成亲，可保她此生平安无忧。
定国公位高权重，如果事情到了定国公府都要遭殃的地步，那永安侯府必然已经无能为力。
可是瑶悦还是一国储君，现在却寄居他国。
那日后，定国公府真的能护住她吗。
楚宁突然又有些不太确定。
她敛下眼，无声叹气。
也许是叔母这几日紧张安排她的婚事，时时在她耳边念叨，楚宁觉得自己时刻都处于紧张的状态下。
说不定事情不会变得那么糟糕呢。
楚宁又叹了口气，自我劝告道。
马夫已经等在了一旁，见楚宁并不言语，只得上前低声问道：“姑娘回府吗？”
磨磨蹭蹭间，晚霞几乎已经完全消失了。
楚宁又看了眼天际，疲惫回道：“去定国公府。”
“是。”
马夫没有多问，勒紧缰绳等着楚宁。
她利索地拎起裙角爬上马车，离开了将军府。
*
抵达定国公府的时刻正好赶在了晚膳之前。
楚宁让马夫进去通报，自己下了马车，站在墙角耐心等着。
定国公府要比永安侯府和将军府都大，楚宁又是临时起意过来，她已经做好了在外面久等的准备。
然而宋简很快就出现了。
他本来跟在马夫身后，似乎在看到印有永安侯府标志的马车后，就绕开了马夫，脚步有些急地往前过来。
等到了楚宁面前，宋简顾不得气喘，急急便开口：“楚、楚姑娘，马夫说有要事，是楚姑娘发生了什么吗？”
楚宁其实都不太记得，宋简到底长得什么模样了。
虽然定国公和永安侯来往密切，但她和叔母却鲜少来定国公作客。
往日在宫中赴宴遇到宋简，也都是隔着人群简单见礼。
说来，今日这样私下里见面，还是头一遭呢。
她抬起头看向宋简。
叔母说过，宋简今年刚过十七。
虽然年岁小了些，但兄长已经成家，定国公也期盼宋简能早日有个归宿。
楚宁记得没错，宋简长得也很好看。
只不过是和顾廷之不一样的好看罢了。
她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到顾廷之，盯着宋简看了一会儿后，她才明白。
宋简实在太像没有去过前线的顾廷之。
一样是穿着白衫长衣，一样的瘦削模样，甚至连紧张看着她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但是顾廷之不会对着她脸红。
两人尴尬地站了一会儿，楚宁正要开口，就见到宋简的脸颊突然涨红。
他看了看楚宁。
然后又低下头，小声道：“楚姑娘若是没事，在下就放心了。
“方才马夫来报，在下一时情急，便跟了过来，是在下思虑不周。
“只是在下与楚姑娘还未交换庚帖，贸然这样私下见面，恐伤了楚姑娘的名誉。”
其实不是的，宋简想。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楚宁了，他很想很想见到她。
当马夫穿着永安侯府的衣裳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激动地恨不得马上跑出来。
父亲和母亲上个月就与他提过，说永安侯府的楚姑娘到了适婚年纪了。
虽然她不是永安侯的亲生，但这么多年永安侯提起她时都极为溺爱，与亲生并无区别。
母亲私下拜访永安侯府时见过楚姑娘几次，回来后也对她很是赞赏。
若是进定国公府，永安侯的身份肯定是有些高攀。
但宋简日后也不会袭爵，楚宁家境低些就低些吧。
然后母亲就来与他商量他和楚姑娘的事了。
当他听到母亲提起楚姑娘要准备寻人家时，他紧张得都要跳出来。
那位总是笑得很开心，做事有些没头没脑的永安侯府楚姑娘。
他已经注意她很久了。
上回在宫里，她踩到自己的裙角，差点摔进池塘。
若换了别家女子，肯定要委委屈屈地掉眼泪了。
可是楚姑娘却分外紧张地立刻站直，生怕旁人看了笑话她，还警告唯一看见这事的他不要与旁人说。
他怎么会和别人说呢。
宋简看着楚宁，回想着那日母亲说起永安侯夫人过来，想问问他的意思。
如果能和她在一起，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很快乐吧。
所以他也想，在她每次要摔倒前稳稳扶住她，和她分享她的生活。
宋简心里的快乐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
他后知后觉感到自己方才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生怕楚宁顺着他的话就立刻离开，急急地又挽救般补上一句，“楚姑娘是想来说避暑之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