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知微与顾蝉第一次产生交集一起买奶茶的高中盛夏，细细想来好像还不算高二，准确来说，那是高一的暑假。
他们这波孩子的家长老师好像都热衷补课。
校外补习班补，校内打着素质拓展的旗号全年级一起补。
学校里待的时间长了，自然觉得每天都雷同。
上着满满当当的课，做着一本又一本一套又一套的练习册和卷子，学校提倡住宿，她周内也就不回家，过着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
偶尔也会发生一些有意思的事，但那都是深不见底的往复日子里转瞬即逝的波点。
任知微有时回忆起来分不出那些日子，但她清楚地记得那个下午是七月底。
因为课后取奶茶的时候李澜好像提了一嘴，说马上要到顾蝉的生日了。
生日。
对一个人来说，多么盛大的日子。
她当时好像也跟着说了一句，“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顾蝉说了谢谢。
那是她在课外，在没有其他原因的私下对顾蝉说的第一句话。
第一句话，就短暂地参与了一个人重要生命节点的生日，像提前窥见了陌生人重大仪式的排演。
感觉很特别。
·
“生——日——快——乐——”
“祝我们宋大美女越来越漂亮！”
零点已到，蛋糕被端上了桌，十几个人在KTV的小包间里也有几分人海的架势，把带着生日皇冠帽的宋涵心围在正中都硬生生挤出两层人来。
任知微就站在她身侧，略微靠后。
祝福话一句接着一句。
“新一岁不会挂科！”
“运气爆棚！一夜暴富！”
“学业顺利！”
“长长久久哟——”
最后这句指向明确，引起一阵打趣的哄笑声。
现在包间里只开了灯光黯淡的氛围灯，外加播着生日歌当背景音乐的电子大屏，实在是有些暗。
但任知微还是看到了。
氛围灯的彩色光圈划过宋涵心脸庞的时候，她似乎有一瞬欲言又止和不自在。
任知微：“生日快乐寒心娘娘，现在成了奔三的人了。”
宋涵心搡了她一下。
李澜是最后说的，低声和吵闹混在一起，没什么人注意，所幸他离她们俩近。
他说：“远离渣男，宋傻。”
宋涵心于是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
这场生日party说是通宵，范围其实涵盖的并不广，因为除了他们三个的其他人都不会留，有的有事，有的家里人不让。
宋涵心肯定清楚这样的情况，任知微不知道她最开始是不是对她们两个干什么去哪里有什么打算，但她明白现在肯定是没安排了。
她喝醉了。
宋涵心酒品还行，没什么喝多后耍酒疯的习惯，她喝酒也不上脸，一开始喝没喝多根本难分辨，往往发现她一声不吭面不改色只顾自己一杯杯地把酒当水喝时才能意识到。
如今最后一个人叮嘱关心几句走了，这家伙早把自己喝成傻子了。
任知微每次都忍不住想，这家伙是不是一喝酒细胞就变异，分不清酒和水的区别？
任知微只喝了一点，没什么感觉，送完人就回身去看坐在沙发上的宋涵心。
喝醉的傻子盯着眼前播歌的变换屏幕已经好久，动都不带动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睁着眼睛坐化了。
“宋涵心，能动不？是在这坐到天亮还是去哪？”
宋涵心皱着眉，对坐到自己跟前问话的任知微回敬看傻子的目光，不说话。
“完蛋，这是真傻了，今晚真喝多了。”
她对李澜宣告了一下这个悲惨的事实，“你怎么办，要回家吗？”
李澜摇头，“陈阿姨绝对跟我妈说过了，我不急着回去，保镖的使命还没完成呢这不是？而且我也不可能大半夜的把你们两个单独丢在这里。”
他弯腰凑过来，宋涵心视线也就跟着移到他脸上呆呆地看，酒精作用，显得很傻。
李澜抬手在她面前晃晃，“宋傻，喝成这样，现在什么打算啊？”
“……”
“你别盯着我看不说话呀，怎么，觉得哥帅了？以前怎么嘴硬呢。”
宋涵心盯着他看，他就看回去，视线相对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丝毫不怯。
盯得久了，李澜便注意到她脸上还有奶油。
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注视的范围变成了她的整张脸，她耳侧头发和下巴都黏黏糊糊粘着奶油。
头发上的是天蓝色，嘴唇下方的是浅黄。
那是刚刚分完蛋糕瞎胡闹时抹上的。
李澜平静的目光忽然就溃散了，他转脸，目光就在四周奔亡，逃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
“奶油擦擦。”
宋涵心没照做，视线却依旧在他脸上留着，半晌终于开了口。
“傻逼。”
·
李澜还是决定把宋涵心送回家，管她是回家挨骂还是怎么，总不能神志不清地待在外面犯傻。
他把包间的时间续到两点，让暂时没有行动能力的傻子在里面歇着，就打电话给了顾蝉。
“他有驾照，大半夜的，还是开车安全些。”
任知微点了头，转念一想，迟疑开口：“……大半夜的，他哪来的车？”
李澜被问住了，抿着嘴盯着她思考。
“可能……偷拿他爸车钥匙？”
“……”
她和李澜提前十几分钟把宋涵心拉到门外坐在KTV的台阶上吹风，抬头看见一辆玫红色的越野向他们驶来，仗着晚上路面没车没人潇洒地没减速拐了个大弯停在眼前。
顾蝉从副驾上下来。
“你……”
顾蝉还没来得及张嘴解释，副驾的车窗摇下来，大晚上穿着皮衣带着墨镜一头大波浪甚至还是全妆的顾子凌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吹口哨，“走吧，小孩们？”
任知微傻在原地，“……顾姐？”
“哟，还记得呢？”顾子凌很满意，“你是高中学习特好那小朋友吧？还跟我家小蝉当过同桌呢，家长会见过你发言啊。”
她笑了笑，“也没有……”
顾蝉打开后车门，“先上车吧。”
他坐回副驾边系安全带边数落顾子凌，“大晚上的戴墨镜……能看清路？”
“看不清。”顾子凌把墨镜别上外套，启动车辆，“这不是难得回来一次，在你朋友面前装一装，戴墨镜多帅啊。”
李澜立马附和，熟络地一声“姐”长，一声“姐”短的叫着。
“姐说得对！我平常也喜欢带个平光镜，顾蝉那小子就骂我装逼，眼镜多帅啊他不懂欣赏！不过姐，你不戴墨镜也帅，贼酷。”
顾子凌乐了，有意一瞥顾蝉，“看吧，弟弟还是别人家的嘴甜。”
“……”
顾子凌在外省工作，这次巧了，出差到长乡市附近，工作干完就说回来看看，正好回来的晚，碰到顺了钥匙正要出门的顾蝉，兴致盎然地就摁下钥匙，“开我车，姐带你们去浪。”
虽然说顾蝉不太愿意带上他这不靠谱的老姐，但奈何拗不过。
车刚开起来一会，顾蝉就坚决道：“姐，送她们回家吧。太晚了，还有个喝醉的。”他指后座的宋涵心。
喝醉的眼睛睁得大大，“我没醉，不想回家，回家挨骂。”
她抱住任知微一只胳膊，宣誓似的伸出右手三根指头保证，嘴上黏黏糊糊地哼唧：“任知微可以作证，这次是批准过的，可以玩通宵。再说了……今天我生日好不好？二十岁，这么草草结束不好，不吉利……”
任知微被逗笑了，闻着她满身酒气，“什么不吉利，你都这样了，还讲究这个？”
但她倒也没拒绝，笑着表态，“顾姐，我也可以，我没意见啊。”
“好嘞——”顾子凌一踩油门，“两位小男生，不想参与我就先送你们回家，今晚我就是二十岁小姐的狂欢专车司机了！您二位速速表个态。”
顾蝉：“我不在了你会乱来。”
李澜：“我一直是坚决坚持同意姐的决策的！”
“好，那姐姐我今天就带你们做点年轻人该做的，二十岁嘛，疯就完了！小蝉前几天也刚过了生日，李澜很早就二十了吧？今天是二十岁小姐的生日，学霸小朋友呢？哦还没二十啊？那也快了，总之！今天我在，那今天就是纪念日，就是生日！”
顾子凌驶进通往市里北山无人的林间小道。
“人应该有两个生日，一个是呱呱坠地，生命起始的出生，另一个就该是在某些瞬间觉察的灵魂塑成与降生。”
“我个人认为，一个人灵魂的生日应当是二十这个数字。十八十九岁时生理成年，无数责任不打招呼地涌来，迷茫与不知所措占据的是主导，二十岁后走向社会，走向工作，有了牵绊有了束缚。而正是二十这个阶段的某些瞬间聚合出了我们的灵魂。”
她降下车窗，在呼啸而过的风里大声祝福。
“所以小孩们——生日快乐！”
车里先是沉默，直到喝多了的宋涵心一把薅下左手的廉价串子往窗外丢了出去，骂道：“妈的二十岁，我踏马就该辞旧迎新！傻逼渣男给我滚蛋！”
突然的爆炸信息把任知微砸的有些懵，顾子凌不多问也毫不在意地跟着喊：“说得对！辞旧迎新！渣男滚蛋——”
然后是李澜：“老子还年轻，老子就该快乐，就该开开心心！”
他们三个喊疯了，在没人的野道里大叫个不停。
顾蝉在吵闹的缝隙里对顾子凌小声别扭了句：“谢谢你，姐。”
顾子凌不知道没顾上回他，还是自己的喊声里已经有了回应。
他们三个喊叫中的祝福词已经过渡到了“勇敢”两个字。
任知微半开着窗子吹风，目光停留在这个角度能看到的顾蝉的侧脸，乍一看与当初身旁坐着的时候没什么分别，只是少了青涩。
于是任知微保持成熟，说话恰如其分。
“顾蝉，补你一句生日快乐。”
她微笑成熟对上的，却是顾蝉有些错愕的神色，似乎欲言又止，片刻后回敬笑意。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