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白兔

    “啪。”

    一只手自前面伸来,抓住了她的腕子,轻喝:“别动!”

    白雾立时而散,孟妲喘息着睁开眼睛,却见自己瘫在地上,陆雪屏半蹲于在她身前,长眉蹙起。再往前去,是那一截两半的鬼尸,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

    没有白雾,也没什么满地爬的小鬼。

    “没事了。”陆雪屏简短道:“朔云就是斩鬼刀。”

    “我刚刚我刚刚那个白雾......”

    “鬼域内易发癔症。”陆雪屏道:“于鬼域之中前行,要记住的第一件事便是不能慌张。”

    “好,好。”孟妲点头,想起来了:“对,我不能慌张,我娘说过,怕鬼的人最容易被盯上,因为他们有,有心魔,发癔症。神识散乱,便被邪气侵入。我不慌张,我不慌张我不慌张。”

    “幸好你拉住了我,否则摘页籍又会使到你身上,那你就可得吃苦头了,我方才打算用绞刀。就是那种,能把你细细地剁做臊子的那种......”她比比划划。

    陆雪屏:“......”

    真不知道是该说她废物还是凶残。

    他松开手,忽感手中粘腻,一捻便知是血。陆雪屏道:“手伸出来。”

    孟妲主动把袖子一挽,伸直双臂给他看,什么男女大防,什么小女羞怯,没有。她直愣愣的眼睛里就两个字“干嘛?”

    她剥掉了自己的皮,却并未妥善处置,甚至未曾包扎,只使伤口不再出血,就放任不管。

    而摘页反噬之下,她本来就未曾痊愈的伤口开始溃烂,血顺着手臂往下流,滴滴答答。

    他二指按在孟妲腕处,她脉搏细弱,像极了一个卧床不起的病人。血从她用完摘页籍之后开始流,沿着二人下山的羊肠小道滴过去,又顺着她方才满地乱爬的痕迹滴过来。

    若是他没有发现,孟妲真能活活把自己滴死。

    陆雪屏严肃地望着她,只觉得按她这个神经疯癫的走法,不出一日,她就能揣着人皮摘页籍,跟自己癔症里的鬼怪同归于尽。

    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催动术法替她疗伤,过了一阵,道:“我治不了你。”

    “没人治得了。”孟妲眼睛圆滚滚的,眼瞳黑如点漆:“人皮摘页,是献祭术呀,很邪的。这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事情。”

    “不过只要我一直不用摘页籍,就不流血,也不会严重。”

    孟妲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别放在心上。”

    陆雪屏简直无话可说。

    二人被耽搁许久,下山之时,天已经蒙蒙微亮,陆雪屏与孟妲在前头走,朔云剑在后头勾着巨大的鬼尸艰难拖行,眼珠子使劲使得都要跳出来了:“唧唧唧!”

    陆雪屏发扣上的眼珠也转动着:“唧唧唧!”好似鼓劲。

    孟妲怕黑,天一亮,她就正常多了。神态稳重了不少,挺直肩颈,自然而然放开了陆雪屏的衣角,与他隔出距离。

    “我想起来一件事。”孟妲说:“我娘年轻之时,曾拜师岚燕城,曾经跟着岚燕城的弟子外派除祟,还立过功呢。”

    “好像就是在山中的一个村子里。”

    她瞧见不远处一户院子门开了,一群嘎嘎叫的鸭子被赶出来,紧接着是一个执杆的农妇。陆雪屏面无表情地挡住鬼尸,朔云剑又唧唧叫着把鬼尸往一旁拖。

    孟妲上前寒暄,问:“大娘,敢问最近可有岚燕城弟子来此?”

    大娘抬头一瞧她,脸登时就白了,吓得丢了杆子,往回跑:“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报仇!”

    “大娘......?”

    “她跑出来了!快来人啊!”

    原本宁静的早晨喧闹起来,门窗砰砰地开,孟妲猛然扭头,只见村民们都从自家屋子里出来了。一大清早,竟是穿戴完备,个个手中提着柴刀长叉,表情凶恶狰狞,朝他们围过来。

    “抓她!抓她!她跑出来了!”

    孟妲茫然:“我们?”

    “果然就是因为她跑出来了!才教白娘娘以为我们心不诚!白白死了那么多同乡!”

    “没错!”

    “不老实的小娘们儿!心思歹毒得很!”

    陆雪屏召剑在手,将孟妲护在身后,面容沉沉。她道:“等等,咱们有话好好儿说!我们是昨夜才到村里的,并不知你们之前发生了何事!”

    而那些人显然已经无心听她辩解,叫嚣着冲上前来,被陆雪屏一脚踢开,横剑格挡。

    朔云能斩鬼,对着村民,陆雪屏明知这里是鬼域,却无法催动。

    二人只能朝村外退去,孟妲嘴上不闲:“你们讲讲道理好不好?我们昨夜还为你们除鬼了呢,你们不说感谢,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把刀放下,快放下,别、别吓我啊,我不经吓的!”

    村民却无视她的话,七嘴八舌地大肆讨论:“不能让她逃出去!否则咱们就完了!”

    “你这女人,当初说了要保护我们,保护这个村子,如今犯下大错,就想逃,要眼睁睁看着我们死吗?!”

    孟妲:“你们认错人了!喂,你们看错了我,总不能连我身边人也一并看错吧!”

    “抓住她!”

    村民竟是直接朝他们投掷长叉!

    陆雪屏神色一凌,“当!”一声挥剑将其甩开,来不及动作,村民们挥舞着柴刀斧子冲来,他一手拽住孟妲衣领朝后一扔,自己踏前一步,迎身而上。

    “跑!”

    身后兵刀相交声不绝,伴随着村民们的嘶吼和惨叫。而陆雪屏一声不发,只有孟妲在拔腿狂奔之时,回头一瞥,见他如同孤身涉入了潮水之中一般,逐渐被人群淹没。

    她继续跑!

    仙门世家出身,孟妲这点战力的判断还是有的,假若陆雪屏连这点村民都对付不了,他也就不会贸然闯入鬼域了。

    孟妲两条腿跑的是虎虎生风,飞跨地上鬼尸,凌空跨过的一瞬心里“哎哟妈呀”,一个哆嗦,又往地上摔。

    好在她皮实耐摔,在地上一滚爬起来,孟妲接着跑。给陆雪屏腾出施展的空间。

    而有人从不知何处闪身而来,拽住了她的胳膊:“这边儿!”

    孟妲被拖着拽着,被迫发足狂奔,不知道拐了多少条羊肠小道,最终才到达了一处山脚下,被林木层层遮盖极度隐蔽的屋后。

    那人一松手,孟妲就瘫倒在地上,喘气不止。

    孟妲去望带她走的人,发觉此人也是个妇女,年纪瞧着很大了,面皮耷拉着皱在脸上,枯黑瘦小,整个人简直像个成了精的牛肉干。

    妇女扭过身来,一张哭脸,咕咚一声往地下一跪,朝她连着就磕了三个响头!

    她面前的是泥巴地,不比地砖,能硬生生嗑出三响,可见其用力,当即就把孟妲吓得站起来了。

    “你别救他们,就别救他们!”妇女抬起头来,似哭要笑,想要露出一个讨好的脸来,却将表情扭曲得更为难看。

    “救救我儿子吧!”

    孟妲大睁着眼睛看着她,听她竹筒倒豆子,把这诡异村子里的事儿全说了。

    这妇人名叫春有,讲自她年幼起,村子里就常有供神奉果的习俗。然而到两年前,不知为何突然供奉起了白娘娘。

    可就从白娘娘被请入了村子里开始,村里不间断的死人,连着死,挨家挨户的死。请了道士,请了镇上的仵作,连大夫都请来了,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还是道士拍了板:撞邪么!

    说到底,一个邪字!

    道士告诉村长,这必然是你们村里招了不干净的东西啦,驱一驱么,拜一拜。

    于是村里大伙凑了笔款子,有些人家,还是从丧葬的钱里硬扣出来的,凑成了相当可观的一笔,交给道士。

    而道士也依言在村中转了一圈,驱一驱,请了不知道哪路的神,满嘴念叨着拜了一场。

    法事做完,道士收拾包袱离村,第二日大伙起来,看见他被拆解在路上——

    “被拆得稀巴烂!”春有提起来,依然惊骇:“腿,手,肠子,在路上散着,掉了一路!”

    仿佛是一种警告。

    白槐村的人当即被吓得三魂七魄齐飞,村长又出去求门路,请来无数的神婆道士,僧人异家。然而对方不是收了钱之后,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便是在来了之后连夜离开,别说是银子了,一口水都不喝他们的。

    白槐村的人没法子,对外求助不成,又只好大伙聚在一块儿想办法。

    思来想去,就三个字:没法子!

    此时有人忽然一拍脑门:是不是咱们把白娘娘请回来之后,供奉没有给够呢?

    村子里的人实在是无计可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既然不够,那便给白娘娘供奉,年猪也杀了,鱼羊也上了,金银,纸品,但凡是能够想到是,全部都供了上去。

    可还是不够,村子里依旧是死人。

    此事有人又道,献个人试试看!就这么着,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个没爹没娘的,供给了白娘娘,竟然当真满足了神。白槐村至此终于太平。

    然而村中是一时太平了,村长这心里,就开始打鼓了。

    一个神像,不要瓜果香火,要活人供奉,这不就是邪祟么?!难不成村子里为了让大伙活命,还一直给它供奉活生生的丫头小子?

    村长左思右想,终于还是再度出了村。

    这回村长将家中的家底都掏了出来,一路跋涉远行至岚燕城,传说中的九仙门之一。磕了一天的头,终于请来了那凡人可望而遥不可及的修行者们。

    当年孟妲的母亲年仅十四,小名白兔,岚燕城外门弟子。与师兄师姐共九人,一行青春活泼的少年人,于八月十二日,踌躇满志地随村长进山,踏入这个村子。

    八月十八日,无一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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