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鹭离森_KUN

    （6）

    身体被猛地推开，后背狠狠地撞到医院走廊的墙壁上，一阵闷疼从肩胛骨传至大脑，提示着自己似乎是该说些什么，但是眼下的状况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我问你呢？你是谁？”梁湾举起手里的苹果啃了一口，一脸的疏离还带着些许迷惘。“……你是……我是……”张日山开口，十分艰难。“我……对，我是梁湾，你是哪位？是病人家属？这一层只有我，你是不是迷路了。”梁湾不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眼前的男人说了这么多。“我是谁，你都不记得了？”张日山平稳语气里藏着难以置信。

    “你不说……我无法识别？识别你是什么人……”梁湾说着又啃了几口苹果，灵动的眼眸中的那种疏离冷淡的感觉很真实。“我是张日山……是，是你的……”张日山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名词来形容他们曾经无比牢固的关系。“唉……你是梁湾的爱人？张……张日山吧，有个情况电话里没来得及和你聊，请你来我办公室一下。”一个穿着医生白袍的男人走近，声音和他第二次接到通知他接人的声音是一样的。“李承章，李医生？好的稍等，梁湾你……先进病房，我一会来找你。”张日山抬手轻轻拍了拍梁湾的肩膀，爱人这个名词李医生用得深得张日山的心。梁湾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既不欣喜，也不厌恶，那样直勾勾盯着张日山的背影，继续吃着苹果，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意味深长。

    “你好，还没介绍我是梁湾的爱人，张日山……”张日山一如往日，即使门开着也仍旧十分有涵养的抬手轻轻敲了门。“我知道你是谁……正是因为你的关系，不，是九门会长，以及张家人的关系所以她才被送到我这里。”李承章收拾着堆满病历文件的办公桌。“没请教……”张日山仔细搜索大脑实在是没找到自己同这个李医生产生交集的画面。“可不敢，您是长辈，也没什么好猜的，不过是上三门李家一个不做祖业的无名小卒罢了，我来说说夫人她的情况吧。”李承章将最后一些资料整理好，抽出脑CT的照片，以及脏器的照片，并排插入灯箱前，那些影像照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殊。

    “她……为什么会失忆？”张日山看着那些被灯箱照的黑白分明的照片，转过脸看着李承章。“不清楚，头部并没有受到撞击，颅内的状况和正常人一般无二，脖颈后倒是有一个像是划伤了的伤口，但也没什么大碍，也许是心理的问题，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过您不觉得很奇怪吗？九门明明发现她的遗体……可她现在却活着，我确认了很多遍，检测也换了不同的机构甚至把从她身上采集的样本送到国外，所得到的结果都一致的告诉我们这人就是梁湾。”李承章对梁湾发生空难的事知道的算是很想详尽，虽然不参与九门中的事务，算是边缘人却也知道梁湾对张日山意味着什么，兹事体大自然极为慎重。

    “……那她对时间有概念吗？”张日山用拇指轻轻地有规律的蹭着扳指，脸上云淡风轻，但动作却泄露了他焦躁不安的情绪。“有些错乱，能记得17年底之前所有的事情，也能记得在飞机上下坠的情形，但这中间的一段就完全没有记忆了。如果说她生理上有什么不一样，大体上讲她不能吃肉，也不能吃谷物，目前看对高蛋白，谷蛋白过敏严重，油脂也有不同程度的过敏反应。”李承章把一份报告抽出来送到张日山面，并解释上面数字代表着的各项指标。“所以……她吃苹果？她以前从不喜欢苹果，更加不吃带皮的苹果……我什么时候可以带她回家？”张日山将报告还给李承章，站起身盯着窗外的斜阳，有些恍惚，她真的回来了吗？

    “现在就可以……”李承章把检查报告的单据都收好归档。“我知道医生对病人隐私有保密规定，但还是想再问一句，另外两个生还者，他们怎么样。”张日山把李承章写的一份饮食建议折成四方形插进了大衣内兜里。“林业大学教授副教授吕逍还在广州军区一个研究机构，应该过几天送过来。机长林岑已经送到解放军战略支援部队特色医学研究中心，至于情况听说是不大好，免疫系统有问题。”李承章倒是丝毫不介意张日山问，大有把自己所知道的合盘托出的样子。

    “嗯……梁湾会出现免疫系统的问题吗，比如退化遗传病……”张日山在说退化遗传这四个字的时候声音很轻，有些小心翼翼的。“她的免疫系统目前暂时良好，还看不出来；遗传退化？报告上没显示过……”李承章对遗传退化病的咨询感到疑惑。

    “那好，我……先走了有什么问题……再联系。”张日山走到门口扭开门锁，步子相比往常有些沉重。“会长，请等一下……夫人醒来之后一直异常关注另外两个人的情况，尤其是吕逍。”李承章的语气很平淡，仿佛这话轻飘飘并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张日山微微点了一下头，没有过多的表情，扭动门锁便出去了，他站在医院凄冷阴森的长廊中间，只有梁湾住的那间病房的门开着，光亮从哪里散发出来异常耀眼，仿若他生命里的唯一出口，想要知道梁湾遇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以后会如何似乎只有走进那扇门才能有答案。他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呼出，踱着步子到了门口，帮忙收拾护工从里面走出来，他下意识的拦住了开口询问梁湾现如今的生活习惯。

    护工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姐姓孙，人很热情，也好说话，现在的梁湾常吃的东西只有不削皮的苹果，睡得不安稳总是在睡着之后嘴里叽里咕噜说些听不懂的话，偶尔会梦游，但次数不多。有时候像个孩子，虽然有关于自己的的记忆，但感觉做什么都不够熟练。“先生您也别太担心，兴许是医生说的记忆错乱导致的，不过，梁小姐有你这样细致的人照顾，我也放心了。”孙大姐笑嘻嘻地点点头。

    虽然孙大姐和梁湾相处不算太久，但因为梁湾的岁数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又特别喜欢听她唠叨家中琐事，是个脾气极好的聆听者，恰逢最近烦心事很多，同她讲讲自己舒心许多，便觉得两人十分投缘，心里就拿她当自己的姑娘相待了。“谢谢你，麻烦您这段时间照顾她，我会好好照顾她。”张日山谢过护工孙大姐就进了屋，梁湾背对着他坐在床上，已经换了自己带来的新衣服，对面站着负责的护士，在跟她讲一些日常服用药物的细则，梁湾很认真的忙不迭点头，张日山走到护士旁边，发觉梁湾的眼神认真的不同以往，仿佛护士所表达的注意事项是生存真谛，不仔细听她在这个世界就不好活一般。

    “张先生，我这边该交代的都交代给梁小姐了。这是每一样她要服用的药物的单据，这个是抑制胃酸过分分泌的，这个是脱敏的，每日服用的计量以及次数都写的很清楚了，有什么问题，这是我们护士站的电话，可以打给我，我叫尚白秋是这里的护士长。”尚白秋虽然很慈眉善目和颜悦色，语气里却透着一种严肃和坚持。

    “好的，护士长放心，我会注意她的日常，并且会按时带她过来复查的。”张日山接过尚白秋递过来的单据以及一大袋药品。“她们这些幸存者的住院治疗费用，都是航空公司和保险公司负责，你到楼下收费处确认金额之后签个字就行。”尚白秋笑了一下，便把这段时间梁湾使用的东西都打包装进一个帆布包里，那个帆布包是军绿色，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大概是某部队番号。

    “准备好了吗？可以跟我走……吗？”张日山转身，发现梁湾一直在观察他和尚白秋交流的样子。他弓着身子，贴近她但又保持在一个恰当不使人厌恶的距离内，盯着梁湾的脸，十分小心谨慎的询问。“他们说，你是我的爱人！爱人……就是关系十分亲密的人，那么……你应该会无条件的帮助我的，是吗？”梁湾盯着张日山的脸反复打量，似乎在大脑中对张日山此时的表现做一个初步得评估，眼神陌生又冰凉，说完又啃了一口苹果。

    “任何事，只要是你。”张日山听了梁湾的话微微垂眼，遇到梁湾，承诺便只肖一个名字。梁湾吸了一口气跳下床，走到窗前看了许久，来的时候她是半昏迷的状态，一直没有好好得观察这个城市，现如今终于有机会走出去了，要找回术语自己的记忆，和从前的生活，没有什么置身其中去感受，去学习更重要的了。

    张日山把梁湾的包提在手上，另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而她迟疑了一下便牵住了。“知道吗……去寻找……寻找一个真相……”有人在她耳边耳语，一个虚幻的，却又语气坚定的男人声音，她疑惑的转头盯着张日山许久，心里暗忖声音不是他。医院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山人海，被围了个水泄不通，看来生还者在这里疗养的事情已经不胫而走，张日山皱了皱眉，抿了一下嘴唇，有些头疼。

    “你……你这是生气、劳累、烦躁还是？”梁湾歪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脸，仿佛从来没见过这种表情。“没什么……”张日山提了提唇角，笑容既勉强也难看，梁湾不再问个不停，陷入某种只她自己才进入的思绪里。在看门口人群涌动到了另一个方向，“快来，他们从后门走了！”只见两人捂着脸从大厅跑过，仔细辨别，是黎簇和苏万。张日山快速的将梁湾揽在怀中两人一起多到了过道的阴影里，等疯狂的人流逐渐散去，杨好才在门口打了个手势。

    “上车！”张日山冲着杨好叫道，见没人发觉，杨好一个箭步窜上了车。“会长，湾姐家门口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新月饭店也是，你们目标都太大了，能去的地方都有记者，怎么办，去我店里吧。”杨好扒在驾驶座位中间，身手要指路，让张日山反手给按了回去。“我知道怎么走，做好，注意安全。”张日山叹了口气，本来心里就有些烦，那帮乱哄哄媒体一来事情更复杂了。不一会杨好的电话响起来，按了面提是苏万的声音，“好哥，你们那边怎么样，去哪啊？”杨好还没回答，黎簇就接道：“还能去哪，纸扎店呗。”

    “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杨好略有些担心的询问着。“我们已经坐上出租车了，我恩人继续开车引他们去更远的地方。”苏万语速很平稳说明他们甩开了跟踪的记者。“那会长和湾姐今天能回家吗？”杨好心想总不能让这俩人睡在纸扎店里吧。“罗雀给尹老板打电话，让他们新月饭店处理吧，说是完事儿给张日山来信息，不说了一会见。”黎簇的声音夹杂着日常的不耐烦，话音刚落，便把电话给压掉了。

    张日山兜了几圈才把车开到纸扎店连接着的后院里，黎簇和苏万已经在后门迎接他们，却看到杨好一脸丧气的下了车，一句话也不说。“湾姐！”苏万有些激动冲过去想要拥抱梁湾却在马上要接近的最后一刻停住了脚步，梁湾脸上的表情有如一汪死水，静的让人心寒，苏万切切的伸出手，对方只是漠然的看着他的脸。

    “梁医生，宣威火腿都烧焦了，你……你到底去哪儿了！我以为你真的死了！”黎簇不由分说将梁湾一把拽进怀里，低沉的声音有些发抖，梁湾扎着手臂，有些不知所措，这感觉同张日山的拥抱不太一样，她别过脸向张日山求救。“进去说吧……”张日山把黎簇扯开，这不是大家所想的劫后余生，久别重逢，这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之间尴尬的十几分钟。

    “你是说……她失忆了，不记得我们？”黎簇急躁的挠头，为什么这记忆消失的如此掐头去尾，偏偏是这段时间？“原来是这样，难怪好哥哭丧着脸，比他扎的纸人还苦。”苏万若有所思的看着坐在门口不知道想什么的梁湾。“苏万，能耐了！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把嘴闭上……”杨好一巴掌把苏万头上的帽子打飞，引得梁湾朝他们这边不住地探头。

    “没事……闹着玩，闹着玩。”苏万咧着嘴朝梁湾一个劲儿得傻笑。“她……总觉得什么地方不一样……”黎簇说着转头，皱着眉看着张日山，她和他认识的梁湾不太一样。“哪里不一样，不过是失忆后，记忆有些错乱，帮她恢复记忆就好。”张日山也知道梁湾不一样了，但他并不想心里的疑虑种在这几个孩子心里。

    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吗？回来的真是你吗？张日山站在玻璃柜台后面盯着与之人对视良久的梁湾，仿佛那纸人是有生命的，而她再同它交流着彼此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