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雨骤来骤去，凌道清从青柳院出来时雨已渐小，只像断线的珠子飘在空中。
云朵慢悠飘开，枝头探出新生的绿意，清润的空气雀跃了一片尘土。
瀚海轩
回来后凌道清便把两个弟弟赶出屋子了，屋内仅剩凌道清和文若二人。
一个软趴在床上有气无力，一个端坐在椅子上正襟危坐。
凌道清得知真相后有点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亲弟弟，正在思索一系列的事情。
文若晃了晃耷拉在床边的双手，看着磨出薄茧的手发呆，他平日里也只能在大哥二哥面前耍娇。
小时候他就屁颠跟着大哥二哥后面长大的，连文若这个字都是大哥和二哥商量半天起的。
感情深，自然能感觉出来凌道清现在有难言的事情。
沉寂了很久，凌道清终于思虑清楚开口：“春日武会，北潜山潜山君会和王夫人一起来。”
“她会来？”
“嗯，母亲刚刚和我说的。”
本是试探，现在凌道清彻底确认文若已经知道自己母亲是谁。
也不知道文若有没有给她们去过信。
“哦，知道啦。”文若胳膊撑在床上，手撑住下巴看着脸皱巴成一团的凌道清：“少主，别想那么多，我不是很在意的。”
“文若，你知道和我们私下不用这样相称的。”
“我的亲少主啊，我本身连字都没有的，是你善心给我起了字，别人能尊称我一声文若公子。但您要知道家主的话不可违背，我不能进族谱，不能姓凌，自然也不能称您大哥。只要您知道我心里是认您的即可。”文若笑着看他。
大哥出去五年也没变样子。
“文若，等我……”
文若立刻出声停了他的话：“少主，那种言论出口会惹祸事。”
“少主信我，我可以的。”
我可以自己走出这个岛的。
凌道清看着弟弟坚定执着的眼神，颔首：“好，那你先休息。”
——
碧波阁
轻薄的窗纸被烛火映出一道侧影，虚幻朦胧，美若仙子。对侧则立着一道人影。
这便是凌宅的陈姨娘陈碧霞，是凉州曾经的第一美人。
“道舟，他们都在那里，你怎么不去。”美人拧眉，蹙然如秋水。
凌道舟挥袍坐她对面，不以为然：“父亲嫌他，我去干嘛，惹父亲记我一账？”
“那……你应该听夫人的。”陈姨娘不赞同地拍了拍他的小臂。
“姨娘，养我的是你和祖母，不是她，她们四人太过心慈手软。”凌道舟放缓态度，温柔说着。
“你……不要凡事都听老太太的。”
凌道舟没有应。
——
主院书房
“启棠。”陶夫人将食盒摊开，将里面一碟小食和一碗汤都端了出来：“来用点吧。”
凌启棠哼了一声，将毛笔吊在笔架上就走了过来。
陶夫人布好食物抬头就看见那毛笔挂在架子上晃啊晃，墨撒了毛毡一片，心里暗叹：武夫。
不管陶夫人心里想什么，脸上动作上确是温柔小意的：“过几日春日武会就开始了，那孩子？”
凌启棠刚舀一勺汤进嘴，听到此事直接把勺子扔回碗里，往后一仰靠在那里。
“你也说春日武会要到了，岛上安全护卫问题都得保障。那个……那个他还非要带人上岛，我不惩戒他，岛上其他人岂不是要翻天了。”
“是的，夫君做事万般齐全，只是听说春日武会北潜山那二位主子会来观礼。”陶夫人端起汤，舀起一勺吹了吹热气，递到凌启棠嘴边。
凌启棠没接她递来的汤，抬手拍桌：“来就来，我还怕了她们不成？我的血脉，我想怎么教育就怎么教育。”
陶夫人手上拿着勺子纹丝不动，一点没有被他吓到。
她知道，自从凌启棠将藏凤岛所有权利握在手里后，就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的性子。
她依旧陪笑地把勺子往他嘴边递，抵住他的唇。凌启棠瞄了她一眼，张嘴喝了。
陶夫人把勺子放回碗里晃了晃：“当然您想怎么教育就怎么教育，就怕她们以此为借口把那孩子带回北潜山治疗。”
“她们敢！”凌启棠愤愤跳下塌，甩袖，出门。
过了几秒又回来，手对着陶夫人和听舟轩的方向指了指：“让他搬去老三院子里留上几日，回头你再找人给他抬着送出去”
“好。”陶夫人点点头，舀起汤自己喝了起来。
“你下次……”凌启棠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闭上嘴甩袖背手离开。
陶夫人等他离开，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直接恢复淡然的表情。将汤和小食收进食盒里，换了换表情，走出书房。
“小姐，刚刚我看家主离开时怒气熏天的。”楚嬷嬷凑上来接过食盒，贴着陶夫人耳朵说。
陶夫人不介意的捋了捋裙摆：“无碍，他归着还是要厌我几周的。”
“其实您不说，他也会吩咐下去的。”
能坐稳家主这个位置，凌启棠是惯会人情世故的。
陶夫人啧笑了一下：“你说平日里这个点他会在哪儿。”
“平日里？”
“是啊，平日里这个时辰他都是在练武场的，为何今日却在书房？”陶夫人掏出巾帕擦拭掉唇角的汤。
“他在等小姐。”
“他啊，如果我不来给他递台阶，怕是会更恨我的。”陶夫人拍了拍楚嬷嬷扶自己的胳膊：“走吧，回院子里。对了，下午时候听你说道舟直接从祠堂走了。”
“三少爷去了碧波阁。”楚嬷嬷想了想回禀道。
“那孩子，当初哪怕我是病死也不应该放手让他祖母和那个陈姨娘带的。”
“小姐，你那时生命垂危,保下一条命已是不易了。”
“唉，儿孙自有儿孙福吧，希望他……咳咳。”吹了风，陶夫人忍不住咳了起来。
楚嬷嬷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了顺，眸子有些暗淡。
小姐生下凌道舟的时候身体就已经亏虚体弱了。家主名义上请大夫照顾她，实际上根本不在乎她的身体。否则怎么会在她身体刚恢复就行房，并且不管不顾让她又怀上了凌道瀚。
说得好听是弥补凌道舟没在她膝下长大的遗憾。
实话则是他压根就只是把小姐当个机器，给他凌启棠开枝散叶。
回头院子后陶夫人宣了晚膳：“好了，去让小瀚把文若搬去听舟轩，他若阻拦你便叫他先来找我，明日再搬。”
“是。”
——
瀚海轩
“小少爷，家主夫人叫您把文若公子搬到听舟轩静养。”楚嬷嬷低头对着这位小祖宗。
凌道瀚踱步，站定在楚嬷嬷面前，认真的说：“我能照顾好。”
“少爷您别为难我。”
“行了，我去找母亲说去。”凌道瀚走出去几米转回来拽住楚嬷嬷袖子，生怕她偷偷抬走文若：“你跟我走。”
“是。”
想着夫人的吩咐，她也没推拒，跟着小祖宗回青柳院了。
——
青柳院
“母亲，你这个院子名字那么难听，啥时候改掉。”凌道瀚大步跨进院子里，对着正在摆棋盘的陶夫人说道。
青柳青柳，读起来文雅但有一股风尘味儿。
“你父亲提的字，我能改？”
陶夫人没抬头撇了一眼对事稳重日常跳脱的小儿子，想起养在她膝下的文若原本也和他是差不多的性子，不经有些感伤。
“母亲，就让哥哥在我那里歇息，三哥照顾不好的。”凌道瀚过来拽着陶夫人的袖子摇了摇，低头凑到陶夫人的脸前，讨好撒娇的说：“拜托。”
陶夫人伸手推开那张俊脸：“小瀚，来，陪为娘下一局。”
“啊……”凌道瀚一下放了气般坐在椅子上瘪嘴。
“如果今日你能赢了我，我就允文若留在你那里。”陶夫人戳了下儿子的脸，好好拒绝他肯定不干，只能打败他了，想着她手指撵着黑棋：“我让你三子。”
都这么说了，凌道瀚只能博一博自己棋艺最近有所精进了。
……
一局结束，凌道瀚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他愿赌服输，但又有点小难过：“都不知道让让我。”
“让，如何让？”陶夫人看着儿子下个棋下得满头大汗，甚是好笑。最后拿起搁置在一旁的仕女图团扇给儿子扇了扇风：“你啊，这性子倒是最像你舅父的。”
“舅父，算了吧，我可不像，每次他请我吃饭就喜欢剩一堆让我全吃掉。”凌道瀚摇了下脑袋，他喜欢扫空餐桌的感觉，但不喜欢撑得要死的感觉。
回想了一会儿和舅父相处的日子，想到舅父赖皮的样子，他照猫画虎看着自己的亲娘：“好娘亲～文若哥的事情再商量商量呗。”
“小瀚啊，还记得我一直怎么和你说的吗？想要成一件事的时候？”
“必须要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凌道瀚腿一叉往后赖了赖，摆了摆手站起来：“好啦，我知道了。”
“但哥哥今日不能搬，他才刚睡下。”
“好。”陶夫人站起来替儿子理了理衣裳：“明日家主起来之前一定要把文若送到你三哥那里。”
“知道了，三哥……真是的，为什么非要是三哥啊。”
“你放心，你三哥最好面子,为了遮住里子也会好好照顾你文若哥哥的。”
“母亲，哥哥他真的很好。大哥二哥三哥大我好几岁，都不愿意陪我。”
“平日里都是哥带我的，他从来不要我任何东西。那药庐也是他唯一拜托我的一件事，以我的名号找谢老租的山头，没动我一分钱。”
“我知道的，你父亲也知道的，正因如此他才没被赶出去。”陶夫人拍了拍儿子腰板，叫他挺直。
“我觉得哥挺想被赶出去的，只是你们不让罢了。”
“好啦，哪儿来的想法，文若留着一是凌家人无任不得轻易长期出岛，二是他自己也需要找到出路才能走。”陶夫人不赞同的看了看他：“平日里让你多看点书明理不干，天天就知道去看戏。”
“戏也可明理。”
“那书也不可不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