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月被刑部的人直接带到刑部大牢时,手里还攥着某个小丫头偷偷塞给她的私房钱。
庭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把自己的私房钱随时带在身上,但是用霖双的话来说,一是怕自己弄丢了或者忘记放哪了,二是怕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就比如说她现在一下从救了当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殿下,极有可能因此“飞上枝头”的“凤凰”变成了可能故意害死了当朝陆太尉唯一的女儿的杀人疑犯,她的私房钱说不定会让她少受些苦。
但是显然她的私房钱目前来看是没有用武之地了,因为那群人只是气势汹汹地把她丢进了牢里就走了,虽然说他们有胆子抓她,却也不敢真的对她怎么样,毕竟临江楼那次,摄政王对她的珍视的样子大家有目共睹。
牢里的环境对庭月来说不算太差,有张床,有床不算厚的被子,可能夜里会冷,但她不怕冷。
只是真到了夜里,她却有些睡不着,起初以为是枕头下的银子硌得难受,她一时气急,把手伸到枕头下,拎着精致的荷包穗子就扔到了地上。
月色透过高高的小窗子照到布满杂草的地上,从荷包口掉出来的银子反射着月光映射到庭月眼睛里,想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她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小心把掉出来的所有银子装回荷包里,确认没有遗漏后,又重新塞到枕头底下。
回去之后还要还给她的。庭月想。
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攒了多久,一点一点的碎银子却把荷包装的鼓鼓囊囊的。
“扑哧。”
寂静的黑夜里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庭月莫名觉得那人是在笑她,虽然她没有任何依据,但她的直觉向来不会出错。
噢……出过错。庭月心情变得更差了,是数万年前救人的那次,直觉告诉她,他是个好人,而结果毫无疑问,事实狠狠地打了她的脸。
但她这次的直觉并没有出错,那声嗤笑就是在笑她。
一向好睡眠的逾白这次着实是被对面新搬来的“好邻居”翻来覆去的声音吵的睡不着,于是干脆就借着月色瞧着对面的人到底在干什么。
对面的小姑娘穿着一身亮眼的红衣,沐浴在月光下的侧脸像一块完美无暇的璧玉,逾白的眼神很好,此刻小姑娘形似远山黛的眉毛快要拧结在一起,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她发泄怒气的方式就是把一个装着碎银子的荷包狠狠摔在地上,那一刻他还真以为她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高尚人士,他还没来得及在心里赞许一番,就眼看着刚刚一脸大义凛然的小姑娘默默站起来,蹲在地上把每一块碎银子都好好地收进荷包里,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又躺了回去。
他实在忍不住不笑,不能怪他。
“笑什么笑!”小姑娘耳朵不错,听声辨位,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此刻正饱含着未消解的怒意盯着他。
如果在平时,她的眼睛应该很好看。
逾白盯着小姑娘的眼睛,笑道:“你很喜欢丢着玩?”
庭月起先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后来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做的蠢事,脸“唰”地一下红了,她不明白,凡人都这么闲的吗?大晚上不睡觉,躲在黑漆漆的角落偷窥,这肯定不是一个好人能做出来的事。
庭月暗暗在心里记下,翻身不接他的话。
可惜她还是没如愿睡着,背后的那个躲在角落的人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你睡着了吗?”试探的疑问回应的是良久的沉默,但他猜到对面的小姑娘并没睡。
“你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黑暗中静谧无声,男人眸光中闪烁着狡黠。“夜还长,与其辗转难眠,不如聊聊?”
对面的人依旧保持着沉默,就当他快要失去兴趣,准备继续睡觉时,她却突然开了口。
男人的视线与她在空中交汇,他明明知道她并不能看见自己,却没来由地觉得一切暴露无遗。
“杀人。”月光下小姑娘的眼睛眨了眨,像是在和自己的玩伴说什么悄悄话,连带着语气都变得静悄悄的。
逾白又一次笑出了声。
这次小姑娘却没气恼,亮亮的眼睛盯着他:“你不信?”
“信啊。”逾白在黑暗中点点头,没管小姑娘看不看的到。
这人不按套路出牌,庭月刚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二人沉默了一会,庭月盯着倾洒在自己床铺前的月光发呆,良久才忽然开口:“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考虑对面的人说不定就在这会睡着了。
又是冗长的一段沉默,长的庭月开始有了点困意,一连打了俩三个哈欠,才得到对面的人的回答,不过答非所问:“你为什么杀人。”
庭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那么好耐心地和这个连脸都看不清的男人推心置腹,于是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
“你为什么杀人。”
毫无起伏的陈述句,但男人一模一样地陈述,莫名带了点执着的意味。
她不想再说,但男人明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简单思考了一下,重新用平淡的语气开始叙述:“我以前救了个人。”
“然后呢?”
“为了救他,我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庭月顿了顿,接着说道:“他说,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
“啧。”男人发出嫌弃的声音。
庭月没有理会他语气中浓浓的嘲弄意味,继续开口:“后来我被人抓走了……”
“因为救他?”
她沉默了片刻,而后重新开口:“我哥哥知道我喜欢他,于是和一个人做了个交易,他就成了我的未婚夫君。”
“嗯。”逾白应了声,然后等她继续说完,心里思考着可能出现的后续,譬如说和那个男人成了亲,然后发现那个男人花心又糟糕,于是一气之下杀了他,像是人间最无趣的那类戏本子故事。
“不过那时他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逾白点点头,他听得入神,尽管他猜到结局。
“他忘记了我,终日守在那女子身边,寸步不离。”
“所以你杀了他?”逾白适时提出自己的猜想。
“没有。”她嘲讽地笑笑,或许她应该像他所说那样,杀了他,也就没有后来发生的事了。“我杀了那个女子。”
“噢。”逾白点点头。
“不过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她说,我哥哥死了。”庭月的声音因为回忆有些颤抖,眼睛里隐隐闪着怒意。
忽而,她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挂上讽刺的笑容。“我哥哥怎么会死。”
“嗯?”逾白挑挑眉。
“我不信她的话,但她要为她的话付出代价,我杀了她,她怎么描述哥哥怎么死的,我就让她怎么死。”她的声音幽幽的,眼睛里充斥着狠戾。
逾白突然相信眼前这个像遥遥悬在高空的明月一般的女子,如她所说的杀了人,不过他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明亮的,像是野外饿了几十天的野兽,终于发现了能让他满意的猎物。
庭月显然看不见他,自然也看不见他危险的眼睛,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睛又恢复了亮晶晶的样子,然后拍拍被子,背过身去睡觉。
她理所当然地觉得背对着那个人,比较安全。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她是被什么东西给砸醒的,醒了之后还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她摇了摇脑袋,迷迷蒙蒙的。
“你睡了大半天,再不醒,我就要叫狱卒给你抬出去了。”
庭月拧着眉头,看着地上散落的四个馒头,再看了看自己狱门口摆着的两个碗,俩个碗里一共放了四个馒头加点咸菜。
她现在很怀疑对面的人是怎么在狱里活下去的,把自己一天的饭就这么跟丢石子一样丢出去了。
“你今天不吃饭了?”庭月看向对面,直到现在她才第一次看清对面的人的脸。
虽然他现在整个人看上去很狼狈,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有一副好皮囊,不同于萧策的清朗矜贵,不同于周予衡的风流多情,也不像小皇帝还带着稚气,他眉眼清冷,精雕玉琢的一张脸上几乎找不到缺点,但此刻他头发凌乱得不像样子,身上也是破破烂烂的囚服,他却莫名融合在这个环境中,或许应该说是融合的很好,他显然怡然自得。
逾白并不介意眼前的小姑娘在他脸上毫不避讳的带着欣赏的眼神,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注视,他无所谓地耸耸肩:“饿死了最好。”
直到傍晚时分,微红的霞光洒进狱里,一个不像是狱卒的人地提着一个造型精美的食盒进到对面地牢狱里,规规整整地把里面的菜一个个摆在逾白面前,似乎还对他说了些什么,回应他的是一声不屑的嗤笑,来人却并不生气,反而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退下了。
狱卒走后,逾白脸上的戾气还没完全消散,看到她困惑的目光,不算好气地抬了抬下巴问她:“吃不吃?”
庭月看了他一眼,然后转了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