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

    何念确实不好,紧闭的柴房寂静无声,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熟悉又不适,她呼吸着让自己缓了缓。

    门窗上钉的木板是今日才钉上的,就因为里面的那人。外边灯火幽亮,继续下去也是无用功,何念便不拍门,选择跟近旁的楚元说话。虽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她在说,他在听。

    次日天不亮队伍出发,崇哥儿安静不少。昨夜何绛将他带到何经房里,他再没往何念那里了。听说何经对他好一顿收拾,任崇哥儿再哭再闹,也只能跟父亲一个被窝。吃完早点,马车也不能坐,被何经放在身前骑马赶路。

    崇哥儿不在,何绛却常往何念的马车上来。她的马车常备各种甜糕咸糕,风吹不着日头晒不到,闭眼一靠睡觉也安逸。

    这么一天两天下来,何绛透露出他不随何念到落云县的想法:“所幸大哥也在。”况且一路也挺太平,何绛以为自己可有可无。

    “四哥随意,”何念知道他的打算,但还有件事她需跟他说,“楚元不会随你去南边,他要跟我一路。”再过些时候他还要随她回京。

    何绛放下糕饼,以为自己听岔了。这两天楚元可没有跟他透露有关的只言片语。

    楚元是崔柏君的下属,是听命押送那人去南边的。

    何绛从不怀疑他会半道不听命令。

    现在怎会说变就变?

    何绛想到那夜在悦来客栈,只顾着带崇哥儿走教训他,也没理会何念。毕竟何念不是小孩儿,那里由楚元看着,里头的人又关着,插翅也难飞,他不需要无谓的担心。

    除了那天白日在马车前,便剩下那晚了。可何念对楚元那闷葫芦有什么好说的?

    香雪看车里的气氛不对,默默给两人各沏了杯茶。何念也不急,说那少年不能从军:“他是蝶苑的杂役。”

    何府的下人仆从,只有部分丫鬟是因为自小买进来,奴籍到期就可赎可放,其他人不是家生子就是死契,至死都是奴籍。按宁朝令,奴籍不可参军科考从商。纵是特赦,也得三代以后才有机会。

    若真是奴籍,送人去参军,的确是便宜了他。当日在山中,那人没说他是杂役,而是说他是附近的山民,因为田地收成不好,所以才行那种事。何绛的脸色都不好了:“我说呢,说送他去参军,他好像还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现在看来,是一路上楚元对他不太好,他又不想随军了。可那人一直被关着,旁人压根见不着他,谁知道他是哪家的?

    只能是他自己开口说了。

    何绛冷笑,真是好,好得很呢。他就知道那人留不得。

    可望了眼对面的何念,他又微微收敛了下表情:“说归说,蝶苑那么多下人,你都见过不成?别是他不想参军编的鬼话。”

    不说都见过,但这个是真的见过。何念喝了口茶:“既是府上的,就需交由大伯母处置。”

    楚元也没想到这人那么棘手,命令执行不下,只想有始有终。何念请他再随行一段时间,晚些再送回京都。当时他没应,但也没有拒绝。

    何绛不明白:“那就书信一封回京都,这样的人,还送他回去做什么?”这一路上就是荒郊野岭,纵是私自处置了,自当跟大伯母说清缘由请罪。

    “通过他,或许能问出点什么。”何念跟何绛说起人偶匣子的事。

    少年很奇怪,偏偏是他常洒扫的地方发现匣子。可若是将他送回京都,倒像是随着那少年的心意似的。何绛琢磨着,总觉得不痛快:“这人心思那么多,看着就不舒服……又是蝶苑的下人,我觉着他留不得。你可别看他年纪小就心软,往常我在外,好人都是死的最快。”何绛显然不认同何念还要带着那少年一路。

    可因为此事,何绛没再说要离开的事。他甚至忧心忡忡,几天连着数次去了楚元的马车,可是任他问少年什么话,少年始终闭口不言。那少年不怕揍,不怕挨饿受渴,就那么静悄悄地看着你。这样子教何绛也打不下去了,心中的郁气难平,倒是将何念马车上的糕点吃了不少,香雪照顾他的食量,每每都会多买些不一样的。

    一行人在客栈经了一夜的雨,次日雨水稍歇,路上用过午膳,又行一个多时辰,他们到了落云县。

    有人快马在前头报信,贾老管家带人提前在城门前的茶馆迎他们。

    香雪给何念推开车门。

    雨后的天微凉,风带着湿气,吹得香雪脸都紧绷了,她叹道:“几个月而已,像是好些年没回来过了。”

    贾管家在前头跟两位少爷说话。远远见何念站在马车上朝他点了点幕篱示意。何绛回头看了眼,道:“想必二伯父也久等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这里是他们的祖籍地,说来惭愧,他跟何经其实也是第一次来,还需贾管家带路。

    贾管家没坐马车没骑马,他的坐骑是只小毛驴。

    崇哥儿坐在何经前头,对那小毛驴止不住地好奇,颇有几分要试试的意思。

    何经看他坐立不安,便用手指弹了弹他的小胳膊。收到指令的崇哥儿一下子坐地板正,只是那双何经看不到的眼却禁不住飘向小毛驴。

    毛驴虽小,身姿却灵便,而且进了城,还是骑驴的多。这么一来,何经一行人就特别招人看了。有人识地贾管家,还好奇问了几句。

    何灿没有住何家老宅,而是在一墙之隔的位置另起宅院。过了十来年,新宅子也变作老宅子,跟旁边的老宅也几乎融作一体了。

    这几日下雨,何灿染了点风寒刚好,脸上还残余病容。与两个侄子略说几句,各自分发了见面礼,贾管家领他们往隔壁的老宅走去:“二爷偶尔过来,每年使人修整,一直都是洒扫干净的。”老宅比二爷的宅院大得多,各种家私皆是现成,被褥簇新,何经他们这些日子正好可以住进去。

    何念一行人回来的还是太突然了,贾管家得了消息买好七八个下人,就怕不够用。眼下刚教了规矩派过来,到时少爷们若有问题,可以跟他吩咐。

    贾管家走之前,还特地给他们留了个老仆张山,方便日常问询。初到新地方,何绛倒是挺有兴致逛逛这老宅的,张山也陪他们走,边走边说。

    老宅比京城何府大三倍有余,真论起来,何氏其他支系的族人都有份,只是族人外迁,过了这些年,倒是鲜有回来的。

    逛地差不多了,何绛不禁问起甄氏。他们进门没见到这位二伯母,但在出发来落云县之前,何念在京城明明收到了信,说她大好了。刚刚对着多年不见的二伯,他隐隐想起些幼时记忆。不知为什么,何绛没有问有关二伯母的话,何灿似乎也忘了提。何经倒是说起祭祖的事,何灿说族中还有些老人住在附近,接下来几天会一道安排。

    张山是有问必答,说到二太太,他叹道:“自窦老太医来后,她的确是好许多了,只是整日都还卧床,醒的时候少。”

    何绛还没娶妻,却知道妇人生产无异踏入生死关,而二伯母还在孕期就这么凶险,脸上不免带了几分忧色:“若是她方便,我想去看看她。”当年二伯娶新妇的时候,他还被婆子抱去压床,吃了不少桂圆红枣,撑地肚子滚圆,得了好大的红包,欢喜地不行,却忘了看二伯母什么样了。后来他对二伯母还是没有印象,因为没过多久二伯一家就离京了。

    何经也要一道去,崇哥儿在一旁听着,嚷着一起。

    小辈们要去看长辈,张山应下,到时再看安排。逛了老宅,何绛还要往外头走,何经看时辰还早,便一块了。

    贾管家从老宅回来时,何念与二爷正在书房说话。

    从书房出来后,何念去了甄氏的房里。赵嬷嬷见她过来,忙掀了帘子让她进去:“太太还睡着,姑娘再等些时候,她就醒了。”甄氏睡得很沉,听不见声,一般都会睡到自然醒。

    因为下过雨,下人怕染了风,又是关窗又是关门下帘子,让里头闷热昏暗非常。何念一进去就有些透不过气,让赵嬷嬷等人将外边的窗打开,把帘子起了亮堂些。

    最里间的帘子没有起,还幽幽暗着。何念小心开了帐子,借些许天光往里头看了看。甄氏还在睡,瞧着比记忆中圆润了些,看着依旧娇娇软软的。

    何念看地鼻管发酸,心口也沉甸甸的。最后她在床的脚踏处坐下来,脸埋在甄氏的被褥间。

    昏昏然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到有人叫她。

    甄氏已经醒了,跟赵嬷嬷说话:“二爷都没告诉我,乍一见人睡在这里,我还以为是梦。”

    “知道太太病了,姑娘必然放心不下,还着人差了急信来问。没想到姑娘还是回来了。”甄氏的身子沉,靠自己很难坐起来,但还是要自己用劲,赵嬷嬷只能给她搭把手递迎枕垫着。

    “指不定是担心我还是自己想回来,此前的信里都是问些庶务。”看何念犹还迷糊,甄氏捏了捏她的脸,使她清醒些。

    甄氏问她一些回来路上的衣食起居,得知阮嬷嬷等人没有跟着回来,倒是意外。何念提了徐南风,跟父亲一样略去他在宫里的事。甄氏点头:“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心性坚韧,他必然是遇到难处,不然怎么都会回来的。若确定是他,怎么都要设法帮他……”

    之前的退婚书,甄氏不认可,自己不太好,但也不必早早就安排了何念的将来。不管怎么样,她对徐南风活着的事还有希望。

    何念与她说了一会儿话,窦老太医就过来了。一阵问切,使人煎药进来,甄氏将药喝完,很快就又睡眼朦胧。

    等她躺下放了帐子,何念才从里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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