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

    崔柏君的视线沿着信,看到她的手。

    原来的手背本是白皙无瑕,可眼下细看,却有若有似无的擦伤一道接一道。

    那是坠楼留下的伤痕,这些只是看得见的,里头定还有看不见的。

    崔柏君将信从她手中抽走。

    他一直不动,何念还以为他看出信封不对了,现在终于可以松口气。

    只是一口气还没有松完,却见他将信拆开。

    待他将信塞回原来的信封收好,何念才彻底将心放妥帖。

    桌上是烫热的茶壶,四下萦绕着茶香,崔柏君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说起暗杀坠楼的事,道:“那日回去可无碍?”

    那杯茶被他放在边上,只是放着。

    何念猜他大概是礼貌地问问:“谢殿下问询,只是些许擦伤,都已经好了。”

    年轻底子好,加上阮嬷嬷看着上药,她淤青擦伤的地方恢复地很快,该结痂的结痂,而且次日就不怎么疼了。

    “你毕竟是因我之故遇险,”崔柏君顿了顿,道,“你想要什么补偿?”

    想到他给何绛办的事,如此效率,何念道:“我不要补偿,只想劳烦殿下帮我找一个人。”

    在京的日子,她要拾起当初的目的,了结一桩是一桩。他是摄政王,底下搜罗消息的途径更多,也是条门路。

    他问:“找谁?”

    何念:“我的未婚夫,徐南风。”

    她略说徐南风失踪的由来,忽然想到自己来京的行李中,应该还有徐南风的画像,“明日,不,今儿稍晚些时候,我就可以差人送到殿下府上。”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执着杯盖,一下又一下刮水面上的泡沫:“失踪三四年,只怕不好找。”

    何念:“尽人事而已,先在此谢过殿下了。”

    *

    送走何家七小姐,元宝自外头进来,看到崔柏君在喝茶。

    元宝微惊,以前便是宸王府来客人,殿下的茶水都只是放着,不会喝。

    心中正奇怪,却见殿下把那份密信递给他:“送到大理寺去。”

    元宝将信拿好,应声就要走,被崔柏君叫住:“你可看出什么不妥?”

    元宝怔住,不妥?

    密信出自朝云阁。

    世人大多只知朝云阁是京城有名的青楼,男子寻花问柳之地。却不知,其背后是个买卖消息的组织。

    人们将问题写好,通过朝云阁的云嬷嬷将问题传出去,到时静候回复即可。

    对这个组织,世人知之甚少,因为“朝云阁”不知首领是谁,不知背后有多少人,而且只做朝廷官员的生意,搜的都是朝堂消息。

    这封密信是朝云阁去年查到的答案,是借西南一个镖局的货送出的镖物。

    岂料半道上遭土匪打劫,押镖的人送命,镖物密信就落入土匪之手。密信藏得隐匿,土匪只好金银珠宝,所以才没发现。

    那一带本就匪患严重,有人报一次官,官员借兵剿一次匪,何绛就是其中的兵。

    信落到何绛的手里,他似乎知道什么,没有上交,而是藏好了。

    眼下曹钦落在狱中,这封密信若是送到大理寺那里,想来贪污修河款的案子就能结了。

    注意到信是开的……元宝不解:“殿下,这信,是何家的人拆的?”

    因为此前的事,暗卫们就一直看着何家七小姐。他们不进何府内宅,但对她在府外做的事却一清二楚。

    每日带个丫鬟坐马车外出,去的最勤的就是二房打理的铺子。

    这世上千千万万人,就她夜半忽然从汜水河出现,还一路奔着宸王殿下而来。

    若是寻常姑娘家就算了,可她却是世家女郎,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姐。

    元宝皱眉:“这何家小姐竟敢糊弄您。”

    殿下日理万机,有的事本就不必亲力亲为。

    这封密信,殿下早就知道在何绛手中,只要派个人去,不信他不交出来。

    而殿下却拿出玉牌给何家七小姐,一而再地来望江楼赴约。

    殿下是什么意思?

    崔柏君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桌面上一声轻响:“我拆的,你看看真假。”

    经他提醒,元宝开始翻来覆去地瞧这密信,拿到亮堂处看了又看。

    一刻钟后,他道:“是真的。”

    跟朝云阁的东西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了,那帮处理消息的人喜欢在东西上做伪装,伪装次次不同,但元宝还是找到其间规律。

    那些伪装到最后,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

    这封东西在光亮处,信封连着信,字迹重叠着各种斑斑点点的痕迹,连起来就是一座山。

    元宝搜遍宁朝的山河地形图,知道那是西北的神山,涯酡山。

    朝云阁处理的密信,连着秘印,纹理线条颜色深浅度,最后都一样。

    此外,便是转了很多人经了很多物件,沾染上不一样的味道,但有股味道却不曾变过。

    风寒药的味道。

    面对元宝的笃定,崔柏君揉了揉眉心:“你忘了这几日她去过哪里。”

    何七小姐正好去过书肆,去过药铺……

    元宝被问住,讷讷道:“殿下,这或许,只是巧合……”

    其实说着,他自己都不信,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可要说不是巧合,那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有的东西,不是想要做,就能做成一样的。

    而且还没几天,就能以假乱真。

    崔柏君却没让他继续想,而是让他下去:“稍后若是画像送来了,你让楚元帮她找人。”

    *

    一出望江楼,何念让黄力赶车先去不落斋。

    随她来京的东西不少,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母亲记挂着她,怕她不惯,后来还陆续从落云县送来不少箱笼。枫桥轩装不下,就放在不落斋里。

    徐家太太故去之前,思子成疾,徐南风的东西基本原封不动。她去世后,家中无人,徐家族长出面,要收回徐宅,母子两的东西亦要清理。

    当时父亲何灿跟徐家族长说和商量,毕竟徐南风只是失踪,没人确定他一定是没了,日后若是回来家不是家,那便不好了。可族长没有宽限的余地,最后父亲只好做主将徐家宅子买下。

    之后,何念去过徐宅几次。

    来京时,她将徐太太母子的旧物收拾了一个箱子,一并带来了。

    箱笼塞满两个大厢房,香雪咽了咽口水:“姑娘,这可不好找。”

    直接开箱翻看不现实,何念先找出记录名册。那年经手徐家的东西,她是偷偷处理的,毕竟要母亲过目,来京时不好说带徐家母子的东西,所以她只作古籍名记录。

    找到名目对应的位置,黄力等人翻找箱笼就有了目标。

    两刻钟后,他们朗声道:“姑娘,箱子找到了。”

    将箱笼取出,清理掉灰尘,搬到东厢房的书桌上。

    回来的路上,何念就说要徐南风的画像,黄力找了几张寻人启事一并给她。寻人启事上的人画粗疏,只隐隐有个大致的轮廓,基本上这个年纪的读书人都能往上边套。

    箱笼里的画像就细致很多,形貌具备,栩栩如生。

    那是一幅双人画,画的是徐南风和她。

    按落款的年份,徐南风十五,她不过十岁。

    两个人都在笑。

    何念想起那年两家人相约一起去爬落云山,走到山腰忽然下起雨来,在凉亭避雨。

    少年穿着一袭淡青色袍子,瘦瘦高高,身姿如翠竹挺拔,文静又风雅。

    后来两人的母亲坐着说话,何念便踱步走近了徐南风,有意与他多熟悉熟悉。

    两家早就定下亲事,而且住得近,平日里往来不少。

    少年好静专攻读书,何念比他小得多,白日里只顾着爬树玩乐,倒难得会与他静静处一块。

    那日,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然后你来我往,不知道说起什么事,便都笑了起来。

    那时的少年不知情滋味,她自然也不知,只是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说说笑笑,像是兄妹相处的自在自然。

    那一幕由父亲画下来,被徐南风收在书房里。

    好像就是那时开始,她稍稍收了心,多在写字画画上用功。只是她的画总是不尽如人意,父亲对旁的事总是放松许多,但于画他却是严厉到极致,看一次就毁一次。毁画的事,每每何念说与徐南风,他总说还好,不算太差,看她神色不佳,便拿山楂糖安慰她。

    画像中,青山烟雨凉亭,两人笑得纯粹。

    这幅画太久了,不好直接拿给宸王府。

    何念询着记忆中的三四年前见到的徐南风的样子,再结合画中的人,重新铺纸,将他的模样一道道描于笔端。

    少年易变,但徐南风却没有变太多。

    过去这些年,他终于在她的脑海中,重新变得具体起来。

    过去的事,也回顾不少。

    画完了,已是掌灯时分。

    她靠在窗下的长椅上,望着外头夜色,等着墨干。

    她久久不归,阮嬷嬷不放心,从何府直接找了过来。

    她来了,何念正好给她看新作的画,指着画中的人,问:“像不像?”

    烛光下,阮嬷嬷的手指都在颤抖,“像,太像了,徐少爷就是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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