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签约当日,钱乃于早早地在门口等候了。

    “怎么你自己来了?”张望到熟悉的身影,钱乃于快步迎了上来,探究的目光问道:“叔叔没来?”

    范哲文摇了摇头:“说是写我自己的名字,不需要他来。”

    “那…“钱乃于有些迟疑:”她呢?“

    范哲文叹道,语气中难掩心疼:“她说不来。”

    话中藏匿舍不得的委屈和遗憾,让钱乃于瞬间恍然大悟,讪讪的退后半步。

    范哲文说女孩子有东西带给钱乃于。

    钱乃于伸出手,心内有些好奇的雀跃,许多年了里她连范哲文的消息都没有,何曾敢想到再次得到范哲文的礼物呢。

    是喜糖,还有他们拍婚纱照留下的花束。

    裹在包装纸里的几只烂漫百合花,开的正热烈,绽放的正是好时候。

    范哲文斟酌道:“我记得以前你最喜欢百合花的。”

    钱乃于收回目光,嫣然一笑:“现在不是了,现在最喜欢石蒜,传说中的彼岸花,虽然还是百合目,但已经不是百合了。”

    钱乃于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但是情绪并不能受控。

    百合花是被修剪过的,留着短短的枝,握在手里只有小小的一把,似乎可以藏匿在指尖。

    她似乎急切的想要表明,过去这么多年,不知不觉中大家其实都变了。

    “百合花也很好啊。”范哲文摆弄着手中的花,有些不安的尴尬:“要是喜欢,应该会一直喜欢吧。”

    百合花…钱乃于沉默了下,若无其事笑着:“喜欢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受不了它的气味。”

    范哲文沉默了。

    钱乃于接过花,诚挚地笑道:“算是沾沾你们的喜气。”

    “她说,想请你吃顿饭的。”范哲文有些犹豫,还是说出口了:“算是表示感谢了。”

    钱乃于摇了摇头,笑道:“工作范围。”

    你我之间,何必这么客气。

    所有的心照不宣,倘若说出口了,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两个人都想要装作漫不经心地看向对方,四目相对,都是仓皇地躲闪,似乎都在心虚不敢面对过去吧。

    签合同整日,钱乃于跑前跑后,唯恐有一点疏忽,没有丝毫怨言,发自肺腑的为他开心。

    该按手印的地方,似乎都是写着永结同心。

    范哲文要离开时,窗外正在下雨,雨有点大,两个人默契地在门口停住脚步,雨滴落下来,一声一声仿佛滴落在心底,谁都没有开口。

    余光故作不经意地扫过他,这些年过去,岁月在他的身上也留下了痕迹。

    我热烈爱时,他是少年啊,而今我老了,他也老了。钱乃于目光复杂,悠悠动人。

    好像只是在岁月中愣了下神,回过神才发现,已经半生。

    听说你喜欢过我。

    听说我喜欢过你。

    四目相对,想说的话都吞回去了。

    “我以为,”范哲文吞吞吐吐着,似乎好像怕是伤到她:“你在做你喜欢做的事,没想到你会做销售。”

    钱乃于不自觉地苦笑了吗,为了生活而已。

    “读的专业也不好,找工作也比较麻烦,”钱乃于强撑着笑:“找不到工作,也不能在家里呆着,读研考公什么的。”

    “有什么不能,”范哲文理直气壮着:“我毕业之后,找工作不是很顺心,干脆继续出国去读研了。”

    范哲文怀抱着厚厚的一叠合同,像是隔绝了很多事。

    钱乃于勉强的笑着,如今两个人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了。

    他家蒸蒸日上,自家早已负债累累。

    母亲想让自己结婚,想要的是彩礼周转一下。

    自从他离开后,一直过的是这种日子,像是一眼看不到尽头,又像是已经到了尽头。

    绝境的边缘,似乎是什么支撑着自己。

    珍惜着眼前的工作,认真过好每一天的日子。

    他以为自己还会是人群中闪耀的一颗,如今肯定是失望了吧。忽而,钱乃于不自觉地惶恐。自己有点点亏欠他,毕竟自己没有长成记忆中他想要的人。

    过去数年,有人蓬勃向上,有人跌落泥潭。

    范哲文再次邀请她,一定要去参加自己的婚礼。

    钱乃于退后了几步,神情中不自觉地恍然,连忙摆手着:“我就不去了吧,工作不稳定,什么时候忙也说不好,还是算了吧。”

    范哲文的神情中满是遗憾。

    遗憾什么呢。

    钱乃于绞尽脑汁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需要遗憾的事太多了,她脑子笨一向想不明白。

    “我妈肯定会去的。”钱乃于笑了笑。

    “但是你没有去。”

    好像还是很遗憾的样子。

    被世界打磨久了,钱乃于也说不好范哲文说的到底是客套话,还是实话。

    目不转睛的看了很久,试图找出一些什么破绽,但范哲文太真诚了,钱乃于无从分辨。

    或许,是她心底的范哲文还是真诚的少年,她无法为他找出什么破绽,只能任由自己溃不成军。

    多好啊。她该庆幸的,钱乃于嘴角含笑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没有变,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一直怕记忆里的人面目全非,幸好没有。

    这样就很好了,钱乃于心满意足的想着,总好过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面面相觑,连说什么都不知道。

    说什么都怕伤到对方。

    “我要是有时间,一定会去的。”钱乃于连忙补上了一句。

    “那年同学会,你没有去吧。”范哲文脚步踟蹰,转身后不确定地问着。

    钱乃于嗯了一声,笑容中带着不确定。

    范哲文常舒了口气:“没去就好。”

    “你去了?”钱乃于反问着。

    范哲文点了点头,坦荡道:“我到的比较早,没有吃饭就走了。”

    “啊?”钱乃于有些茫然:“你怎么走了?”

    “他们,他们…”范哲文被问的怔住了,想了好一会后,叹道:“他们说话乱糟糟的,我听不下去就走了。”

    “哦。“钱乃于不自觉地魂不守舍。

    “我当时刚回国,本来想着大家聚聚。”范哲文打起精神,笑了笑:“还以为你会去呢。”

    笑容再也撑不住了,钱乃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绪复杂,神情中的哀伤让人无法闪躲。

    坦诚四目相对,好像许多年前的许多事都回来了。

    汹涌而至的感情,让两人仓皇地挪开了眼睛,似乎眼中都有泪水。

    钱乃于心内急切,想要同他说,很认真地同他讲,我有啊,我有很好的照顾着自己,没有在飞逝的时光里有丝毫懈怠,没有因为没有人爱我,就疏忽了对自己的照顾。

    望着近在咫尺的眼前人,话卡在嗓子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知道吗?这些年我有好些奇奇怪怪的经历,一直想说给你听。

    我碰见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人,有过许许多多奇怪的经历,说出来,我总结的都是奇葩的人和事。

    我忍受下来,开始觉得自己才是最奇葩的那个,要不怎么会碰见这么朵奇葩。

    还有人说,三观不和,才觉得奇葩。

    一些说不出来的伤口,都在一点点溃烂,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触就疼得半死。

    我不想去触碰,也不敢去触碰,任凭他发酵,生根发芽,转化为其他物质。

    我装作看不见,不想看见,我想装着我过得很好,可其实我过的一点也不好。

    咬紧牙关,撑住假笑,这些话不能说。

    钱乃于从没这么厌恶过自己。

    钱乃于也讨厌自己,讨厌自己不着痕迹的将自己想知道的事,从别人嘴里套出来。

    但这是她活下去,赖以生存的铠甲,也是她自保的本能了。

    “恭喜你,安家置业。”钱乃于对着范哲文笑着,由衷祝福着。

    “谢谢。”

    钱乃于发自肺腑的笑着:“祝你,新婚快乐。”

    无论是谁,都比自己好。

    “再见。“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钱乃于神情复杂的,心脏好像少跳动了一下,刚好弥补曾经的心动过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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