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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浮生

    “朝堂之上有三宗,三宗之上是浮生——”

    折扇敲打掌心,说书先生的嗓音浑厚如岩。

    两缕齐耳白眉随着他的踱步而飞扬,面容是沧桑也掩盖不住的激昂。

    茶楼里一如既往的高朋满座,乌檀绸布垂落在红木柱间,梨木屏风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飞燕,入眼皆是沉香所制的桌席。

    满堂茶客翘首静待下文,目光聚集在高台上的说书先生,即便食物发凉、热茶不再,也没舍移开视线半分。

    “此浮生非苍生,而是那缥缈无踪的「浮生阁」。”,说书先生折扇一挥,语调提高了几个音:“自一百年前浮生阁最后一次显世,在黄樑帝登基的第28个年头,浮生阁所绘话本再度降临「华胥三洲」!”

    天下三洲统称「华胥」,天子脚下化为三宗——

    云上剑宗,落尘境宗,清渺灵宗。

    而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浮生阁,又称为执笔阁,执笔不题字亦不落画,绘的是天下的命脉,定的是苍生的命格。

    华胥三洲千百年皆知浮生若梦,世人命数皆由「浮生阁」所定,如行尸般浑浑噩噩便走完了一生。

    苍生皆是话本中人,天下皆奉浮生阁为神。

    “话本名唤《月泣千翎》,话本言,黄樑48年,华胥三洲将有大劫天降,乱世疮痍,生灵涂炭。”说书人双眉一抖,连同白须也颤了颤,“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匆匆而已。如今乃黄樑46年,离话本大劫将至,仅剩寥寥两载!”

    提及大劫,茶客们纷纷背脊一凉,吆喝道:“说救世主!我们要听救世主!”

    说书先生压了压折扇,示意稍安勿躁:“话本亦言,救世主于黄樑28年的暮冬降生,那夜大雪纷飞,瑞白遍野。救世主仙根神骨,杀神之躯寒霜青丝,乃五百年一遇的不世奇才,命中注定背负了拯救苍生的命运。”

    “昼夜交替间,天选圣女在众星捧月中降生为三宗后裔,却从小灵力不济,始终无法破境化灵。两人同为神脉之强大,乃拯救苍生的天选鸾凤。”

    一字一句,皆是出自《月泣千翎》中的原文,浮生阁18年前绘下的话本。

    这则话本命簿家喻户晓,「韦睿茶楼」已日复一日地讲了整整十八年,可底下的茶客仍津津有味地认真倾听。

    因为这并非一般的话本,而是实实在在的,世间的命格。

    “烟火祭典拉开帷幕,二人在试武大会中相识相知,月之心的温柔无时无刻不触动着少年杀神的冰冷。与此同时——”,说书人忽然拉长尾音,语气徒然布上一层阴霾,“天煞灾星现身人世,煞星觉醒混沌之力,强大已无人匹敌,眨眼间便屠尽华胥三宗!”

    台下一片寂然,温雅书生、深衣商贾、大耳糙汉,鱼龙混杂齐聚一堂,全神贯注地屏住呼吸。

    唯有两人除外。

    茶楼二层雅座,落座在栏沿窗边的靛衣男子曲起单腿踩在木椅,右手不断将瓜子送到唇边嗑,眉宇间满是吊儿郎当。

    嬴浔微微侧眸,低扫楼下乌泱泱的人群,还有情到深处不禁老泪纵横的说书先生,嗤笑道:“来来去去就这么一个话本重复讲,腻味不腻味。”

    见没人接话,嬴浔拿起酒壶猛灌一口秋露,吐槽了句“忒难喝”,再擦拭着溢到下巴的酒渍,往对面蒙头睡觉的身影猛甩一手:“诶,别睡了,救世主~!”

    几滴冰凉溅至鼻尖,闭目沉憩的男子指节微动,扯下盖在脸上的袍襟,剑眉一拧,眼皮轻抬。

    那是一双烈日当阳也融化不了的冰冷灰瞳,瑞凤眼扫下大片孤影,他的眸色寂如死潭,半张面容藏匿在银霜面具后,与那玄色发带束起的白发恍如融为一体。

    只刹那间,少年被窗外的天光一晃,又再度阖眼。

    “喂,千臣!”嬴浔在桌下抬腿踢了踢他的椅角,“你倒是听听啊,马上要说到灭世了。”

    千臣恹恹地抬起胳膊压在面具上,不为所动。

    嘎——嘎——

    倏地,一只黑鸦从窗外檐角飞掠而过,晌午时分打更的铜锣声几乎在同一刻传入耳中。

    千臣耳廓微动,骤然睁开漠寒灰瞳,“走了。”

    撂下一句话后,他展袖一跃,御轻功从窗沿飞身而出。

    嬴浔余光掠过一抹银霜,赶紧抓了把瓜子揣进兜里,发牢骚般嚷嚷着跟上:“去哪——!”

    猎猎而飞的玄色发带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只剩余音荡荡,盘旋在不着天际…

    “燏地。”

    二楼的动静并没有影响茶客雅致,说书人奋臂高呼,继续道来话本的结局:

    “世间无昼,寸草枯萎,民不聊生!自责和愧疚折磨着善良的圣女。朋友的背叛、家人的牺牲、爱人的受伤,月之心不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圣女在涅槃中爆发灵力,蜕变成足以与少年杀神并肩而战的神!”

    “这一战役持续一年有余,天下过半生灵皆葬身无间地狱,天空终日被灰烬笼罩,月灵圣女携手少年杀神,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煞星的毁天灭地,却也让华胥三洲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日,月灵圣女与少年杀神平定乱世,在星空下忘情拥吻。最后两人决定执子之手浪迹天涯,与子偕老归隐山林!”

    语毕,话本完。

    震耳欲聋的欢呼络绎不绝,交织在掌声间。

    黑鸦盘旋在茶楼上方,挥动幽黑双翅掠过天际,尖锐的嘎声划破云霄,仿佛灭世的警钟。

    *

    燏地,也被称为华胥三洲的炽地。

    是三宗山河里,最靠近太阳的地方。

    夕阳西下,火烧云在橘光中游荡,热浪阵阵袭来,金乌落晖铺洒半边天,晃得人睁不开眼。

    燏地西南林中,七人的队伍停留在树荫下歇息,清一色淡绯仙袍,双袖和领口绣有棱镜样式的双面绣。

    落尘镜宗弟子正往西北荒宅赶路,炎炎炙地烤着履底,看眼天色算了算,还有约莫两里路程。

    在咕噜饮水的一行人里,只有一个女子在烈阳下仍捧着本竹简,她随手摘下蒲葵叶挡光,在一堆枯叶上席地而坐,全神贯注地钻研字里行间。

    少女黑发倾泻如墨,披散在夕霞之中,隐隐镀上一层金光。凌虚髻上没有繁琐珠钗,只别着一根淡绯头簪,腰间系着朱颜绾玉佩、颜色比同门所系更深一些,上面刻有「落尘镜宗」的“镜”字。

    “最后,两人决定执子之手浪迹天涯,与子偕老归隐山林…”长烟照着文字念出最后一句话后,终于忍不住将竹简一摔,“还星空下忘情拥吻,太老土了吧!”

    少女瞪圆了茶青杏眼仰天咆哮,嗓音直冲树梢,头顶的枝杈都抖了抖,落下两片泛黄干瘪的银杏叶。

    被殃及的小师弟拍开脑门残叶,蹲下身子凑过去:“师姐你怎么还在看,眼睛都看瞎了,你该不会还在为下山前宗主说的话耿耿于怀吧?”

    被他这么一提,长烟又想起她下山历练前一晚,无意间偷听到老爹和三个长老在议事,猜测她就是话本所预言的那个天煞灾星…

    这是在口出什么狂言?!

    说不介怀肯定是假的,谁也不想变成毁天灭地的大反派,于是她整整两日都抱着话本钻研,试图能找出可以反驳的点。

    奈何浮生阁给世人看的话本只是个概述,总结了剧情的大梗,却偏不提只言片语有用的内容。

    “哎,小珏,能不能搞到更详细的话本,这什么也看不出来啊,光讲救世主和圣女了。”长烟挠了挠鼻尖,语气丧沉,看到竹简就烦,顺脚踢远了些。

    “怎么搞?我飞上浮生阁搞给你行不?”孙珏白了她一眼,“我说师姐,你就放心好了,哪这么巧你就是话本里的煞星,而且看你…也不像能屠尽大半天下人的样子。”

    孙珏上下扫了她一眼,那小眼神真是欠揍欠揍的。

    长烟佯装挥拳,“你小子看不起谁呢?要不是被关了三年荒于修炼,姑奶奶早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见长烟主动提及禁闭三年之事,孙珏脸色一白,赶忙转移话题:“啊哈哈…对了师姐,三个月后就是烟火祭典了,如今人们都在猜测圣女和杀神的身份。师姐,你怎么看?”

    “这少年杀神…”长烟懒懒托腮,刚开口回答,就被一道温软女声插了话。

    “这少年杀神——”

    丰盈女子扭着细腰,走到两人面前,朝长烟递去一壶水,笑道:“不都已经人尽皆知了吗。”

    “师姐。”长烟接过水壶点了点头,又道:“那个天下第一?”

    “人家有名字的好吧。”落桐师姐眼底绽开层层憧憬,媚若无骨,不被赤日叨扰半分,“华胥万千女子的梦。”

    长烟搅弄着腰间玉佩的流苏,蒲葵叶上下扇动。

    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

    长剑如阑夜、面具似白鹭、玄墨发带束着寒霜银发,一身白袍行天下——

    《月泣千翎》的千,「不二之臣」的臣…

    天下第一的千臣。

    五年前他横空出世,心高气傲的少年抬抬手便将鹰冥教教主一剑封喉,惹来千百个鹰冥死士的围剿。那场战役中,他孤身一人杀出重围,千百死士无一生还,自此惊动华胥三洲,一战成名。

    其功法之深,剑术之诡令人咋舌,「少年杀神」随之名传天下,月余后他又独身一人,一夜将追杀他的江湖高手给杀了干净。

    那个三宗皆想纳入麾下的不世奇才,偏生了独来独往狂妄性子,他行踪成谜,修为深不可测,一身孤傲的绝色风骨,世间风华不及他挥剑一刹。

    没人证实过千臣就是话本所言的主人公,但如果说天底下真的有一个可以拯救苍生的少年杀神,那么除了他,或许再找不到第二个,足以配得上“救世主”这三字的人。

    这个名声赫赫的少年,的确如落桐师姐所说,世间估计没有任何女子,不曾崇拜过传闻中的他。

    “动身!”前方大师兄起身收拾行囊,大喝了一声。

    长烟侧眸望去,这才回过神。

    桑榆暮景,余晖西坠…

    颓阳终是下山了。

    ……

    夜幕降临,燏地的天空漆黑无星。

    偌大一轮圆皎月高挂在正中央,温度降了一些,不过也只是换成湿闷的热浪携着晚风拂来。

    此处位处燏地西北,是一座荒废了几十年的大院,杂草丛生,参天藤蔓交织缠绕。

    燏地终究是太热了,曾经住在这儿的大户人家早就卷铺盖跑了,只剩两三家不敢出远门迁移的钉子户。

    镜宗一行人埋伏在荒宅四方的灌木丛,身形隐匿在黑夜的阴影中。

    此次下山来此,镜宗身负重任。

    浮生阁一旦开启话本,每隔九年就会下派一个神迹,而今烟火祭典在即,估计也是灭世前最后的神迹线索了。

    这次的神迹,灵蝶牵引至燏地荒宅,若是有缘人寻得神迹,那必然是牵动世间命脉的重要之物,也就有了各路宗派都派人来蹲,铁了心要抢到神迹的一幕。

    “你们两个,守着东厢侧门。”

    荒宅后院,侦查地形的江澜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膀。

    落桐俯身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嘀咕道:“大师兄,你不让师妹参与行动,这不是明摆着让她记恨你嘛。”

    江澜瞥了眼不远处那抹桃夭身影,挠了挠头:“我也不想得罪师妹,但你也知道,师妹天生噩运,倒霉得很,万一搞砸了任务,我怎么跟师父交待?师父下山前说了,此行就当小师妹不存在,让她一边玩儿去。”

    “可是…”落桐欲言又止。

    江澜又道:“况且此次任务艰巨,灵宗的人也要来横插一脚,听说还是灵宗圣女亲自带队,我们可不得谨慎点。”

    长烟余光看向窃窃私语的二人,捡起一根杂草蹲在地上画圈圈。

    喂喂…又不是灵力低微,她听得见好嘛。

    猜测长烟就是话本中的煞星并非空穴来风,她打小噩运缠身,走到哪都伴随灾祸。但凡有她跟着的历练,每次都有霉运降临,从未抓到过任务目标,倒霉起来连身边人都不放过。

    五岁镜宗走水,漫天大火皆是从她厢房向外扩散。六岁去涟塘散心,赶上百年一遇的洪灾决堤。七岁跟随老爹前往皇宫觐见,金銮殿在一阵春风拂过时轰然塌陷。八岁苍山夜猎,扔颗石子都触发了积攒千年的雪崩…

    然而这一切仅是冰山一角。

    直到十三岁那年她下山历练,晴天碧云突然雷云翻滚,落下六束闪电,直接把同行的几个镜宗弟子生生劈死,唯独她完好无损。

    此事在华胥三洲传开后,镜宗宗主之女就变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瘟神,整整三年都被幽禁在镜宗后山避风头。

    世人皆说是她害死了同门,可她又何尝不被心魔所困,那心性大受打击的绝望,在每每午夜梦回仍吓出一身冷汗,三年后才勉强养好心病。

    须臾,大师兄轻咳一声,走到长烟跟前,指向她身后那口枯井:“师妹,你今夜的任务便是看好那口井。”

    长烟汗颜,回头望去,映入眼帘是连虫子都懒得靠近的幽僻枯井,离神迹显现的东后院十万八千里远。

    算了,没把她赶出荒宅都是万幸了…

    她将杂草随手插到发髻间,为了大局考虑,还是懒散地走到井边,大咧咧盘腿坐下。

    罢了罢了,再看一遍《月泣千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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