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所讲述的，是一个略有些老套的爱情故事。

    他与洛菲·布洛姆菲尔德的初遇，是旁人为他们精心策划的“偶遇”。

    登基多年、依然未曾册立皇后的皇帝，和帝星第一大家族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养女，在帝星那片最为知名的花海中，对彼此一见钟情了。

    而帝国对一位皇后的要求，其实也很简单——若是有强大的家族那便锦上添花，可最最重要的，是皇后本人的血脉够纯净。她必须是一位基因水平优秀的Omega，这才能保证帝国的继承者自身足够强悍。

    只有强大的alpha和纯净的Omega结合，才能诞下优秀的后代——这已然是星际时代的真理。

    “可是，我的母亲……她本身，就是人造出来的Omega。”

    希尔维斯特垂眸：“所谓养女，不过是布洛姆菲尔德家为她准备的一个名头而已。”

    对于洛菲·布洛姆菲尔德，龙芜本身没有任何印象。可对死在了另一个时空的自己来说，洛菲是召唤她来到这方世界的人，也是在她陪伴她直至生命终点的挚友。

    龙芜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紧：“……然后呢？为什么要一个实验体成为皇后？”

    老皇帝奄奄一息地开口：“为什么？自然是为了希尔啊——为了一个已经到了开发尽头的实验体能生下的，一个更好的实验体。而我，我是一个没用的皇帝，保不住自己的妻子，也保不住自己的孩子。”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带到我这个空有皇帝名号的窝囊废，一辈子也碰不到的地方。”

    “然后呢？”

    龙芜问：“你没用能力做，你就真的什么都没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的确挺窝囊的。”

    被她这么指着鼻子骂，老皇帝也不生气，反而是解脱般地点点头：“是啊……你说得没错，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保护不了，只能按照洛菲在离开前吩咐我的事情，默默地一件一件做下去。”

    一直沉默不语的希尔维斯特，此刻终于开口：“她吩咐了你什么？”

    “她说，要我安静地等下去——希尔，别这么看着我，你要是去翻过你母亲的那本笔记，你就知道我并不是在为自己开脱。”

    老皇帝深深地叹息着：“我都快死了……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龙芜：“知道你快死了就少说废话，我们来这里不是来听你的忏悔录的。都已经是个窝囊废了，没用的话还这么多？不会连谁是幕后黑手都不敢说吧。”

    面对龙芜的挑衅，老皇帝倒是很沉得住气：“她要我无论如何，都得让希尔在星际历4123年，去到一个叫劳伦斯星的地方。在洛菲报出具体坐标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她所说的劳伦斯星到底在哪里。”

    今年便是星际历4123年。

    “还有一点……她说，在星际历4118年，会出现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客人。”

    老皇帝太久没说这么多话，渐渐地有些体力不支了：“她要我帮这位客人置办好最基本的身份信息，把她落户在玫瑰街13号，那是洛菲特意为尊贵的客人准备的房产。”

    龙芜敛眸：“所以最开始……你是故意出现在劳伦斯星，让我能帮你解决流民带来的小麻烦，你便能顺便帮我安排一个帝国公民的身份。但你为什么要从我手里拿走御兽铃？如果真按照你所说，这一切都是洛菲·布洛姆希尔德的安排——那你又在图谋什么？”

    老皇帝很疲惫地笑笑：“龙小姐，再窝囊的人也是有脾气的。他们把洛菲和希尔带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到底需要他们去执行一个什么样的计划。”

    龙芜了然：“后来你知道了，你难以置信，你悲痛万分，你不敢想象自己的妻儿遭受了怎样的待遇，所以你在思考如何赎罪。从我手里拿走御兽铃——是因为你知道了实验的具体内容：他们在往希尔身上移植兽族细胞。而你希望我手上的神奇物件，能够救他。”

    “没错，就是这样。”

    老皇帝闭上眼睛，掩去眸中深深的恨意：“希尔会被改造成Omega……也是因为比起alpha的身体来，Omega天性更加包容，他们的实验体也全是Omega，有些是天生的，有些则是和希尔一样，被改造的。”

    “但是后来，御兽铃就不在你手里了。”

    龙芜只觉得有一把火在自己的心头，熊熊燃烧。余光瞥见沉默地坐在身侧的希尔维斯特，那股无名的怒火便愈发张牙舞爪：“你把它给了你别的儿子，你还是一个窝囊废。洛菲究竟看上你哪儿了？”

    面对这个问题，老皇帝倒是显得异常平静：“她不爱我，龙小姐，我只是她见到希尔的必经之路而已。至于我……我也觉得我没用资格爱她，但我还是很想，再见见洛菲。”

    希尔维斯特有些僵硬地开口：“这就是，你后来转去支持那个计划的原因？”

    “那算不得支持，希尔，我只是想要借助他们的力量，实现我再见一次洛菲的愿望。”

    老皇帝的眼皮再度耷拉下去：“德莱汉和阿诺德，都是没什么脑子，傻乎乎地就让人当枪使了。但是他们身后的几个大家族不一样……我第一次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的时候，我都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人类在科学的光辉下航行于大星际时代，他们却想要重现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话故事。”

    希尔维斯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龙芜的手：“你相信了？”

    “一开始是不相信的。”

    老皇帝看起来疲惫极了：“但，希尔，你的母亲洛菲，她那些几乎能算是通晓未来的能力……如果不是【神】的力量，那又算是什么？还有你身边的这位小姐——”

    他突然睁眼看向龙芜，浑身上下的疲态被惊人的渴求所遮掩：“她也和洛菲一样吧？是被那些人赋予了神奇能力的实验体！所以才会这么强大，这么无所不能！”

    正经神兽龙芜本龙：“……哈？？？”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希尔维斯特，用目光询问：【你爹脑子坏了？他这副蠢样应该没遗传给你吧？】

    希尔维斯特：【我不想承认他是我的父亲……】

    龙芜：【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我们回去之后就勤抓龙蛋蛋的学前教育，一定不能让她变得和你爹一样啊！】

    希尔维斯特；【嗯，都听你的。】

    而躺在床上的老皇帝，早已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现在你来帝星了，我已经把你的安排全都做好了，洛菲……你为什么没用回来？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龙芜忍无可忍：“你的爱跟纸糊的一样，心里能不能有点AC数啊？她为什么要回来见你？你又不是星币这种人见人爱的好东西。先别装晕，回答我最后两个问题。”

    但老皇帝依然癫狂地挥舞双臂，不住地呼喊着洛菲的名字。

    龙芜啧了一声，还是决定先给他一点甜头：“你要是回答我，我就让你见洛菲·布洛姆希尔德。”

    上一秒还在发狂的老皇帝，下一秒就目光灼灼地望向龙芜：“当真。”

    “当真当真，当然当真。你先告诉我，既然是你帮我安排了身份，那么我的光脑好友【X】也是你，那么——你为什么要求我杀了希尔？”

    “【X】这个账号，是我和阿格尼丝一起使用的。至少我没有用那个账号要求你杀了希尔。”

    龙芜盯着他：“……但是你的确有过想杀了希尔的念头，对吧？因为你嫉妒他，你嫉妒洛菲愿意为了见到希尔，而在你面前曲意逢迎，这让你觉得你只是一个用来生孩子的工具人——”

    “够了！”

    老皇帝剧烈地喘息着，死死地瞪着龙芜：“——还有一个问题，你答应了我的，让我见洛菲。”

    龙芜敷衍地点点头：“第二个问题，策划了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谁？是什么狗屁军部，还是布洛姆菲尔德家族？还是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势力？”

    “他们都是，他们都想要去尝试传说中的力量。具体的名单我放在洛菲的笔记里了，你有需要就去看吧。”

    老皇帝极快地回答完，便面露哀求地望向龙芜：“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你答应我的——”

    “够了。”

    希尔维斯特站起身来，用力扣住龙芜的手腕，想带她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我说，够了。”

    龙芜安抚似的挠挠他的掌心：“没事，答应了这个窝囊废的。就让他见见。”

    ——只是答应了让他见一面，可没答应见面的具体内容啊。

    璀璨的金色流光转瞬即逝，在那海市蜃楼的幻景中，希尔维斯特看到了自从离开那处研究所后，便未曾谋面的母亲。

    她生得极美，面上的笑容温婉亲切，只一眼便让人心生好感。

    可下一秒，这柔和的笑容便在看到挣扎着起身的老皇帝后消失不见。

    她轻轻丢下一句：“早知道你如此窝囊，我就算知晓结局，也绝不会选择你。”

    随后，如同被戳破的泡泡般，瞬间消失不见。

    原本欣喜若狂的老皇帝，笑容瞬间僵硬在了脸上。而龙芜看到他这无头苍蝇般的模样便心情大好，拉着希尔维斯特离开了。

    走出房间后，门内传来了伴随着剧烈咳嗽的哭喊声。

    龙芜知道，那并不是老皇帝意识到自己弥天大错后的眼泪。那只是一个懦夫，被迫面对事实后的胆怯与不甘。

    不过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她只想好好哄自家的杰克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