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春时节，兵部尚书府后宅百花怒放，姹紫嫣红地好看又热闹。

    梁芝先前已经给京都叫得上名号的各府贵女递拜帖，约她们来尚书府赴赏花宴。在收到哥哥梁卞给的准信后，特意安排奴仆，赶紧去通知贵女们，赏花宴改到了京郊别院。

    为了今天这宴会，下了大血本，几乎将她私房掏空。

    收到宫里姑姑给的消息后，锣鼓紧密地安排。京都世面上能收罗到的奇花异草，在昨儿个，差不多都被她买净了。

    本朝男女大防不严，太子哥哥那里她也通过哥哥将请帖递进去了的。

    她这也是教太子哥哥晓得，皇帝给他指定的太子妃人选——梅幼清，背地里在干的，只会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无父无母的孤女，就是没有家教的。

    她只不过是心疼太子哥哥，担心太子哥哥与梅幼清这个狐媚子成婚长久相处，处出感情了，那个时候狐媚子脸一抹露出真面目，自幼身体不好的太子哥哥会受不住。在一切的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提前把那一幕做给太子哥哥看了而已。

    都是为了太子哥哥好，只要是对太子哥哥好的，她都会尽善尽美地去做。

    “也不知陛下是不是年老眼睛不利索心也被猪油蒙去了，和尚的鬼话那是能信的吗？”梁芝不禁低声愤愤道。

    按理她与太子哥哥青梅竹马，又是尚书府大小姐，做太子妃最合适不过。

    她的丫鬟喜坠，被她这句话吓得脸色苍白：“小姐呀，这话要让老爷听了去，又要关禁闭了呀。”

    喜坠很为自己这条命担忧。

    夭寿哦，跟了这么一位祖宗，感觉头顶这颗头不要也罢，拧下来给她家小祖宗当蹴鞠踢算了。

    梁芝白了她一眼，道：“喜坠，快将玉珍坊最精妙好看的那套头面首饰拿来。”

    对待另一个丫鬟则语气柔和许多：“阿酒，你将那套湘妃红彩绣香缎百花裙找出来。今日，本小姐必定教太子哥哥和京都一众贵女好生看着，只有我，梁芝，才配得上做太子妃。”

    梁芝一边将心腹丫鬟指挥得团团转，一边，又留心打量着镜子里自己的模样。

    她虽长得不如太子哥哥样貌仙致雅丽，君子端方，但也是清秀俏丽的贵女子呀。常年进宫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打转，陛下怎么就没想到让我做太子妃呢？她梅幼清算什么东西？就算陛下是赐长宁侯府的梅细锦为太子妃，也比不过她梁芝对太子情深义重。

    *

    ‘阿嚏，阿嚏 ’

    梅细锦此时躺在贵妃椅上，连忙挪开手上的书。

    “奇怪了，怎么突然打喷嚏了?哪个背后小人在说我坏话，败我名声?”

    梅夫人赵氏这时手拿请帖，进女儿闺房来。

    “往常宫里不见得你与兵部尚书家的女儿说体己话，今日怎么她给你还有幼清都发了帖子，邀你们去京郊别院赏花。”

    见母亲突然来了，梅细锦手忙脚乱，掀开边上红木小几上搭着的香缎，手里的书，‘哐当’一声扔了进去。

    在赵氏眼皮子底下这么做，这个举动估摸已经是掩耳盗铃，多此一举了。

    “她呀。”提到梁芝，梅细锦不由撇嘴：“小时候她一向是太子的跟屁虫，不跟除太子之外的人玩耍的，还不许所有女子接近太子。幼清常年在自个外祖家，跟她梁芝又没打过交道。估计是昨天就知道幼清被立为太子妃的消息，毕竟她姑姑是杨妃。这次宴请，一定是冲妹妹来的。”

    赵氏笑吟吟，侯爷在幼清出门后便进了宫，她正愁怎么将女儿骗出京都避风头。

    梁府这份请帖，真是及时雨。

    “咦，幼清呢？”往常这个时辰，应该来她这里一起看闲书的。

    “今早我让她出府了，去给你叔父叔母上香去了，亲自去告知地下双亲，圣上下旨，赐她与太子成婚。”

    赵氏话音一转，谈到梁芝这件事上来。“既然这宴非好宴，咱们长宁侯府怕过谁?你多带点银钱和粗使婆子，衣裳首饰你这要不齐，娘那有，咱怎么也要替幼清争下这口气。”

    她只有一儿一女，儿子在外游学还未回来。母族这边，父亲和大哥领十万大军在边境镇守，也不必担心皇帝会迁怒她母族。待女儿出了京都，她也就能放心进宫。

    见见皇后，与侯爷一道面临圣上的雷霆之怒。

    “好。”梅细锦什么都不知道，兴致勃勃挑选行头收拾打扮自己。

    抱着这个目的，梅细锦穿着异常华丽富贵。出府时，驶出有七八辆马车，几乎将府里的粗使婆子，带了一半以上走。

    赵氏在侯府大门目送女儿马车驶出长巷，正准备回府，打主意换身素净点的衣服进宫。没曾想，迎面看见桂妈妈带着梅幼清的贴身婢女冬儿，焦急地从府里小跑过来。

    她们怎么会在这?

    幼清这孩子呢？

    赵氏脑子里只剩下这两句话。大门口人多眼杂，当然她是不会在这询问她们的。

    赵氏进府后，眼神示意小厮关了侧门，两三步走到桂妈妈面前，低声道：“怎么回事?”

    “在青龙大街，有贼人将姑娘马车劫走了。那贼人，那贼人……”桂妈妈乱了心神，说话都语无伦次。

    赵氏吃了一惊，皇城脚下，敢随意抢人?

    “他们在赌，我们为了幼清的清誉，不敢报官。”她反应过来后笑了，眯起眼眸。

    她平日看着和善性温，但她赵氏武将门第出身，未出阁前，在边疆还随父亲杀过寇贼，岂是京都这些富贵窝里养的娇娇儿能比拟的，欺负她头上来欺负到这份上，当她软柿子好拿捏?

    再拖一分，幼清的危险就多一分，得当机立断。幼清武学方面是学到了他们老赵家精髓的，人也机灵，估摸是能逃出贼人手心。但是，幼清是个路痴。

    宫里的皇帝，只能放侯爷一人去面对了。

    “阿桂，拿我信物去将军府，让善哥儿领几个机灵府兵便装与我一道去寻人。真报了官，还未必方便见血。”

    说完，赵氏回主屋，再出来时外穿飘逸长素袍，贴身穿的紧口骑装。周身一股令人胆颤的肃杀之风，教寻常人不敢直视。

    长袍下，若隐若现一柄精铁暗纹剑鞘。

    赵氏点了几个身手矫健，也换了寻常衣物的家丁道：“出发。”

    远处天际忽然出现一团乌云，慢慢越飘越近，愈发壮大，试图遮天蔽日。

    *

    梅幼清一身灰，小脸白一到黑一到，在一湾清澈的小溪旁下了马，简单净了净手后，思考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走。

    往前是重峦叠嶂碧翠的山林，身后是高地不平的荒坡。

    桂妈妈和冬儿或早或晚都能发现她不见了，定要回侯府搬救兵。她当时是靠桂妈妈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手笔，打扮来确实是像尼姑，呸道姑。

    见过道姑拿佛珠的吗？见过尼姑有头发的吗？

    那人要是脑子还有点，估计正在到处找她。

    她看向马背上的包裹，那是她从马车里面收罗出来的。里面有寻常样式的衣裳，以及胭脂水粉。

    一般贵胄人家，只要出门，都带有几身方便换下的衣裳和日常用物。她这次出门时，桂妈妈也安排妥帖了的，只是有部分不起眼无关紧要的物什，之前她沿路扔下做标记，方便冬儿回侯府求援后来救她。

    梅幼清将身上原本的衣裳扔水里，修长白净的手指一放开，灰扑扑的衣裳随着水波一阵一阵荡远，慢慢消失在小溪拐弯处。

    她在清水里照了又照，对于自己眼下这幅打扮很满意。

    她那令冬儿发指的点妆手法，这不就排上用场了嘛。

    所以，天生我才必有用。

    头发用布条缠绕，只别了根像模像样长短合适的树杈。眉特意细描，一笔一勾画出自然粗眉。取树皮捻出褐色的汁，兑水后随意沾点在脸上。慢慢地，细腻的脸皮开始有一点点痒意。

    这种树木叫什么名字她不知道，还是小时候与父亲外出游玩，意外碰到此物，才知晓自己对此物不舒服。

    这个树皮水，她还存了些，放在刚新做出来的竹筒里。

    另又取水囊，打些干净的水路上用。

    她的手指因为常年学武，手心本就有薄茧。在加上她现下外在模样，活脱脱的路人一枚。

    ‘嗒嗒嗒’

    “吁。”

    梁卞最终还是在这条小溪边，追上梅幼清。这次他身边，还带着两个随从。

    见溪水边有一妇人，微微驼背，下意识喝道：“老妇人，方才有没有尼姑从这路过?”

    梅幼清装作生气地回眸，看清来人样貌后，娇羞地低了头。

    朝梁卞道：“没、没有，奴家什么人都没看到。公子寻尼姑是要做甚么？您看奴家合适嘛。”

    梁卞先是被梅幼清的突然转身回眸，吓得三魂七魄在体内乱飞。偏黄色的胖脸上遍布红点点状的斑，一双眉粗状，又有点似狗啃过的味道。

    丑，极丑，丑陋不堪。

    想他尚书府公子，什么样美人的暗送秋波或投怀送抱没享受过。但这种丑人朝他撒娇，呕～，他真不可下不去嘴。

    “滚。”他气急败坏怒吼，随手扬了一鞭，试图恐吓对方不要靠近他。再勒紧马肚，飞快逃离现场。

    他一走，梅幼清摸住机会，立即上马与他走相反方向。未走多远，遥遥看到似乎有一条官道，道上徐徐行驶着许多辆马车。

    有救了。

    “梅幼清，你站住。别跑了，前面也是我的人，你今日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梁卞这时突然从后面出现，逐渐拉进双方距离。

    越来越近，直到两人之间，只要梁卞伸手就能将梅幼清拉下马。

    梅幼清眼里只有远方，手背青筋毕露，夹紧了马肚。快点，跑快一点甜粽。

    快一点点。

    再快一点点。

    甜粽似乎感应到了周围紧张的氛围，竟慢慢将梁卞又有要甩到身后的趋势。

    见此，梁卞不顾两人皆有可能被甩下马的风险，试图徒手把梅幼清从马背上强行拉下来。

    梁卞是气昏了头，折回一段距离了突然才想起，一个乡野丑陋不堪的村妇，怎么会有马这么珍贵的东西。

    他决不会承认是随从提醒的他。

    “护驾。”前方马车上有人喊道，随即钻出许多人，抽出大刀或长棒，守在一辆毫不出众的马车周围。

    梅幼清从这辆马车前空隙跃马过去时，他们收拢兵器散开。轮到梁卞，他们直接将人从马上掀下来。

    梁卞两个随从见状，立即停住马，下马抱拳询问。“我们乃兵部尚书府上的，敢问阁下是谁?”

    就是这询问语气不大好，估计平日里撒野惯了。要不是看着神秘人人多势众，估计不是询问而是做点别的了。

    梁卞摔得鼻青脸肿，发冠都不知道掉哪里去了，披头乱发满头青草屑，周身脏污，锦袍跟破布条差不多。

    但他依旧咬着牙，恶狠狠道：“管你是谁，我爹兵部尚书，我姑姑是皇上最受宠的妃子，我有个什么，你等着抄九族吧你，哈哈哈。”

    梅幼清原本打算继续跑路的，一是她不识路，二是，别人算是为了她惹上大麻烦，她想了想，直接走掉会不会不好。

    绝不是因为第一条留下来的。

    听到梁卞此话，她宽慰救她的英雄说道：“好汉勿怕，小女子恰巧也有个姑姑在宫里，做的皇后。亲伯乃侯爷，自身又与当朝太子有婚约，没意外未来太子妃应该就是我了。他尚书府跟你过不去，我保你。”

    “噢。”车内一个青年男子轻声道，他声音似碎玉，清脆又带着温意。

    “孤倒是好奇，未来太子妃如何保孤?你梁卞又如何抄孤的九族?”

    话音落下 ，一只修长的手指，缓慢掀开马车帘子，露出那张仙致清逸的脸来。

    这时乌云背后金灿灿的阳光射来，为太子卫淮珉周身洒上一圈金光，像一个从天而降的仙人。

    这幅情景，多年后梅幼清依旧记得很清晰不忘。

    梁卞人都傻了，他怎么敢，抄皇帝的九族。叫皇帝自己把自己的九族砍着玩?他姑姑杨妃应该没有这个能力。

    “太，太，太，太子。”他重复着，语无伦次，多次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身下的碎布锦袍，某处颜色渐渐加深，周遭看他的眼神有了一股莫名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