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钟岁晏,一百万外加这场婚礼,是你肾脏的价格。”

    “其他的,你不要肖想太多。”

    卧室内,一身西装的男人掸了掸肩膀上的水渍,甩出一张黑卡。旋转的卡面正中床上女子的面颊,锋利的边缘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痕迹。

    轰隆隆———

    一道闪电撕裂棉被般厚重的云层,短暂地照出男人冷酷的面容。

    半坐在床上的女人抱着被子,背对窗棂,让人看不清面容,却无端让人觉得难过。

    但顾彦飞的眼中没有丝毫怜悯,甚至充满了厌恶。

    ——一个乡下来的所谓的真千金,初中毕业就跑到烧烤店卖酒,还曾在酒吧卖唱,说是勤工助学,谁信?若不是念念需要她……

    想到“念念”,他的眼神柔软了下来。

    那朵纯白的茉莉花本该在阳光下摇曳生姿,受所有人喜爱,可现在却不得不缠绵于病榻,几近枯萎。

    只要……

    他晦涩的目光落在床上的女人身上。只要这个女人愿意捐出肾脏救念念,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他倒也不会抛弃她。只要她愿意安安静静的待在这里,他会保证她衣食无忧。至于其他的,想来这女人不敢、也不配肖想。

    但床上的女人像是伤心傻了,一动不动的,让顾彦飞有些烦。

    他暴躁地上前,捏住女人的脸道:“聋了?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协议所在,我不会和你离婚,但你不要想我会爱你,更别想抢走念念的东西,听懂了没有?”

    又是一道电光划过夜空,昏暗的室内骤然一亮。猛然间,他对上了一双冰冷似兽的眸。

    顾彦飞心下一惊,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再仔细看去,却发现对面还是那张懦弱到有些瑟缩的脸。他缓了口气,又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胆怯懊恼,于是像发泄一般道:“钟岁晏,当了婊/子就别立牌坊,想要钟家顾家的荣华富贵,总要付出代价。”

    直到此时,床上的女人才终于有了动静。

    她浑身一颤,像是一个空洞的躯/壳终于注入了灵魂,整个人都灵动了起来。她没搭理自言自语的男人,一个箭步就扑到化妆镜前。昂贵的化妆品因她的动作“丁零当啷”地碎了一地,但她浑然不觉,只借着忽明忽暗的雷光揉搓自己的面庞。

    镜子中的女人有一头柔顺的长发,小脸圆眼,即使做出这样不可置信的表情,嘴唇也似娇嗔般微微嘟着,是一张怎么看怎么软的脸。

    一张很不可靠的,一点也不像玄门弟子的脸。

    只是现在,这张脸似乎长开了些,虽然眉宇间尤带稚气,眼中却多了几分成熟的忧愁。

    钟岁晏揉搓着自己的脸,内心惶恐不安。

    怎么回事,她渡劫前……不是躺在床上看小说吗?怎么再一睁眼就跑到这里来了?

    这是个什么地方?

    咚、咚、咚……

    心跳声是如此的剧烈,几乎要震碎她的胸膛,她强忍着惊惶带来的窒息感,四下张望,希望能找到自己的安抚之物——那个自她十岁起,就被师父放在卧室的神龛。

    师父为她安置的神龛呢?她供奉的祖师爷呢?她的心安处呢?

    没有,为什么没有,怎么能没有!

    她像一只溺水的鱼般大口喘息,像只新生的小兽般四处摸索,甚至一把掀翻了一个上来拉扯她的男人,在房间中乱窜。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她忽然像断了线人偶般停住了,神情恍惚地意识到,自己应是渡劫失败了。

    都怪那篇无脑虐文!

    她垂下头,像只断了线的人偶。

    名为《浊骨危情:女人别想逃》的古早文学在连载期间就收获了上百万阅读,其中七成读者都是来骂的。

    原因无他,这么纯正的虐女文已经全网难找了。

    而钟岁晏作为火葬场资深爱好者,慕名而来,创亖而归。

    文中,女主楚翘作为救赎过男主的真千金,被假千金顶替身份,还惨遭挖肾、捐髓、毁容、流产……

    但火葬场的魅力就在于,前期压抑得越狠,后期翻盘越爽。于是她强忍心头的怒火,足足追了一百多章五十多万字,眼见都要完结了,她还是没能等到女主翻盘。

    也是因为过于愤怒,她只顾着在评论区激情输出,没能注意自己的雷劫。

    想到此处,她的悲愤溢于言表,为不成器的自己,也为教导自己多年的师父。

    沉迷狗血忽视雷劫,她大概是师父带过的最差的一届了。

    “钟岁晏,你在发什么疯?!”

    身后的男人从床上爬起,怒火中烧地指着她的脸怒骂:“你伪装自杀把我从医院叫回来,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找准自己的位置,别蹬鼻子上脸!”

    钟岁晏蹙了蹙眉头,抓住那只指到鼻子前的手,往后一撅——

    “啊!你疯了吗?放开我!”

    “我又不认识你,随便用手指人很不礼貌。”钟岁晏压抑着内心的烦躁,好声好气地讲道理。

    “你装什么呢?”男人收手冷笑,“不是你这个陪酒女倒贴也要嫁给我吗?怎么现在装不认识我了?”

    他忽然恍然大悟一般,勾起讽刺的笑,摸上钟岁晏裸露的肩头:“想男人了?也对,毕竟今天是咱们的新婚夜,你自己犯贱送上来,我岂有不要的道理?只是你记好,你这种人,永远也比不上念念一根手指。”

    念念、捐肾、新婚夜……怎么这么熟呢?

    一声惊雷像是劈开了钟岁晏的天灵盖,让她的神志瞬间清明。一巴掌拍开男人的手后,她艰涩地试探道:“顾彦飞?”

    “嗯?”顾彦飞勾着唇解腰带,昏暗的环境掩盖了他眼底的不屑,“这就等不及了?”

    钟岁晏:……

    她崩溃了。

    此时还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那她这么多年的小说就白读了。

    看着顾彦飞越来越近的脸,穿越前看到的最后一段剧情猝然出现在脑海——

    【顾彦飞手中握着小刀,沉默地削着苹果。病房内,一时只闻“咔咔”的清响,还有医疗仪器冰冷的“滴”声。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看着掌心逐渐氧化,开始散出灰棕色的果实,仿佛预见了楚念的命运。他静了许久,还是低沉着声音说道:“我会让楚翘救你的。”

    “彦飞哥哥,你、你不能……”楚念躺在床上,被医疗仪器裹挟着,怔怔地落下泪来,“姐姐已经为我捐过肾了,她如今身子也不好,医生不是说,若是再捐骨髓,轻则终身不孕,重则……命丧手术台吗?”

    她颤抖起来,小心翼翼地侧过脸,任由泪水淌下:“这是我的命啊。等我死后,若是肾还能用,还请你还给姐姐吧。也请哥哥告诉她,若有来世,我们就做一对亲生姐妹,再也不分开了。”

    “不!”顾彦飞听她这样说,眼神反而坚定起来。他握住楚念白中泛青的手,“楚翘怎配和你相比!我与她结婚,本就是为了救你。”

    他闭了闭眼,语气中带着绝望:“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补偿她,哪怕她生不了孩子,我也会养着她,保证她一生荣华。但是念念,你……”

    说到这里,他哽咽了一下:“你不能忘了我。”

    “彦飞哥哥……”

    病房内的两人执手相看泪眼,涩意笼罩在心头,只恨命运不公,偏要生生拆散他们。

    而病房外,楚翘捂住嘴,无力地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她的手中,是一份报告——确诊怀孕七周,建议保胎。】

    曾经梗在胸口,令人咬牙切齿的剧情,现在都化成一柄回旋镖,端正地扎在她的胸口。

    这,难道就是报应吗?钟岁晏迷茫地想着。

    追妻火葬场看着爽,但被追的那个“妻”谁当谁知道啊!

    本能的,她捏起手指打算来上一卦。

    救命,师父救命,祖师爷救命……

    可惜钟岁晏生而武德充沛,捉鬼除妖都是一把好手,只有这卜算学的马马虎虎,更有算人不算己的debuff在,顾彦飞忽然向她扑来,她惊惶之下手一抖,这一卦就废了。

    废卦,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废,都是卜算者学艺不精。

    钟岁晏心底一片荒凉,转头就想找祖师爷拜拜,好提高占卜准确率。

    然后她僵住了。

    这里,已经没有神龛了。

    顾彦飞被躲了几下,犹自不满地捋了捋头发:“不是你拿捐肾逼我结婚吗?现在又装什么贞洁烈女?”

    这傻/逼……

    钟岁晏一咬牙,觉得虽死可以,但要留清白在人间!没有神塑,那现画一张祖师爷的肖像也来得及!

    情急之下,她一把撕下一张洗脸巾,摸起一只口红,在躲避的间隙奋笔疾书。

    记忆中,祖师爷俊美非凡,有一个脑袋两只眼,嘴唇似笑非笑,身材纤长,还有一双手脚……

    唰唰几笔,画像已成,她一把将洗脸巾贴在化妆镜上,对着镜子一边跪拜一边喃喃:“求祖师爷开恩,我知道错了。”

    她身后的声音玩味:“祖师爷?钟岁晏,这是你的情趣吗?不愧是陪酒女,就是比豪门闺秀会玩。”

    钟岁晏:“我还有师父要养,虽然他现在还很年轻,但总有老的一天啊。”

    她身后的声音转为阴冷:“钟岁晏,少在这里玩欲擒故纵。”

    钟岁晏:“您知道我自幼招雷,一道雷把我劈回去吧,我定会把渣男贱女一起带走,什么顾彦飞,什么楚念钟念的,我也算为民除害了,求您看在我诚心一片的份儿上,让我回去吧。”

    她身后的声音一顿,随即暴怒:“你敢诅咒念念?!”

    轰隆——

    惊天动地的雷声打断了两人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顾彦飞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对洗脸巾上火柴人的豆豆眼,他抽了抽眼角,一把揭下洗脸巾扔在地上,恶狠狠道:“钟岁晏,别给脸不要脸,我愿意碰你,是你的福气。”

    他拉了拉西装衬衣的领口,“宽容大度”道:“我不和你这种人计较,今天我让你得偿所愿,但你也要遵守承诺,赶紧去医院检查,我和你父亲会尽快安排移植手术的,你不要节外生枝。”

    说着,他还蹲下身子,平视着跪在地上的钟岁晏:“只要你听话,顾太太的位置就永远都是你的,明白吗?”

    但钟岁晏只是垂着头,似乎骤然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顾彦飞冷冷一笑,依旧觉得她贱不可言。

    看啊,只需要哄上两句,这女人就会全盘接受他的一切。就好像当初他在酒吧找来混混非礼她,然后再英雄救美一样,只需要打两棒子,再哄上几句,给点甜头,这女人就会死心塌地了。

    他胜券在握,语气中充满了暧昧:“我很大,你忍一下,这可是我们的新婚之夜呢……”

    下一刻,他迷茫地看向天花板,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包裹了。

    顾彦飞:?

    耳畔除了嗡鸣声,连惊天动地的雷声都听不到了。顾彦飞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飘在天上。

    过了许久他才回神,捂着脸声音扭曲:“你敢打我!!!”

    而他指责的对象此时正眉头紧促,动作轻柔地捧起那张洗脸巾,固执地想要将它复原。

    但以洗脸巾的材质,被扯开了就再不能恢复,于是火柴人原本圆润的脑袋就变成了椭圆,连“飘飘欲仙”的衣摆都变得奇形怪状。

    这个“祖师爷”已经没救了。

    钟岁晏认清现实,沉默地将洗脸巾重新贴在化妆镜上,猛地看向顾彦飞,眸中射出令人胆寒的光。

    雷光之中,女人长发披散,一双猫儿样的瞳孔却发出晶亮的光。

    这尼玛是贞子吗?!

    顾彦飞不想承认自己被吓了一跳,他的脏话在口中千回百转,最后还是没敢说出口。

    但他不说,不意味着钟岁晏不动。

    动她祖师爷者,虽远必诛!

    她一把拉起顾彦飞的衬衫,就这样把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甩下了床,接着不顾他的挣扎,按着他的脖子让他跪在地上。

    “钟岁晏,你干什么?!”

    手下的人疯狂扑腾,但钟岁晏的手犹如铁钳,一下一下地摁着他,让他的头与地板亲密接触,发出砰砰的响声。

    “就你个渣男还敢扒拉我家祖师爷?我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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