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快追！”

    高声叫喊的瘦猴似的男人转眼间就消失在巷口，紧接着一个摇摇晃晃有着大肚腩的男人跟上来。他喘着粗气看着越跑越远的人影，不打算跟着追上去。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

    “别让她跑了！抓到她哥几个这辈子就发了……呼，这死丫头跑、跑得真快……”

    这一片是横滨有名的贫民窟，一条条阴暗的巷子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走进死胡同，然后被饥饿贪婪的人们分食殆尽。

    瘦弱娇小的女孩紧咬着后槽牙，哪怕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她也丝毫不敢停下来休息。

    肮脏的巷子满是灰尘，随着跑动扬起的尘埃模糊了视线。她分心揉了揉眼，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地跌进散发腐臭味道的垃圾堆里。

    不远处传来男人气急败坏地咒骂：“该死的！她跑哪里去了？”

    挣扎着要起身的女孩身子瞬间僵在原地，死死捂住口鼻，强迫自己屏住呼吸，一下大气不敢出。这儿的味道实在难闻，好几次她都忍不住作呕，怕发出声音不自知，她直接一口咬在自己手臂上，把涌到喉间的呕吐物生生咽回去。

    “这也太难闻了！赶紧走走走，去那边追。”

    脚步声和男人们的交谈声渐渐远去。

    直到最后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她才试探地伸出半个脑袋，确认安全之后才缓缓放下自己的手臂，完全顾不上难闻的味道，大口大口地呼吸。

    “哈……”

    她试探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臂，形容不上来的刺痛感席卷她的神经。干涩开裂的唇瓣被咬到充血，她脑海里正不断回忆着之前偷学的技能。

    深呼吸几个回合，她左手握紧、松开……重复数次，沾满汗液的黏腻手心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果断地覆上右肩胛骨，指尖因用力而泛着白。

    “咔嚓。”

    “嘶……”痛到她倒吸一口凉气，愣是在发出第一个音节时就止住了外泄的声音。

    右臂无力地垂下，她的眼皮也随之耷拉下来。

    ——失败了。

    一张稚嫩的小脸满是脏污，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唯独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可惜随着她一次比一次清浅的呼吸，这双眼睛变得越来越黯淡。

    她的瞳孔溃散，每一次要昏过去的时候又被疼醒，数次往来的折磨让她恨不得立刻死掉。

    “好可怜。”

    她猛地惊醒，顾不得身体上传来的疼痛，四处张望，警惕性十足地低声道：“谁？”

    “竟然能听到我说话吗？这个……还挺……的，看上去好糟糕的样子。……？算了，试试看吧。”

    这道声音就像是住在她脑子里一样，时而像信号中断一样变成卡顿的模糊音。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逃跑时中了别人的异能力，但穷途末路的她哪有什么解决办法，索性直接跌坐回垃圾堆任由这个说话的家伙处置。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把自己弄的这么惨？”

    低沉的男声中夹杂困惑，然后像是回忆起什么的语气，声音放轻很多：“比我的弟弟们还要调皮。”

    未知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放弃抵抗的女孩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流淌过自己受伤的地方。那些伤口，包括被她胡乱尝试后更加严重的脱臼通通被这股神奇的力量治愈。

    她难以置信地活动了四肢，又依次掀起衣角、袖子和裤腿查看伤口和淤青。

    “怎么还不能……，……也不可以……，这个……是不是太……”

    一连串消音，听得她脑袋上冒出大大的问号。

    女孩尚且年幼，身上的创伤被治愈后下意识认为这个神秘的声音是好人，就连干巴巴的语气都变得礼貌不少：“请问，您是……”

    “这不是有吗。”这道声音还在自说自话。

    哪怕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话，女孩还是很认真地听着。她忽地想起曾经养父母经常念叨的话：在一个人最最艰难困苦的时候，那个伸以援手拯救他的，一定是神明大人。

    所以——

    “您是神明大人吗？”

    那声音一顿，而后是漫长的沉默。

    “神明大人？你还在吗？”

    迟迟得不到回应的女孩失落地垂下眉眼，心里却不断祈求着神明大人能够再次降临。

    可这位奇怪的神明并未眷顾她。

    ……

    少女从梦中惊醒，细密的汗珠一股脑地堆在她的额角，偶有几颗贴在一起汇聚成一滴滴流淌而下。

    她抹了把汗，剧烈起伏的胸膛很久都未缓和。

    手机屏幕亮起——04：04。

    昏暗的屋内只有微风拂过风铃的清脆声，以及她逐渐稳定的呼吸声。

    “叮咚。”

    门铃声乍地响起。

    天都没亮，会是谁？

    她连拖鞋都没穿，赤着脚，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

    透过猫眼完全看不到人影，视线下滑倒是看到一个方方正正的箱子。

    像是快递一样的包装。

    身旁的棒球棍给了她些许勇气，她小心翼翼地拉开门缝，居高临下地盯着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巨大纸箱。

    她想到自己的异能力，心里有了底气。

    箱子很大很重，她尝试数次都搬不起来，最后是边推边抬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弄进屋。

    怀着忐忑的心情，她慢吞吞地拆开：

    看着就很高档的洋裙、亮到反光的小皮鞋、奢华晃眼的首饰……

    少女被这泼天的富贵迷了眼。她看着自己身上洗到发白的、破旧的浅蓝色和服——这是前年她寻到这处安身之地时偶然在不远处的垃圾堆附近捡到的——很新，应该是哪家孩子不喜欢款式所以直接丢掉了——当时穿着还有些大，但她正是飞速生长的年纪，两年过去这件和服穿起来已经小很多了。

    她立刻做出判断：这箱子的主人定是不安好心。

    箱子被她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也只是确认了从箱子到内部、再到布料首饰都没有任何危险。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这份“富贵”的快递仅仅是一个开始。

    简陋拼凑的狭窄房间不知何时被一个又一个快递填满。不论是用得上的还是用不上的，好像有一个品味很好的购物狂魔下单后一股脑堆在她这里。

    平日里她都忙于躲藏那些寻找她的人，根本无暇顾忌这些来路不明的快递，只是放在那里，仅此而已。

    “要不还是死掉吧……？”少女轻轻地问自己。

    她的嘴角还有未干涸的血迹，肠胃像是有人用手在很使劲地拧，痛到她整个人蜷缩在硬邦邦的、甚至不能称之为床的木板上。

    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说到底从她出生开始就没尝到过被爱的滋味，那么她诞生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要让不该存在的她诞生呢？

    痛感抹去了她的理性，她已然陷入怪圈。

    像只被欺负狠了的可怜小狗，湿漉漉地躲在自己的小窝，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舔舐伤口。

    “叮咚。”

    每天准时响起的门铃声都快变成她唯一的朋友了。

    也是她为数不多感到愉悦的时刻。

    她拖着一块青一块紫的破败身体，吃力地挪动到门口。

    伤口因为她不断推挤快递而渗血，红色的液体混着碎屑，连带着脏兮兮的衣服一起贴在她开裂的伤痕处。对于这些小伤带来的疼痛她习以为常，甚至可以做到面不改色地拆快递，自娱自乐地猜测今天会是什么东西。

    今天的快递多了一张卡片，她犹豫半晌，还是拿了起来。

    朝向她的这一面是一片空白，她情不自禁地摩挲着这面质感很好的木质纹理，另一面似乎是普通的纸。

    少女喉咙滚动，心头涌上点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祝十六岁的你生日快乐。】

    这个恶臭发烂的世界上真的还会有人记得她的生日吗？

    她怔愣地望着卡片上印刷出来的死板文字，恍惚回到了那个脏乱散发臭味的巷子。

    梦里的神明大人难道是真实存在的吗？

    一颗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滚落，砸在她捏在手中的卡片，晕出一朵朵水花。

    “为什么要哭？”

    和梦里听到过的声音好像。

    她茫然地抬眸，朝着天花板扫来扫去。

    那声音轻叹 ，语气中带着无奈，又像是长辈般的慰问：“不开心吗？”

    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她，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才好？

    “啊……没有取名字。”

    “叫‘爱’吧，这么漂亮的小孩应该在爱中长大。”

    少女从未那般放肆大声的哭过，几乎哭到脱水，听着这不急不缓的话语，她用着干涩沙哑的嗓音喃喃重复道：“……爱、爱，爱？”

    “生日在秋天啊……”他听起来很苦恼，“叫秋月（Akizuki）可以吗？”

    无名无姓活了十多年的少女枯寂的眼底焕发些许生机，她试探地说道：“秋月……爱？”

    对方以为她不满意这个名字：“会很怪吗？我没有给人取过名字。”

    “不……”她的声音细若蚊蚋，都快埋到胸前的头遮盖住她的神情，“……我很喜欢。”

    “是吗。”那边显然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难搞的孩子。”

    他思考片刻，很正式地开口：“你好，爱。我是胀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