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剑指在万枝喉间的一刹那。

    万枝心头转过无数念头。

    十二洲派人追上了她?有人为了赏金捉她?她该如何拖延,如何稳住对方?

    来者无论是谁,为了天石也好,赏金也罢,都不会即刻杀她。

    万枝拿定主意,随机应变、伺机逃脱,未曾想冷光猛地戳向她的颈项——

    这种不管不顾、玉石俱焚的攻击,令万枝惊愕,她的灵力枯竭,拦不住来剑,凭练过的几招功夫往后躲。

    剑尖不死不休般紧追不舍。

    剑光泛白,微弱冷光驱散一两分黑暗,万枝躲避不及,仰头瞥见持剑人的一双眼,眼神狠戾,充斥一股穷途末路的癫狂!

    剑招无灵力驱动,是个凡人?!

    万枝心头一震,一个凡人为何对她穷追猛打?!

    她有一瞬间发愣,那人双手握剑,从上往下直刺她的天灵盖——

    电光火石之间,一阵寒风乍起,一声击撞的巨响,铮——

    灯光似火从巷外席卷而来,光线一簇一簇地点亮黑巷,转瞬照得亮堂。

    来人踢倒行凶者,夺下的剑挥动,剑指被制伏者胸膛。

    爽朗洪亮的笑声从光亮处传来,压过了窸窣脚步和叮铛脆响。

    “柳公子,您看,在流芳华街找我们金玉堂准没错,一日便把人擒住了,您这钱花得值了。”

    那道声音由远及近。

    “您是外乡人,不知流芳华街深浅,心术不正的小商户,专挑您这样气度不凡、出手阔绰的外乡人行骗,丢了钱财事小,误了事事大,您有需要,大可来找我们,我们金玉堂接了买卖,必定给您办妥了。”

    这时立在万枝前方的人,对来人的方向行礼,低低地喊了一声“副堂主”。

    那人未理,专心作陪大主顾,态度好极了:“柳公子,您先验验货?”

    “不必了。”接话的声音清冽,极其悦耳。

    “柳公子爽快!”那人毫不吝啬夸赞,转头命令下属的声音下压,冷厉了些许,“把人带过来。”

    万枝前方的人即刻俯下身,而那不久前恶狠狠刺杀万枝的人,此刻怯弱地缩成一团,化了骨头似的,一下就被拉了起来。

    光亮太甚,万枝不敢妄动引起注意,佯装晕眩趴在一边,屏住呼吸,降低存在感。

    可事与愿违,那位副堂主瞅见了她:“还有一个同伙?柳公子,多捉了一个人,这钱……”

    “……”

    同伙?她差点儿被穿个透心凉,怎么成同伙了?

    万枝两害取其轻,压住怒气,决定转醒,正欲辩驳,听到了那位柳公子的声音,像在问被带过去的人:“那边那个,是你同伙?”

    “啊?!是、是是。”

    “想清楚。”

    “不、不是。”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原以为被堵,结果不是追他的人!

    他恨得牙痒痒,想拖人下水,哪知憨财主学精了,不好糊弄了,只能颤着声,实话实说。

    万枝松一口气。

    这群人不是为她而来。

    万枝维持不动,静待他们离开,听到柳公子又道:“舆图是假的?”还算和颜悦色。

    “公子!”被捉者吓得脑袋重重砸在石板上,哐哐响,“小的是个做小本生意的凡人,哪能知晓仙山在哪儿?您非要买,出价又高,小的,小的上有耄耋老母,下有败家子好赌,一大家子要养,上门的生意,小的往外推不了啊!小的卖给您的不是假舆图,是云京十三洲舆图,值不少银子,是真的!”

    “云京十三洲舆图值十片金叶子?”

    “十片金叶子?”副堂主惊得大呼出声,“柳公子交给我们金玉堂,帮您把市面上的舆图全收齐了!”

    那人一个劲儿磕头:“小的知错了!求您饶了小的,小的上有耄耋老母,下有败家子好赌,他们不能没有我啊……”

    柳公子无视他的求饶,问副堂主:“你卖舆图?”

    副堂主洋洋自得:“柳公子莫小瞧了金玉堂,金玉堂在流芳华街这么多年,各个门道,熟络得很,上至杀人越货,下至跑腿打杂,钱到位了,没有事,做不成!”

    “我要绘有暮云山的舆图。”

    他的声音较轻,像不知道所说有多异想天开、惊世骇俗一样,淡淡的,很平静。

    副堂主一下沉默了,静得唯余清晰的磕头声。

    暮云山……

    那是传说中的仙山!

    不隶属于云京十三洲,长年与世隔绝!

    恐怕北洲司皇,南洲鸿城,东洲榈地这样盘踞一方的大洲达官显贵们都不一定有来往暮云山的门路!

    金玉堂再强,也不过是凡尘间一个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凡间组织,仙山不是他们这种肉体凡胎能知悉招惹的了。

    副堂主掂得清几两几斤,刚夸的海口又不好撤回打得脸生疼,故而不答,转而言他:“柳公子要的人,我们已经捉住了,柳公子如何处置,我们不便插手。是时候回去了,您看这酬金如何结呢?现银、宝钞,还是晶石?皆可结付。”

    “十片金叶子。”柳公子轻飘飘说,“多的是赏钱。金叶子给他了,他交给你,你向他讨。”

    副堂主听了前半句,赚大了,面色一喜,还未笑开,便听到了要讨,又垮了。

    好在金叶子足够丰厚,让一个市井小贩吐出来也不难,遂无异议:“多谢柳公子,那人我们带走了。”

    “嗯。”

    交易达成,金玉堂副堂主领人撤离。

    万枝听见步伐渐远的声响。

    光亮也弱了几分。

    万枝放下警戒,睁开眼,向外望了一眼,不望不打紧,一望,万枝愣住了——

    前方一名年轻男子,一袭缎绣氅衣被渐渐行远的亮堂堂的光亮,衣袂轮廓柔和晕染出几分金光跃动的暖意。

    他未离开,而是提一盏灯朝前走,腰间玉坠轻晃,珩铛佩环,清脆悦耳。

    光照亮地上的石板路,也照亮他的眉眼,俊美非常。

    万枝一瞬间便对上了人,他是那个柳公子。

    音好听,人更好看。

    惊艳之余,万枝的心也一寸寸提起来,不忘身处险境,警惕地提高戒备。

    他站到万枝面前,目光落下来,微微皱眉,似在打量。

    万枝敏锐地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嫌弃。

    除此之外,并无恶意。

    万枝有一丝不解,听到他的声音:“乞丐,你拦住他,算是帮了忙,这是答谢。”

    一片薄薄的金箔落到万枝面前。

    万枝恍若被雷劈般不可置信,她哪儿像一个乞丐?!

    他给了钱,状似心安了一般,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是愉悦的笑容,欣然转身离开。

    万枝有生之年,头一回被人当成叫花子!还在面前丢了钱!!

    万枝又气又急又怒,可她身有重伤,又被追捕,不好节外生枝,深深吸气,艰难地平复情绪,而那个被万枝判定眼神有问题的柳公子,已经步履轻快地走远。

    万枝低头看一眼金箔,又看一眼他的背影,情绪颇有几分难以名状。

    心道:散财童子吧?十片金叶子买了舆图,还用金子打发叫花子?

    “……”

    呸呸呸!谁是叫花子?她不是!

    万枝长居中洲,继承的祖上传下来的金银珠宝、古董珍品不少,钱财于修行无益,她从不珍惜,肆意挥霍,所穿所用皆奢侈无度。

    即便如此,也没到散财童子随手甩金叶子的地步。

    万枝回想他一身锦罗玉衣、环佩玎铛,丧心病狂到束发用的都不是简约发簪,而是极精致的发冠。

    冠侧缀长流苏琉璃瓷珠链,华丽繁复,隐隐在耳旁晃动,熠熠生辉。

    这般花俏的装扮,换谁身上,恐怕都会沦为行走的金山。

    可在他身上却没有丝毫令人眼花的繁重感。

    他生得灵秀俊美,压得住一身珠光宝气,更衬得容颜如画,贵气逼人。

    柳公子。

    万枝回想金玉堂对他的称呼,心道:是个公子,还是个养尊处优、挥金如土的散财公子……

    万枝对这样一个浸在钱堆里养出来的人,虽有眼无珠错认她为乞丐,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她自然不会和这样一个人计较。

    如此一想,气便消了。

    万枝又看了看地上的金箔,伸手拾起。

    她既然醒了,便不能再在人来人往的巷道之中,须另觅一个安全之所,避开追捕,从长计议。

    万枝强撑起身,一瘸一拐地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她的灵府已碎,调不动一丝一毫灵力,无法逃得更远。

    她既无灵兽,也无车马,只能暂时藏于流芳华街。好在流芳华街贸易繁华、南来北往者众,万枝伪装成凡人不易被察,也算是大隐隐于市。

    万枝先寻流芳华街成衣铺。

    她寻常所用,材质金贵,要么是注入天地灵气助力修行的锦灵丝、要么是可抵御雷劈火灼魔气腐蚀的云鲛绡、要么是南洲鸿城所产价值千金的绫罗绸缎,太过贵重,不适合隐匿。

    万枝想随便找一家成衣铺,买几件别太华丽、简单过得去的衣裳,改换行装。既要伪装成凡人,所穿所用不能被看出并非凡品,引人注目。

    接连被两家成衣铺的伙计提着扫帚驱逐后,万枝渐渐咂摸出不对劲。

    她低头看一眼胸膛,一坨又一坨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泥水晕染得脏兮兮、看不出底色的衣衫,后知后觉她又一次被当成乞丐了……

    她瞥向拄着扫帚、手叉腰、挡在大门前的伙计,又扫一眼装横奢华气派、牌匾金光闪闪的店铺……豪迈转身离开:垃圾店铺,狗眼看人低!这么没品的垃圾店,有钱也不送给你们!

    万枝不缺天灵地宝,金银财宝于万枝是身外之物,乌犀族传至她这一代,世代所积的宝物都存放在中洲一处洞府,结有她的空间境,随时随地随意取用。

    近百年,她得闲时,偶会离开中洲,周游云京十二洲,这是第一次被当作乞丐……

    ……

    呃,第二次。

    万枝郁闷地找长眼睛的成衣铺,一家又一家,终于在一处犄角旮旯找到一家裁缝店,里面有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妪,眼神似乎不太好,弓着腰、眯着眼在裁剪缝制粗布衣裳,闻声道:“客官,看中什么花样儿、款式?”

    这种小店能有什么花样儿?万枝不挑,她时间紧迫,要的是成衣,老妪拿出货,她从中挑了几件样式简单的布衣,请老妪帮忙包好。

    付钱的时候,却出了意外。

    万枝迟迟付不了钱,老妪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许是灵力溃散,万枝试了好几次,始终无法感知打开空间境。

    面对老妪的询问,万枝有一丝窘迫和慌乱,很快镇定下来,答道:“没有。”

    万枝摸发髻,想取下钗环抵账,忽然想起她离开中洲前,为了清扫灵塔圣地,她装束从简,几乎没佩戴什么饰品。

    真是屋漏偏遇连阴雨……衰到家了。

    万枝拔下束发的簪,一头墨丝披散下来。她刚想把发簪抵给老妪,又想到云惊十二洲定穷追不舍,这种私人物品一旦流出,可能给老妪招致祸患。

    她打不开空间境,拿不出通用的银钱付账。为了稳妥起见,万枝取出捡的金箔:“老人家,给您,烦请再裁一根发带吧?”

    万枝有了主意,簪子不能给老妪,可以典当。

    她尽管找流芳华街最大的典当行,当簪换钱救急。

    典当行能在流芳华街混得风生水起,背后势力必不容小觑,万一被发现,也有能力周旋。同时还能给已经算得上身无分文的她,凑点儿盘缠。

    她没了发簪,不能披头散发、形同鬼魅吧?

    ……再落魄,她还是要点儿脸的。

    老妪手脚麻利,剪裁了一截布,又用针线缝织,很快做好了一根针脚绵密、紧实的发带。

    万枝很满意,道谢离开,即刻前往典当行,当了发簪。

    她的簪子是天然青白玉雕刻的青莲发簪,玉质温润,质地细腻,雕工精细,价值不菲。典当行压价,只肯出价二百两,万枝着急脱手,无奈同意了。

    紧接着入住客栈。

    她的伤太重,连一个最简单的清洁术都施展不了,只能让小二烧了热水,沐浴更衣。

    她忍痛洗尽血污泥泞,换上干净的粗布衣裙,用发带高高束起长发,已与镇守中洲、神清骨秀的乌犀族后人相去甚远,俨然已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了。

    一夜转瞬即逝。

    万枝倚在窗边,眺望远处的浮生河。

    天光乍白,河上光影几不可见。

    绚丽晨光洒落河面,波光粼粼。河水潺潺,至东而西,水流不息。

    哪怕看不见,万枝也清楚浮生河中央,聚有云京十二洲的各路人马,重重戒备。

    许是搜寻灵塔圣地,许是商议如何捉她,不出两日,天罗地网便会遍布云京。

    万枝投靠一方势力的念头彻底打消了,覃洲落川给她上了一课,当她弱势、无力自保、亟须倚仗他人时,那便无同盟。

    谁也信不过。

    灵塔圣地覆灭,凭空出现的幻影所说“灵塔毁了,不打紧,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万枝已经从天石谶语、预见幻影得知:是助十二位神脉后代归位、安定云京。

    万枝不是古道热肠、舍生取义之辈,她长居中洲这么多年,职责是守灵塔圣地,可事实上,她对数代殒落在灵塔圣地的神明,做不到完全共情。

    神佑云京、爱世人,为此,不惜以神力均衡天地、普润万物、惠泽苍生。

    本是永生之躯,历代云京守护神,命长过百年者寥寥,多数神形俱散于灵塔圣地这个归寂地,从而聚成云京十三洲灵力最强之所在,绵绵不断、源源不竭守护后世。

    这般无私忘我、死而后已的胸襟和气魄,或许便是神和人的差别?

    一身死,万物生。

    万枝永不可能成神。

    可她毕竟是乌犀族后代,又被扣了一顶屎盆子,助神脉后代归位的事,不做也得做。

    当前首要嘛……

    万枝望向浮生河上游。

    她必须亲自跑一趟云暮山,向晏老二讨灵丹妙药,尽快修复灵府,重聚灵力,才不会无还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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