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剑抵在她的喉间,紧紧贴着她的肌肤,轻轻一动,剑尖便会划破她的喉咙,见血封喉。

    万枝站在圣地边缘的石阶上,看着纷扬若雪的拂灵花海,眼皮都未动一下,冷淡无视抵住她命脉的长剑,以及持剑的来者不善的人。

    她累了。

    真的累了。

    约莫惊吓也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

    短时间经历了神秘莫测的紫袍男子徒手炸天石、敌友难分的绝美幻影控制她的身体、历代守护千年的灵塔圣地毁于一旦……接连不断的冲击,令她瞬息之间承受力倍升。一柄要取她性命的剑而已,比起前几件事,算得上友好了。

    她更关心灵塔圣地……

    作为一个世代守护灵塔圣地的乌犀族人,万枝很清楚,灵塔圣地被毁,意味着什么——神力枯竭,世间再无神明护佑云京,压在碧沧海的妖魔顷刻便可破塔而出,天地供万物生的灵力将化为污浊,世人或体弱短命,或沦为妖魔猎物,不消百年,怨灵灭世,云京倾覆。

    万枝能预见她要死了,或者说,能预见她和所有人一样要死了。

    无论是失守灵塔圣地被罚而死,云京倾覆和天地万物众生同殉难,还是今夜被一柄长剑刺死,于她而言,早死晚死并无差别。

    万枝忍住上涌的血腥气,调转灵力,注入塌陷的灵塔圣地。

    可即便她未受伤,她的力量也不足以与炸毁灵塔圣地的力量相抗衡。

    源源投入塌陷地的灵力,犹如一缕自不量力的风试图拉住山峰崩塌,无法挽回颓势。

    与此同时,持剑人觉察到她的动作,似被激怒,一声清脆剑鸣,直刺万枝:“还敢毁灵塔圣地,拿命来!”

    这一声喝斥,把万枝的注意力从塌陷地拉回了些许,哪只狗眼睛看见她在毁灵塔圣地?!

    更引起万枝注意的是,那柄剑好像被什么挡住一样,再迅猛地对她的身体刺来刺去,就是刺不进她的肌肤分毫。

    万枝疑惑偏头,顺着剑身,望向持剑的一端,见到了一张布满震悚的俊脸。

    这种神色,万枝感同身受。

    不久前她被击飞乃至后面遭遇的一切诡异事,她也是这样震惊和毛骨悚然。

    相比之下,持剑杀不了她,都不算什么了。

    万枝看着对方不信邪似的耍了一套又一套剑招,时而点剑而起,轻盈如燕,时而剑法奇幻,矫似银龙;时而剑光闪闪,骤如闪电,长剑裹挟强横的灵力,一招招劈向万枝。

    万枝看得出来对方出招的杀意和不留余力,磅礴剑气击碎了纷扬落花,不断下坠的拂灵花更多了,扬扬洒洒,似鹅毛飞雪。

    依然伤不了万枝。

    万枝打量片片飞花下,不断出招、不断被阻、又不断出新招的男子。

    那人发间一支碧绿竹簪,面如冠玉、目似点漆,眉眼凌若霜雪,薄唇微微翘起,既似无情又似多情。舞剑的身姿飘逸、行云流水、肆意潇洒,一举一动皆似墨画。

    俊逸出尘。

    倘若不是他要杀的是她,倘若不是在快成废墟的灵塔圣地,万枝甚至想给这一段剑舞拍手叫好。

    怎奈看戏似的念头未能持续太久。

    万枝望着兀自耍剑的男子,恍惚似穿透了他的身体,荒谬地看到了他身后一叠叠千变万化的幻影——

    幻影画面飞速转动,从男子杀招变舞剑到他和她化敌为友;从躲过重重围捕到携手逃出中洲;从互相照料到同回他的宗门寻求庇护;从相伴走遍十二洲到历经磨难沉冤昭雪;从他和她修为大进到……喜结连理?!

    万枝惊慌闭上眼,荒唐!

    荒唐!

    初次见面的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她会和他结为夫妻?!

    就在她闭目凝神之际,她的灵识好似进入了一片空旷又密闭的空间,白茫茫一片,身体好似化为虚无,似行走、又似飘荡,飞到了空荡荡的空间一处微微闪动金光的地方。

    万枝又一次被震惊了。

    天石?

    被炸毁的天石?

    怎么在这儿?这儿是哪儿?

    天石上的金光减弱,渐有字迹浮刻于光滑可鉴的石面上:初遇。

    灵塔圣地逢变故,乌犀族后人万枝遇见北洲司皇第一宗门玄宗首席大弟子牧北野,牧北野受命驰援灵塔圣地,误认万枝为贼子,幸有灵塔圣地庇佑,不打不相识。

    字迹变化:相识。

    牧北野得知万枝乃乌犀族后人,摧毁灵塔圣地者另有他人,愿协万枝查明真相。牧北野亮明身份,他乃神脉后代,始终无法继承旧神神力,玄宗命他来中洲寻求成神之法。灵塔尽毁,历代旧神神力溃散,万枝身为灵塔圣地守护者,临危受命,须寻新法助神脉后代继承神力。万枝和牧北野解除误会,冰释前嫌。

    字迹再变:危机。

    云京十二洲追责万枝,误判万枝监守自盗天石至宝,责令万枝立即交出天石。天石和灵塔圣地同生,万枝无法交出天石受辱,人人对万枝喊打喊杀之下,唯有牧北野信任万枝,千方百计营救万枝,九死一生逃出中洲。

    ……

    字迹又变:相守。

    万枝和牧北野同生共死,踏遍云京十二洲,助十二位神脉后代归位,护佑云京长安。牧北野成神,万枝洗刷冤屈,两人患难与共、相知相爱,有情人终成眷属。

    “……”

    看完所有文字的万枝只想骂:“呸!”

    今夜的一切诡异,万枝暂时无法一一理清,但是天石之能,本就是预言。

    凡天石上书,皆会成真。

    她看到的一段段文字,加之透过牧北野看见的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幻影画面,初遇的文字、画面、现实尽数吻合,万枝不得不相信她看见的文字和画面就是预言她和牧北野的以后!

    但是——

    一个凭空冒出来杀她的陌生人,几年后,她要和他爱得死去活来,还要终成眷侣?!

    万枝认为这件事怪诞荒唐之余,还有一股对她的蔑视和侮辱!

    她身为乌犀族后人,岂能让云京十二洲随意折辱?

    岂会受困于中洲?

    岂会身陷囹圄无技可施,还需他人施救?

    更重要的是,凭什么天命要她爱人,她便爱人?!

    凭什么天命断言她的人生,便会是她的人生?!

    万枝刷的睁开眼,迎面撞上牧北野的眼睛,他试了无数杀招,仍对万枝无可奈何,收了剑,一脸凝重地盯着万枝,审视她有何古怪。

    他的眼仁漆黑,炯炯有神,离得很近,万枝能从他的眼睛,清晰看见她的倒影。

    他的模样极好,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换做是谁,都容易沉溺。

    不过万枝生性不羁,做人做事只问本心、只看愿与不愿,对于这样一个与她羁绊颇深的人,若说先前她看他还有三分对美的欣赏,现下便只剩谨慎的端量和审察。

    眼睛太黑、嘴唇太薄、鼻子太翘、气质太冷、脑筋太死,美则美矣,不对她味!

    好比她钟爱的是天香国色富贵花,塞给她的是秀丽挺拔空谷幽竹,她能欣赏,也仅限于欣赏。

    万枝左看右看,找不出一点能让她对他改观的地方,她会对他生情?凭什么?凭天石上的谶语吗?

    他看见万枝越来越怪异的眼神,眉头一拢,开口道:“你究竟是何人?”

    来了,来了,解除误会,冰释前嫌……

    万枝心知进入了相识,即将互揭身份,彼此改观,握手言和。

    遂即刻扼杀苗头:“牧北野是吧?玄宗大弟子,神脉后代,来灵塔圣地寻求机缘?你看到了,灵塔圣地已毁,这儿给不了你要的东西。你杀不了我,是灵塔圣地护我,我不是毁灵塔圣地的人,下次眼睛放亮点、看清点,不要无凭无据出手伤人!你想继承神力,这事好办,千年前玄宗祖师一步成神,回去照着你们祖师爷留下的剑谱好好练个三年五载,继承神力不是问题。”

    牧北野的眉头皱了又舒,舒了又展,眼神流露出震惊、疑惑、羞愧、意外,最后化为凝重,再次问:“你是何人?”

    万枝清楚牧北野惊疑她为何对他了如指掌。

    但是万枝并没有热心给他解答。

    她既想尽快与他划清界线,又要顾虑即将赶来的云京十二洲的各路人马。

    她有伤,落入他们手里,不死也得褪层皮。

    灵塔圣地殒殁已成定数,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

    万枝右手抚向左手手腕,果然摸到了一串珠子,她从预知幻影中得知了这一串珠子的来历,幻影中的她很久以后才知道它是天石,天石并未被炸毁,而是改变了形状,一直在她身上,为此她多受了诸多刁难。如今她已提前知晓,更不可能重蹈覆辙。

    天石是助十二位神脉后代归位的关键,牧北野是神脉后代,其中一颗珠子对应的便是他,万枝想摘了提前给他,以免纠缠不清。往后,他尽管在宗门闭关修炼,井水不犯河水。

    万枝按照所见,以灵力取珠,许是她伤重,灵力不济,珠子纹丝不动。

    万枝试了好几遍,牧北野看她的眼神愈发猜疑,话语变重:“这儿除了姑娘,再无旁人,灵塔圣地关系到云京十三洲安危存亡,不是姑娘一句无关便可清嫌疑,须真凭实据。”

    “真凭实据?”万枝笑了,她不喜死脑筋,果然不是没有缘由,“你是玄宗大弟子,不可能不清楚中洲除了灵塔圣地,还有什么人吧?”

    牧北野闻言一愣。

    万枝取不下珠子,懒得磨蹭,迈步往外走。

    “姑娘!”牧北野飞身追来,立在万枝前头,一派大义凛然、公正无私的作派,“灵塔圣地逢此一难,须清理重建、查清缘由。你既是乌犀族后人,更不该坐视不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坐视不理了?刚才我护灵塔,是谁诬我?对我起杀心?”万枝冷冷直视他,盯得他心头一虚,灵塔圣地不会无缘无故坍毁,当时危急,仅有她一人,容不得他多思量,见她不还手,他后来更多的是试探她究竟有何古怪、为何伤不了她。

    牧北野欲致歉,见万枝跨过他,又要离开,急忙又拦:“姑娘既非坐视不理,更该留下。我已传讯东洲,很快便会来人,届时合力重聚灵塔!”

    万枝当然知道很快来人。

    何止东洲的人,云京十二洲一洲不落,都会来人!牧北野是非要留下她,害她被抓受尽折磨才满意?

    “让开!”万枝声音冷下来。

    “若非姑娘并非乌犀族后人,不敢见人?”牧北野寸步不让。

    他伤不了她,却有的是办法拦住她。

    牧北野的猜忌,令万枝火大。

    她不是逃离,也不是不敢见人,她有她的打算。

    玉京十二洲势力盘根错杂,面和心不和。她身怀天石,一旦现身,极易被有心之人挑破离间,侵占压榨。她须寻得实力强劲,又信得过的势力投靠,才能万无一失。

    万枝不想和牧北野过多牵扯,更警惕多一个人知晓多一分意外。

    就在万枝哄他,她只是回家换下一身带血的衣裳之际——

    一声声灵兽的嘶吼由远及近——

    十二洲来人了!

    万枝走不了,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撕下外衣,胡乱裹住头。

    后来的事,和她所见的画面差不离。

    只不过,万枝不会死扛天石下落不明,她选择在来的几大洲间,挑一个相较之下信得过的势力:“旁人我信不过,我只给你一人说。”

    万枝进退维谷,多少有一丝赌的成分,赌她选对了人。

    可她运气不好,那人听完,盯着她的手腕:“取不下来?好办。砍了手,自然便取下来了。你放心,我带来的人之中有人颇通岐黄之术,我让他在旁候着,必不会真的伤你。”

    万枝听完便笑,也改了口:“我信口胡诌,落川主当真了。天石与灵塔共生,岂会落到我身上?我选落川主,实则耳闻落川主宅心仁厚,想请落川主庇护一二。天石至宝,唯有一块,人尽皆知其珍贵。若落川主肯帮我,我必尽心尽力帮落川主寻回天石。”

    落川之主抚须而笑,目光若有似无瞟一眼万枝腕间,未说允,也未说不允。

    万枝心知肚明她赌输了,等待她的,多半是被各洲轮番逼供的命运。

    万枝不会乖乖就范,转头便真假参半地暗示:天石给了覃洲落川。

    再趁各洲派人探查中洲、人心不齐、疑心最重之际,趁机逃离包围圈。

    她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重伤强行逆转筋脉,逼出赢过重重守卫的实力,以致灵府破碎。

    伤重至逃到浮生河南侧、与中洲一河之隔的流芳华街,便再也动不了。

    她狼狈不堪倒在黑巷之中,心里没底会不会被趁虚捉回去。

    没想到,仅仅几个时辰的光景,她在背离闹市、人迹罕至的巷道中,又被一把冷剑抵住命运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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