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章

    第五十章眷属

    婚纱洁白如雪,一层层薄纱轻轻的,一丝不苟重叠在裙摆上,实在寻不出不好看的地方,仿佛无暇的玉。

    顺滑浓密的青丝盘在脑后,鼓起的头发上还别着头纱。

    头纱也是重重叠叠,竟比裙子还长,长长一条拖在脚下的红地毯上。

    她一走,头纱就被拽着走。

    裙子垂到脚面,隐约露出一双好看的白色尖头高跟鞋,以及白皙的脚面。

    捧花在手里拿着,花香肆意挥洒,她的嘴唇也像手中玫瑰一样娇艳欲滴。

    一身黑色且极合身的西服,红色的领带,看起来十分修长挺拔,胳膊还挽着他的新娘子。

    好在后面有孩子给拖拽着裙子,不然新娘子就要绊倒了。

    教堂里只几个人,显得很是空旷。

    屋内有极高的圆形天花板,高墙上有一扇扇玫瑰窗和彩色玻璃窗。

    和润明媚的阳光透过七彩斑斓的窗照进屋内,变成一束束,一片片彩色的光,映衬在红色条形地毯上,也影在她的白裙上。

    后面的男女花童不断撒着玫瑰花,一片片和蝴蝶似的落在她的裙子上。

    有顽皮的孩子则撒在他们头上,二人头上都有馥郁浓烈的玫瑰。

    互相把对方的花拿掉,随即相视一笑又向前走。

    路好像很漫长,又好像很短暂。

    在牧师身前站定,她忽然有些忐忑不定,心脏跳得不停,不禁转头看了眼陈乔礼。

    牧师宣召后,看着他问:“陈乔礼先生,你与张思乔小姐结婚,你愿意应许无论她有病无病,你都要爱护她,安慰她,尊重她,帮助她,忠诚对她,终身不离弃她吗?”

    他也看着牧师说:“我愿意。”

    牧师又看着她问道:“张思乔小姐,你与陈乔礼先生结婚,你愿意应许无论他有病无病,你都要爱护他,安慰他,尊重他,帮助他,忠诚对他,终身不离弃他吗?”

    她没有陈乔礼那样坚定又淡然,则有些哽咽的回答:“我愿意。”

    牧师进行祷告,宣读有关婚姻的圣经。

    殿堂里响起圣歌。

    伴随着庄严的歌声,牧师又慢慢大声朗诵:“主啊,我们来到你的面前,目睹祝福这对进入神圣婚姻殿堂的男女。照主旨意,二人合为一体,恭行婚礼终身偕老,地久天长;从此共喜走天路,互爱,互助,互教,互信;天父赐福盈门;使夫妇均沾洪恩;圣灵感化;敬爱救主;一生一世主前颂扬。”

    陈乔礼握起张思乔的右手,举在耳边,定眼望着她发誓,“我陈乔礼与张思乔结为夫妇,情愿遵从上帝的诫命,从今以后,无论安乐困苦,贫穷富足,有病无病,我都爱护你,尊重你,直到终身,这是我向你诚实的誓愿。”

    言罢,拿起戒指,垂眸。

    手心里是她款款舒展的手,让银环从她指尖慢慢移动到指根。戴妥,再细细瞧,戒指异常合适。是熟悉的手,八年了,怎么可能忘?

    抬首一看,发现她竟然哭了,不过哭得极其克制,眼底猩红,就是不见泪。

    心头一紧,顿时想起几年前的一日三姐说的话——不过……女人出嫁当日都是要哭的,只是厉不厉害罢了。

    此时,他好像明白了。

    随后,那思绪飘回现在,和她一并跪在地上接受牧师的祝福。

    ---

    礼成退场后,出了教堂,他轻笑:“接下来是中式婚礼,说来也怪,咱们这一会儿中式一会儿西式的。”

    她提着白纱纱的裙摆,抬眸问:“庐山在哪里?庐山那么高,我穿着高跟鞋怎么爬?”

    “咱们坐缆车上去。”话音刚落,他就伸手拦了辆黄包车,说道“去庐山。”

    两个人紧挨着坐下。

    她又环视四周,“咱们穿成这样,路过的人总是看。”

    风一吹,她那好看的头纱还在空中飘荡。

    “冷吗?”他遏制住那捣乱的头纱。

    她只顾着看道路两旁的景和人,来不及回答,只略敷衍的摇摇头。

    看她神态游离的样子,不禁笑:“你看什么呢?”

    “看……路边的花……有没有教堂里的好看,还有柳树上的絮,是不是该飘下来了。”她探身慢慢说,语调还略微有哭后的颤抖。

    也不再问,开始静静的看着她,刹时竟也想哭,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哭,总觉得在这大喜日子是不该哭的,于是就把这泪憋了回去。

    -

    民国二十六年梅月(晚春)

    庐山的晚春很美。

    一路摇摇晃晃到了庐山脚下,但见松柏常青,荫荫无数,四面环山,山石鹤立,石块层叠,赭石色的山占满眼帘。

    在缆车上坐下,这才算真正观赏庐山。还真可谓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山中。群山环绕,耸立云稍,山头似尖尖角,穿破云层而生。云则须臾飘渺,俨然如仙女手臂上的披纱,又像白色丝缎。再往上些,一眼眺去,是无边无际的云山云海,白色云雾形成天幕。如练静,如纱薄,如烟动……

    但时不时那风云变幻莫测,从一缕青烟瞬间变成浩浩江河,从白色霁雾霎时变成紫色霓虹,堪称离奇,有种天上人间之境。

    他看着她。

    风吹云动构美景,撩拨心弦看美人。

    到了山顶,人愈发少,风愈发大。

    把西装外套给她穿好,游目四股,又说:“山顶到了,好看吗?”

    “好看,感觉离天好近。”言罢,她仰头看了一眼天。

    “云真多,轻飘飘的。”

    “这里能看见远方的平原,翠绿色。”

    拿出婚书,提醒她:“思乔。”

    风又吹来,她额头的碎发随性的乱动。

    一人拿一边用红绢制成的婚书,薄而不柔,华而不丽。

    上面还画着山水图案,她一对比才发现那正是自己眼前的庐山。

    黑色的毛笔字上还洒着金粉。

    她说:“一起念?”

    “那自然要一起念。”说罢,他拉起她的手走到观景亭上。

    随后,他们异口同声,“今日喜结良缘,遂愿成佳偶,同心同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风声带着誓词吹响远方,远处的树叶哗啦哗啦的鼓掌,花草皆点头叫好。

    风还吹着绢纸唰唰响。

    他放下婚书感慨道:“真不容易,八年了,终于把你娶回家了……”

    话语钻进她耳朵,往日痛苦的记忆好像飘荡在脑海……

    八字,下跪,雪夜离别,烧戏服……一帧帧,一幕幕。不过这记忆转而被喜悦撕碎,散落半空,随风飘远了。

    他转首,看着她说:“今日天气真好,是个大晴天,不似前几日一样,整天阴雨绵绵。你也比以前还要好看。”

    话音未落,凑近她,就单手扶着她的头,揽入怀中,阖眸吻上去。

    云吹雾散,天空渐明,亭子便明。

    她也环住他的腰,倾身在怀里。

    云又遮掩住天边的太阳,天又为阴,亭子便暗。

    风又吹,雾又散;雾又聚,依旧被风吹乱。

    吹不散的是亭子里一双葳蕤旖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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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二十六年冬末(193712.20)

    此次有孕吐反应时,她竟不觉得难受。

    也并未有凄凉一人的感觉,只是喜笑颜开的小跑去药铺子把这感觉告诉他。

    让这个现成医生为自己诊脉。

    陈乔礼和上次段齐天的说辞类似——怀孕将近三个月。

    不过有一点不同的就是——这次胎息很稳定,她的脸色也红润好看。

    许是喝补血的粥,如今见了效果。

    可能是他们原来的孩子又回来找他们了罢。

    ---

    家里有个小壁炉,里面烧着火,还有劈吧劈吧的响声。

    暖色的火焰趁着她的脸红红的,在摇椅上半梦半醒,腿上还放着一张报纸。

    他走近,轻拿起报纸,捋顺她鬓角的头发,“困就回家里睡罢,这里容易受凉。”

    她睁眼,抬眸,说:“你看新闻了吗?乔礼。”

    他把报纸放在一边,坐在她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叹息,“看了。”

    “南京沦陷了,政府统计了,南京的死亡人数……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大的数字,几天时间,十几万人……”

    他看向壁炉,后又合眸不语,尽量把心中的痛苦和悲愤掩藏起来。

    她又说,“一条街上死的人最多……”

    她转首,问:“乔礼,知道731吗?”

    想到731实验部队,她脑海里闪过无数血腥暴力的场面。正想象,忽的肚子一痛,胃里翻滚着,但怕他担心,又把难受忍住,面上不显。

    两个人呆坐着。

    许久,他才起身,开口柔声道:“来,我拉你去休息,已经很晚了。”说着,就夹起她从椅子上起身。

    他一面走一面又道:“可能过几日九江也要沦陷了,咱们还要继续逃。”

    “逃到哪里?”

    “不知道啊……”

    她最近又变得爱哭,此时又流下两行泪。

    “听娄小姐说,剧院要关门了,他们要坐飞机去外国,但飞机一票难求。”

    就进了卧室,打开台灯,他又摆好被子让她睡下,安顿好,“那只能往北走了。”

    “北……”嘟囔着,她又起身靠在床头。

    “嗳对了,我今日好像碰见了一个很熟悉的人,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语罢,他就坐在她一旁。

    “谁?仔细想想。”

    他也靠在床头,看着前面想了许久,才缓缓道:“好像是……南京时见过的人……”言道此出,眉峰紧蹙又道“是我小时候认识,也不算认识……”又想不起了,索性放弃,“算了,可能是我弄混了罢。”

    随即把台灯一关,在床上躺下,她不再问,亦随他一并睡下。

    虽然躺下,但他依然睁着眼睛,总觉得那人一定见过。

    于是开始仔细分析,自己今日是在离药铺不到几百米处遇见他的,再具体些就是在……普星饭店的附近,那人眼睛不大,眯缝眼,鼻子很大,走路外八字。是个较为有特点的男人,故他可以倏然注意到。

    安静又黑暗的房间里传来一句:“记起来了!是阿荣!”

    她被惊醒时身体还颤了一下,睁开惺忪的睡眼,声若蚊吟,“谁?阿荣是谁?”

    “给我架马车或是开车的人,不过我以前从不怎么注意他。”

    她听后也无任何表示,只点点头,又把眼睛阖起。

    “你记得吗?既然是陈府的人,那咱们不如和他一起走,他一定记得我,一路也不至就咱们两个。”

    刚浅睡下又被他吵醒了,这次稍有不耐烦的嘘声道:“嗯……那你能找到他吗……”

    “碰上就说,没有的话就只能算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她沉重又均匀的呼吸声。

    这才意识到她累了,且最近很容易疲乏,也就不再多言,翻了个身睡去。

    ---

    次日傍晚下了班,他果真还在相同的地点遇到了阿荣。

    “阿荣!”他喊道。

    阿荣停下脚步,蹙眉怔立在原地看着他,心想这人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还如此眼熟?

    但仔细一看,就骤然想起,大笑道:“少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陈乔礼走进他说:“说来话长,我和思乔来这里躲一阵。”

    “是……是张小姐吗?”

    “正是她。”

    阿荣不禁感慨:“嗳呀……少爷和张小姐还真有缘分。”

    他又笑着说:“我几个月前和她结婚了。”

    阿荣连连道喜。

    陈乔礼又说:“阿荣,你又为何来这里?接下来这里也要打仗了,你准备走吗?若是走的话可否和我们一起?”

    “啊,啊走……嗳,嗳。”

    阿荣忽的就语无伦次且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一副很惶恐不安的样子。

    陈乔礼奇怪的问:“怎么了?”

    阿荣眼神躲闪,不知看向何处,不知过了多久才囫囵说:“额……去,咱们不顺路。”

    他不明所以的笑了,问:“去哪里?你怎么知道不顺路?阿荣,你知道吗?我好不容易找见了当年陈府的人,就和找见家人似的。”

    阿荣眼神中又满是惆怅和怜悯,挠挠头说:“多谢少爷抬举……我要去阜阳……”

    话音刚落,他就赶忙摆手解释:“阜阳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因那里有我的朋友。”

    “是吗?那咱们一起去,路上好有个照应。”

    正说着,后面走来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穿着宽松的老式袄衣袄裤,一见陈乔礼立刻两眼放光,喊:“陈少爷!”

    陈乔礼愣了片刻,喜上眉梢的说:“张妈妈!你也在这里。”

    张妈妈走进和阿荣对视一眼,又对陈乔礼说:“我和你荣叔一起去阜阳,那里有”

    正说着,阿荣急忙拍了她一下,蹙眉瞪着她。

    但她又把阿荣的手推开,看向陈乔礼那不知情的眼神,强颜欢笑说:“嗳呀,你看他,这有何不能说的?”

    阿荣神色愈发紧张,但很快的把这神情憋下来,对张妈说:“啊,啊也是。”

    陈乔礼越来越搞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事情。

    她拉着陈乔礼的手轻声细语的道:“乔礼,阜阳那边有你平叔,大平,记着吗?从小看着你长大的。”

    说到他多年未见的大平,激动得无法掩盖,他对张妈笑道:“怎么会忘?平叔陪着我长大陪了我十九年!还有你和阿荣,我怎么都不会忘。”

    换了口气,又道:“什么时候去阜阳?”

    阿荣和张妈又相视一刹,随后阿荣又说:“三日后罢,坐火车去。”

    “好啊,一起走。”说罢,他抬首看表又道:“不早了,我去光明大剧院接她。”

    阿荣喜滋滋的笑。

    张妈则不明所以。

    于是陈乔礼又和炫耀一般的说:“就是以前那个张小姐,是我老婆,我们几个月前结婚了。”

    张妈一拍手,惊讶的笑:“我真替少爷高兴!我们也想见见那个张小姐,嗳,不对,应该是陈太太。”

    阿荣也在一旁附和。

    就算他们不提,陈乔礼也有心思让他们看,让他们看看自己老婆有多好看,有多优秀。

    三人一路走着,他又道:“我和思乔在乌镇的船上遇见了,后来我就在她家住着。再后来……一些不高兴的事情,就不说了,总之结果是好的。郭磬蕤给我密信,我们就误打误撞的来了九江。”

    “密信”这二字,属实把两个走在陈乔礼身后的老人吓一跳,在昏暗中的二人不禁胆战心惊的互相看了看,十分害怕似的。

    而陈乔礼走在前面,根本没有注意到。

    到了剧院门口,人比几个月前少了许多,风光也黯淡了不少。

    那两人收起惊鄂的模样,面上堆着笑。

    张思乔拿了把伞出来,走到陈乔礼面前后有些纳罕的看着眼前的二人,又仰首看向他。

    他单手搂起她浅笑:“原先陈府的人,这位是张妈,这位是阿荣。”

    “陈太太好。”阿荣向她打招呼。

    “陈太太真好看。”张妈也不禁夸赞。

    她含笑着点头,也同他们问好。

    四人顺路回家时,商定了去阜阳的事情。

    张妈兴奋的拉住她的手往一边走了走,稍微远离陈乔礼和阿荣后,凑近说“看到张小姐我真是高兴。你是没见过,那日你走后少爷的样子,可怕极了,足足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后来又得了抑郁症,整日郁郁寡欢,一句话也不说……瘦了好几圈。现在再见,他可比那时好太多了,看来能让少爷开心的,也就只有张小姐你了。”

    “张妈妈也未免太夸张了些。”她嗤笑。

    “哪里夸张,我说的都是实话。”

    安静一会儿,张妈又扫了眼她的肚子,问道:“几个月了?”

    “什么?你是问孩子吗?三个月了。”

    “真好,真好,陈家后继有人了……”张妈一面低头走路,一面感叹。

    正聊,陈乔礼就把她拉回来问道:“说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问问孩子多大了。”

    他轻笑一声,拉住她继续走。

    ---

    三日后,他们一行人坐上火车,就要离开九江奔向另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阜阳。

    火车站比之前更拥挤,陈乔礼一路护住她的小腹,提着行李走上车厢。

    之前去的地方是乌镇,九江一类的南方城市,而阜阳是北方,气候大有不同。

    北方的春天不暖和,所以又添置了厚衣。

    场景一度似曾相识,她还是不顾车外的动荡和杂乱的噪声,安静的靠在他肩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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