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香水

    底下人又对陈乔礼说:“那是段家的少爷,你教育他做什么?他才十五岁,正是气性大的时候。”

    陈乔礼抬眸看了眼那人,开口说:“好了,咱们继续说。”

    底下人开始大声讨论,他拍了拍讲台,待众人肃静后方才说:“问寒热即询问病人有无寒热的感觉,可以为确定疾病的表里寒热虚实提供依据……别说了。”

    又抬眸审视了一番,才继续,“问汗询问病人的出汗情况可以鉴别疾病的表里寒热虚实。问头身问明头身是否疼痛以及疼痛发生的时间,部位,伴发症状,可以辨别阴阳表里,寒热虚实。”

    “按道理应该是用上面一套方法,而对于难民来说,就该另当别论,比如他们能否说话,精神有没有问题等等,若有比伤病更严重的刀伤或烧伤则应先送至外科或直接手术。”

    他又说了些开中药材应当注意到的方面。随后是其他人上去讲解,马佐杰和郭严生说了外科包扎和手术卫生注意事项。

    直到中午才结束。

    --

    正要走时,郭严生道:“嗳,陈莫声,你不和大家吃饭?好不遇下午没什么事儿,我们打算划船去大平玩儿,你去吗?”

    陈乔礼把外套一脱,“不吃也不去。”说罢,就大步走出医院大门,挺拔修长的身影马上消失在门口。

    剩下的人互相看了又看,马佐杰道:“回家找老婆去了。”于是其余人都一人蹦出来一个词。

    “重色轻友。”

    “见色忘义。”

    “见色忘友。”

    “见色起意。”

    “色胆包天。”

    且不谈这词说得对不对,反正是越来越离谱。不过对于一群孤寡青年来讲,陈乔礼这样确实会让他们得红眼病。

    ---

    正直酷暑,整个镇子就像在蒸笼里一般,每个人都似快熟的馒头。家家户户在蜿蜒曲折的巷子里撒了水,但那水又很快蒸发,水汽升到半空就更加湿热。

    他汗流浃背的在窄巷子里走,额头有些汗珠,肩上搭着的西装外套袖子随步频摇晃。

    一路打听明德苑儿的地址,好在镇子不大,不过十来分钟也就去了。

    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大而宽阔的台子上也没有人唱戏。

    那后台传来张思乔咄咄逼人的叫喊声,她道:“你来了我就不唱!”

    蹙了蹙眉,快步朝着那声源走去。

    随着叫喊声逐渐变大,映入眼帘的是极混乱的场面,三少爷背手笑眯眯看张思乔,她则一脸严肃,眸子里全是火气。

    “思乔!”他叫道。

    走近那群人,他又对三少爷道:“嗳,又见面了,三少爷。”

    三少爷转身,“陈医生,你也听戏?”

    他不急着回答,走到她身边又问:“发生什么事儿了?他欺负你?”

    张思乔把手一抱,瞪了眼三少爷。

    “陈医生,我只是让她一个人给我唱戏,可没欺负她,再者说,我与她的事,陈医生就不用多管闲事了罢。”

    她伸出胳膊直直的指着三少爷的鼻子骂道:“你以为你是谁啊!再废话就滚蛋!”

    他拉住她的手,“冷静一下。”

    三少爷看他竟然能拉她的手,皱眉问道:“陈医生,你干什么,太轻浮了罢。”

    “不知你为何这么说,她是我未婚妻,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还有,我猜……三少爷一定是喜欢思乔才让她一个人给你唱,但她不想,你何故强人所难?再来,刚才你就那样大摇大摆的走出医院不参加培训,你让我们怎么和院长交代?三少爷还有一点廉耻和责任吗?日后若是医院救治难民,出了差错到底怨谁?”

    三少爷摸了摸下巴喃喃道:“她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

    陈乔礼无奈,又道:“我在和你很认真的说话,别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年纪轻轻总该干些正事。”

    少爷把手一甩,“你才刚来不到两日,怎么可能是她的未婚夫啊!你当我是傻瓜吗?”

    “他就是,我说是就是!”她一叉腰,上前一步道。

    少爷拿扇子指着她道:“不可能!”

    她被眼前这个无赖气得脸都红了,陈乔礼又道:“段家少爷,对吧?”

    “对,是我没错。”

    “好,那你为什么去参加培训?”

    段家少爷挑挑眉,为难道:“我爹让我去的,你以为我想去吗?”

    他心里一下有了底,斜眼看了看她,浅笑着道:“那我可要和你爹告状去了,我告诉他什么好呢?是光天化日之下抢我老婆呢……还是不参加培训当甩手掌柜呢?。”

    “你!”少爷急得不得了,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瞪圆了眼睛直盯着他。

    看眼前这个一向神气的段家少爷竟然被陈乔礼治得服服切切,她心中愤意全无,倏然大笑起来,“对,告诉你爹,小娃娃最怕爹妈管教了!”

    “我不是小孩子!”

    陈乔礼又补一句:“那也不是大人。”

    段家少爷后退几步,微微昂首道:“陈乔礼,你等着,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证明她是你老婆!”

    她憋笑,“好啊,你尽管侦查一番,如果我是,我们明日就告诉你爹。”

    段家少爷连连点头道:“好,好,好,都欺负我,我不查了还不行?你们以大欺小,我再也不来明德苑儿了!”话音刚落,他转身就大步流星的走出明德苑儿。

    张思乔望着那气冲冲又可有些笑的背影,扯着嗓子喊,“慢走不送!”

    “你这句话能把他气死。”

    “是吗?那再好不过了。”她抬首看着他笑道。

    他把手插到裤子口袋里,环顾这院子一周,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你的院子。”

    “也是你的院子。这环境怎么样?”

    他颔首看她,“好啊,当然好,我真的越来越佩服你了。”

    她伸手挽起他的胳膊,鼓鼓嘴,“那必须,那当然。进去喝杯茶,里面很凉快。”

    “好啊。”

    穿过大院子里的凉亭,二人边走边聊着。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医院没事儿了?”

    “今日第一天,只有一上午,就是把大致情况解释一番,我第一个讲的时候,那段家少爷就不配合,在座位上说什么明德苑儿,声音很大,我不过说了他一句他便受不住了,也不解释就直接走了。我下了班要找他谈话,想来应该在这儿,就来了。”

    “他让你当众下不来台,你竟然能一直忍到现在,要是我,早就拿书砸他脸上了。”

    他侧眸看着她道:“当时还是讲课重要,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又或者说……我只当他是不懂事的孩子,所以一点也不生气。”

    她嘴角微微扬起,偷偷瞥了眼陈乔礼,想来他的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

    走到后院儿,就别有一番天地。

    院子里被葡萄架盖着,架上爬着葡萄藤,但没有紫红色的葡萄,有不知名的花儿和绿色的未熟小葡萄。

    全是绿油油一片,不过这绿中有点被太阳晒焦了的感觉,有的受不住就干脆掉在长满青苔的石砖地上躲起。

    有叶子和枝蔓受热,藤下自然荫凉,还有缕缕花香。

    院中有一圆形大石桌,放着戏服和台本子。再旁边些就是一架秋千,现在还前后晃着,木头咯吱咯吱作响。

    流苏在院子里坐着,张思乔道:“我回来了,那难缠的人被打发走了。”

    他对眼前这个陌生姑娘礼貌性的笑笑。

    流苏见张老板身边跟了个男人,还是长得很好看的男人,八卦之心泛起,走上前对她使了个眼色,道:“一定是那小少爷知难而退了罢张老板,是不是?”说罢,她还拿胳膊肘怼了怼她。

    顷刻之间,她便想起那日斩钉截铁说的话,什么不喜欢也不嫁人之类,于现在看来,这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她拉住陈乔礼往屋里走,不顾那八卦女人追随的目光,说:“干嘛那种眼神,我和陈医生是故人,他也是南京人。”

    流苏一手绕着辫子一边嗤笑道:“我当然知道了,这批医生不就是从南京来的吗?你解释的很苍白无力唉张小姐。”

    --

    进了屋又到了杯茶,和他道:“不理她,咱们坐下喝茶。”

    在交椅上坐下,又回到了以前的感觉。

    屋里很凉快,中间放了一大缸冰块,缸上还不断冒出一股股白烟。

    “你知道那个段家少爷的来头吗?”他抿了抿茶,看向她道。

    她忽的躺在椅子上,身体随椅子慢悠悠的摇晃,道:“他?他爹是段齐天,这里一家药铺子的掌柜,他是段家硕,从小爱听戏,不过被段齐天逼着学医就是了。”

    转而她又立刻坐起来,看着他道:“你今日还真有法子,把他爹搬出来,你怎么知道他很怕他爹?”

    他眼底略有笑意,“看到他我就记起我小时候,也同他无大差别,便这样试一试碰运气,没想到成了。”

    “不不不,他和你可不一样,你别再贬低你自己。”她胳膊撑在扶手上探着身子靠近他。

    一靠近,那香味儿对于他就更清晰。

    不是浓郁的有侵略性的味道,而是清雅但又妩媚的复杂味道,只能靠的很近才能闻到。

    他笑,“很香,是什么牌子的?我好下次送你。”

    她反应了一下,片刻后好看的眉眼又舒展了,道:“名字很长一串,已经忘了,我拖小梅的爸爸从法国带的。”

    “小梅也在你这儿?”

    “在,你看我,忘了和你说了,关大哥去了法国,本想带她一起走,但小梅要留下来跟着我学戏。”

    他点点头,附和道:“在这里也不错的。”

    看眼下四顾无人,应该都在前面排练,于是轻轻拍了拍他道:“你闻一下,看看你能猜对吗?”

    他也坐起来,凑她近些,直到大约有个一拳距离时,那味道才清楚。

    她把手往膝盖上乖乖一放,昂首并腿坐着,他也就这么细细嗅。

    或是两个人太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院前边架子后躲了一群人,他们这样极暧昧的动作全都尽收那些人眼底。

    “栀子花?”声音轻轻的,尾音略微上扬。

    说完,她那耳边的碎头发还飘一飘。

    气息钻到脖子里有些痒,她缩了缩脖子,转首点头道:“对。”

    “之后我就不知道了,这太为难我。”

    “其实我也不记得。”离得很近,看不全他的脸,只好又把头往后仰了仰。

    可他又凑近了些,“连你都不知道,我就更猜不出了。”目光把她困住。

    她那一双被困住的眸子无法动弹,只能看见他的眼波慢慢从自己眼睛上划下去。

    他垂眸,最终,落在鲜艳夺目的嘴唇上,正打算吻下去,却在余光中看见那架子后的地上似乎有黑色的人影,而且人还不少。

    但他并没有因为人影的缘故而远离她的脸,只淡定的说:“有人看,还亲吗?”

    她的表情略有惊鄂,问:“你怎么知道?”

    “架子那边有人影。”

    她悻悻的坐回去,靠在椅背上道:“真麻烦,什么都要看。”

    嗓子太干,他喝了一大口茶,躺在交椅上说:“这里的人真的很有意思,我来了这里,总算是对人情世故有了好的印象。”

    过了片刻,他又补充道:“当然最大的因素还是因为遇见你。”

    她好像就在等这句话,听了后满意的点点头,又浅笑着,“在这里呢,大家都约定俗成的认为,青天白日之下,除了做工和打盹儿以外不可以做别的事。许是因为这里大多是老人,故来思想较为保守罢。”

    他又道:“你再讲讲,介绍一下你熟悉的人,比如他们什么名字,欢喜什么,厌倦什么,有可能日后我用得上。”

    “嗯……让我想想啊……”

    安静过后,她又笑着说:“我旁边住着的是张婆婆,她今年五十多岁,待我很好人也和善,她在镇上的磨坊里磨豆子,每天早上给我一杯豆浆,入夜才回来。”

    “我好像见过她一次。”

    “再来就是……那个老伯,张婆婆的丈夫,是坐大水车的,砍椿木坐成横轴,做成的水车和圆饼似的,大小出奇的一致,放在河边,整日转着流水。他给我做过船桨,可惜那晚上弄丢了。”

    “他同我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呢。”

    “是啊,我确实很厉害。再来就是那个三少爷,你见过的,顽劣的很。还有就是戏园子里的一帮人,小梅还是文总管,流苏是武总管,她最八卦,那群人一定是她叫来的。再来……就是,嗯……”

    “什么?怎么不说了?”

    “就是……那群给我写告白信的人。他们都不大,不过二十,这里过二十岁的都走了。我这不是怕你吃醋吗?”

    他好像真有些不舒服,但依旧嘴硬,“没有,不会,我不和小孩子计较。”

    她满脸写着不相信,问:“真的?”

    “啊,对,你下午还有事吗?我可能要去段家少爷那里一趟。”

    好像在说正经事,又好像在叉开话题。

    “有啊,每日忙的要死,晚上才能回家。你去他们家做什么?要打他一顿?”

    他被这话逗笑了,伸手,轻轻钳住那尖尖的下巴,“怎么成日就是打打杀杀?我去以德服人。”

    说罢,他站起来拿上外套,又道:“我回医院,你先忙,晚上找你。”

    她望着他的背影,抱着手喊道:“对于他那种无赖只能打打杀杀!”

    ☆

    陈乔礼走后,她终于可以找那群人算账了,于是疾步径直走到前院,说:“刚才谁在看?”

    把目光移到流苏身上,质问道:“是你组织的罢。”

    众人纷纷躲闪她的目光,流苏突然看向天说:“嗳呀,要下雨了,大家回屋练。”

    “什么下雨?”她只是抬头望天的一阵子功夫,那些人就消失不见了。

    院子里顿时空空荡荡,只剩她一个人立在原地。

    大喘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忍,忍,张思乔,要学会忍。”

    于是又坐回椅子上修改文明戏的本子。

    ☆☆☆

    镇上医院给他们这些南京来的医生专门准备了办公室。

    不过不像协和医院那种单间,而是四五个人一大间,木头桌子错落有致的摆着,桌上有绿罩灯。

    同事们都坐船去了大平看水车,这办公室又只剩他一个了。

    “陈医生!陈医生!”邓州推门进来喊道。

    陈乔礼停下笔,抬头,“院长。”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起身给邓州搬了把椅子,让他坐下,又问道“什么事儿啊?”

    “上午进了批艾草和针灸针,在库房里放着,单子在一楼,你拿上去查查看数目对不对。”

    “好,可是,没有买中药材吗?”

    邓州摆了摆手,“那些没用啊,你说那些从北边过来的难民,一定是需要快速的,高效的治病,或是需要咱们的心理医生,哪有功夫熬中药喝?就连针灸和艾灸的东西我都没敢多批。”

    他抿了抿嘴,问:“那……您的意思是我来这里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了?”

    院长被这责问的话吓了一跳,有些结巴道:“啊,没有,没有,陈医生什么话?只是这批医生里,就你一个中医科,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听说陈医生在西医方面也懂些,我倒是建议你去外科,这样也轻松一点,你说呢?”

    听出了院长的话外之意,便顺着他的意思笑着说:“好,不过我这人闲不下来,我一个人忙两份工也可以。”

    “啊?忙不过罢……”

    “可以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中医科,还望您见谅我这么倔。”

    邓州心里暗自骂娘,但面子上不说什么,连忙伸出手来,和他握着手,“自然不会,年轻人有想法我再喜欢不过,我这里你比他们强不知几倍。”

    聊了几句院长便走了。

    他只好独自去库房把那针和艾草清点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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