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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章  重逢

    【下卷】

    第三十四章重逢

    民国二十五年春

    乌镇的春天很美,天上的日头慢慢移动,细长条的云也跟着动。日头极温暖,景色极平静,宽窄不一的河常年流着,似乎是蓝色。不过有些则被太阳染成金色,波光粼粼,水里没有鱼,应该是至清的缘故。

    河水旁边都是大草地,有人家种得油菜籽,黄铮铮的,有人家支了根杆子,上边搭好了洗过的床单被罩之类。

    也有人在草地上打盹儿,起来继续干活儿。除了人,还有马,三三两两又从从容容的啃草地。

    因河离镇上住人的地方有截子距离,所以这河里停泊不少船只,有私人的,有几家公用的,还有专渡游客或外地人的船。但不论是谁的,都一律懒懒洋洋的躺在水面,小风一吹还动一动。

    河边有人劈柴火,咚咚响,回荡在这旷野中,就更显这小镇寂静,安宁。有妇人们提着菜篮子过来洗菜,不论青菜还是白菜,都把那叶子掰下来,放在水里涮。

    镇上木楼就多了,当然砖头砌成的白墙黑瓦也不少,密密麻麻的,一座紧挨一座,不过都是平房,有些高点的也是三楼。

    这楼大多上年纪了,木头有些发霉腐烂。斜斜的屋顶上是稀疏的黑瓦。镇里小路是石头路,若谁家姑娘穿薄底绣花鞋,那一定要硌脚了。路很窄,只能容一辆马车或一抬轿子过。

    路边有不少公用水泥池子,水龙头有些生锈,倒是别有番韵味。路旁有两排竹竿架,架子缠绕着有葡萄藤,夏天可以给人遮荫。

    一座戏园子里,还排着文明戏。那人抱着手,一脸不满的看那些排练的演员们。四肢和腰身都很合度,除了有些瘦以外,其余恰到好处。穿了一身黑色白波点倒大袖暗纹旗袍,方根高跟鞋——当下最时新的,连头发的波纹都一丝不苟的排列,胳膊还夹了一个深蓝色小皮包。

    “怎么就不会呢!”那人问道。

    “嗳呀,刚排。”

    那人干脆没眼看下去,嘱咐几句就走了。

    有个女孩儿跟在她后面兴奋的说道:“那男的又来了,说要你嫁给他。”

    那人边走边道:“嗳呦,好大的口气。”

    “可不嘛。”

    “你让他过来和我亲自说,看他敢不敢。”

    “肯定不敢。”

    “他没那个胆儿。”

    她们走到木楼里,在桌前坐下。

    那人喝了杯茶,那女孩儿道:“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镇上人都讨论你,二十多了不结婚,老姑娘嫁不出。”

    那人撇撇嘴,道:“宁缺毋滥,知道了么。”

    “缺缺缺,缺个小爷……”

    “关小梅。”她指着那女孩儿说她名字,假意威胁她不要再提。

    小梅一捂嘴,从门口跑了出去。

    “思乔,那些人排完了吗?”流苏道。

    “没……笨死了。”张思乔抱怨道。

    “唔……嗳对了,八月份儿,有批医生来。”

    “嗯。”

    “嗯?你什么反应?”流苏反问。

    “医生,又不是财神爷,还要什么反应?我大吃一惊?说‘嗳呀,医生!’吗?”

    “有男医生嗳,男医生,年轻的,不是咱们这里那种老的。”她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道。

    张思乔假装饶有兴趣的听,把腿一翘,身子靠在椅背上笑,“年轻?”

    “对,咱们抛开医生不谈,你就当是来了批男人让你挑。万一有好看的呢?有你喜欢的呢?你就能嫁人了。”

    “喜欢?不可能。嫁人,更是无稽之谈,我宁愿在乌镇待一辈子。嗳,他们从哪儿来?”

    “南京。”

    提到南京,她就又想起他来,想起那段伤心事儿。

    他也在南京,也是个医生。

    可又转念一想,他怎么可能来这里呢?

    她又问道:“南京,我倒是可以认识一下,打听打听那人的近况如何,过得怎样。”

    “什么人?”

    “没什么人。”

    流苏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看见她怔怔的。

    张思乔在一楼怔怔的坐着,日头高了照在她脸上时方才发觉已经坐了好久。便到二楼上煮了碗面吃,一面吃一面看书。

    她很爱看书,总认为人要多读书,读好多好多才能忘却释怀以前的往事。最近又开了本新书——《简爱》。

    喜欢那句话,爱情就像一朵花,只有待到山花烂漫时采花最合适,在时的时间遇见时的人是幸福,而在时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是一种悲伤。

    无疑,她觉得自己就是后者。在情窦初开时遇上的人总会难以忘怀,不过她已经很努力的在忘记。努力了五六年,没见什么效果。反倒是忘了自己在忘。

    想到这里,叹息一声,暗暗地骂自己不争气,想当年戎马一生,败北给一个男人?

    ☆☆☆

    在宽阔又略显黑暗的之字形楼梯上,有个穿着白衬衫和棕色西裤的男人。

    右胳膊上搭着一件西装上衣,左胳膊还夹着一摞子病历单,一个不合适的大口罩几乎要把整张脸都遮住。

    他的身形在逆光处显得挺拔清瘦,一双腿走起路来极轻快。

    走廊里,路过的护士止步都向他礼节性的点头一笑。

    不过男人依旧行走如风,也不停下来笑,只是略显敷衍的点点头,大口罩上好看的眼睛也不过是稍稍眯了眯。

    走到办公室,把那身上的“负重”都一并扔在沙发上,又拿下衣架上的白大褂穿起,拉开一层抽屉,找出一副白手套麻利的戴上。

    坐在椅子上,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刚没喘几口气,就有人来敲门。

    “进。”他说。

    郭严生开门进来,看到他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遂打趣:“你怎么不出诊还裹这么严?”

    男人没有说话,低头翻着书看。

    郭严生往沙发上一坐,问道:“嗳呀,你也不嫌热……”

    男人还没有做声,拿起笔在书上做批注,笔尖划在有些发涩的页面上做出沙沙的声音。

    “嗳那乌镇你真的去?一去就是一两年,你再考虑考虑。”

    奇怪的男人没搭理,在桌子上不知翻找着什么。

    郭严生也习惯了他这样,全医院都知道这陈大夫是怪脾气。

    不到非说不可时坚决不会说话,不到非吃饭不可时坚决不会吃饭,整日哪儿也不去,就把自己关在医院里。大家都给他在背地里取了外个号——陈莫声。

    陈乔礼起身,终于开口,“去,我就一个人,没什么忧虑的,同事大多有爹娘有老婆孩子,自然不想去。”

    郭严生点点头说道:“行,我也报名去。”

    “你?”

    “对,那里景色很好看。”

    陈乔礼冷笑,摇头,“是看美人还是看景?你就是典型的拆白党。”

    “嗳呀,被你看穿了!你别光说我,咱们抛开乌镇不谈,你就当是来了批女人让你挑。万一有好看的呢?有你喜欢的呢?你就能娶媳妇了。”

    “喜欢?不可能。娶老婆,更是无稽之谈,我宁愿在南京待一辈子。”

    郭严生被他怼得哑口无言,索性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道:“嗳好好好,不和你理论,你最好别后悔你说的这话。”

    “不后悔,要是真后悔,我顶你一个月的班。”

    “你说的,这可是你说的。”

    陈乔礼无奈的点点头。

    郭严生是出名的消极怠工,有闲就一定不会工作,和陈乔礼简直完全相反。

    他在办公室一坐就坐到了晚上十点。入夜后外面的霓虹灯都亮起来,倒影在窗户上。换上便装走出医院,又坐着电车去了给张思乔立衣冠冢的地方。

    拿出包里的一踏子纸钱和打火机,坐在地上一边烧一边道:“我马上去乌镇了,两年不能见你,你耐心等等,我一定按时回来。”

    这边烧纸,张思乔那边就打了喷嚏。

    她正坐在床头看书,被冷不丁的一个喷嚏吓得不浅。

    他又烧了一张,她就又打一个。

    她裹紧被子四下看看,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儿?这么热的天怎么会发寒热?”

    他一下烧一沓,她就一连打好几个。

    她被这喷嚏惹急了,说道:“谁在咒我?”

    他在那边伤心的道:“是我……我再给你烧一次纸。”

    她把被子一掀,抱怨道:“真麻烦!”

    他在那里说道:“是很麻烦,还要收拾行李,一去就是两年。”说着,他把剩下的一沓子都扔到火里。

    无疑,她又是一连几个喷嚏。

    他的思绪都在怀念南京,于是词不达意的道:“嗳……这么热的天,你别再病了。”

    她认命了,躺在床上感叹道:“嗳……这么热的天,我竟然病了。”

    随后,她一翻身就睡着了。

    他回宿舍收拾行李,准备明天的轮渡。

    ☆☆☆

    船上不少人,到了乌镇就晚上六七点了。

    一行青年人略显疲惫的走在去乌镇的路上,加之路上崎岖不平且没灯,黑洞洞的更难行,众人肚子都饿得咕咕叫。

    严照才道:“再走不到几分钟就到了。”

    又一个人回答道:“去了住哪儿?”

    马佐杰道:“住镇上医院的宿舍楼?”

    “这边应该没有宿舍楼。”

    “嗳呀,真是有点后悔,住哪里都不知道,打地铺吗?咱们可是来当老师的。”

    郭严生大喘着气道:“找旅店住下呗。”

    “镇上的旅馆不好,很小,木头房子又很潮,到了晚上咯吱咯吱响。”

    “那也得住罢,你还想住哪儿?”

    “倒是想体验一下这里的民宅。”

    除了陈乔礼默默低着头走路以外,其余人等都边抱怨边走路,结果自然是累且心情糟糕。

    不过到了那乌镇的河边,脾气倒是都被这景色所溶解了。

    古老又长满青苔的石拱桥上挂着彩灯,五色相宣,照得河里的波光都五颜六色。

    桥上来往的人很多,大多都挑着担子吆喝着。河里行船络绎不绝,摩肩接踵而过。

    陈乔礼走到岸边,看那草地上懒懒散散的横躺着一个中年男人,旁边放着蒿,于是上前道:“渡船吗?我们要过,到镇子上。”

    那人翻了身,从地上坐起来,望了望这一群人,说道:“这么多人,一共几个?”

    “九个。”

    “我这只有两个船,一个最多四个人。”

    郭严生道:“那还剩下一个怎么办?。”

    众人互相为难的看着,毕竟谁都不想当这一个倒霉蛋。

    陈乔礼说道:“我最后走,你们先去,我在这儿等着。”

    剩下的人又有些为难。

    郭严生缓和气氛道:“多谢陈医生这舍己为人又大无畏且……无私奉献的精神。”

    “好了好了,快走罢,别废话。”

    大家哄笑一片。上船后和他道了别,船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

    陈乔礼独自在渡口等着,热气扑面而来,害得出了一身汗,于是又把那西服脱下挂在胳膊上。等了不到十来分钟,就有个较大的木船朝自己驶来,掌舵的是个老头子。

    这船比那渡船高级,中间有个纱网顶棚,而且棚的左右两面儿还有灯笼,船一晃它们也跟着左右摆。

    那老人探出头来喊道:“喂!小伙子!坐船吗?到镇子上的!”

    他觉着很幸运,便道:“上船!麻烦您载我一程!”

    “好嘞!”说着,他把那船靠近岸边。

    陈乔礼小心翼翼上了船,发现里面有张小桌子,上面摆放胭脂水粉,还有好几排口红,船里有阵阵香水味儿。

    有些诧异,便蹙眉问,“伯伯,这船里怎么净是姑娘家用的东西?”

    老人在船头掌舵,回头笑着解释道:“哦,这不是我的船,是我借人家张老板的船用一日。”

    他点点头不再问。

    那老人反倒有了兴趣,又说道:“说到张老板,她真是个能干的女人,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来乌镇,靠一双手一张嘴,硬是自己建了家戏园子,生意极好啊,最近还排起文明戏来。”

    陈乔礼应和道:“是,真厉害。”

    “不过有一点不好,就是她脾气很大,跟人吵架从来不输,训责人时也很凶。”

    他笑了笑,继续附和闲谈:“是吗?那长得也很厉害?”

    “嗳呀,长得可不厉害,长得很好看,是个柔柔弱弱的样子。镇上好多人喜欢她呢,有的不怕被骂,鼓着气跟她求婚。”

    是吗?还真是有趣,他想。他来了谈兴,于是问道:“那结果呢?成了吗?”

    那老人大笑几声道:“没有!被骂回去了。”

    他也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道:“那这张小姐可真有意思,巾帼不让须眉。”

    “女人太厉害可不是好事。”

    “她一个女孩子孤单无靠的,自然是要厉害些才能保护自己,想来也很可怜。”

    老人又道:“你一会儿就看见她了,我一会儿要把船还给她。”

    “啊?多会儿?”他惊讶,扬眉瞪眼。

    对于突然见这个张老板他有些不知所措,竟开始担心起自己会不会被骂惨来。

    “马上,就快到明德苑儿了,她划着这船回家。”

    听到明德苑儿这三个字,他心咯噔一下,心想怎么会这么巧?是那三个字吗?还只是同音不同名呢?

    再有就是自己好久没和陌生女人同坐了,这样忽的来一个,只觉得隔应。

    为了避嫌,他故意把背包行李放到座位上,把他们隔开,免得挨太近。

    那老人将船靠岸,说道:“你待会儿让她送一下你罢,我先走了。”

    “嗳。”刚要叫住,那老人就走了。

    靠边坐在船里,想道:“她这么厉害,还肯专门送我?也真是的,丢下我一个人不管,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真是开局不利。”

    ☆

    这张老板接过钥匙,端着笑,“您快回吧,我这还要再排练一遍。”

    “哦,船里还有个人等着你呢,我看他一个人在岸边就拉他上来了。”

    正醉心排练剧本,顾不上多想,便满口答应道:“知道了,我马上。”

    她说完,那老人就走了。

    拿起那本子,面对一整屋的人,扯着嗓子大喊,“这几句话,再背!”

    “你们看,国尚礼则国昌,家尚礼则家大,身有礼则身修,心有礼则心泰,礼貌就像只气垫,里面什么也没有,却能奇妙地减少颠簸。他使有礼貌的人喜悦,也使那些受人以礼相待的人们喜悦。礼貌完全不花钱,却又比什么都值钱。文明礼仪经常可以替代最高贵的情感。”

    举着本读完,又让那些人重新排了一遍。

    ☆

    他撑着脑袋,看这船被风吹得离岸边越来越远,自己想下去也不行了。暗自抱怨道:“张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得在这里睡一晚上了。”

    ☆

    到了晚上九点多,她一抬首看表,大喊道:“啊!快十点了,我把那客人忘了。”

    一群人累得坐在地上心里窃喜,早想让她走了,于是纷纷道:“那快走罢,快走罢。”

    ☆

    她三步并两步的走出门外,到岸边拉住那栓住船的麻绳,把那小船拉到岸边。

    船一晃,他一惊,想到应该是她来了。

    那船划过水面的声音哗啦哗啦的回荡在夜空中。

    跳上船,还没来得及看那坐在黑暗中的男人,就弯腰捡起起船桨赔礼,“不好意思,久等了啊,今日排练。”

    衬住灯笼的光,俯身去整理旗袍和衬裙,目光完全没有看坐在黑暗中的那男人。

    晚风一吹,那旗袍的一角又被吹起。

    他就坐在那里,看着沐在霓光中的她,瞠目结舌,嘴里跟塞了石头似的,心里不知是何种情绪,这情绪太复杂了。

    怎么会那么像?声音,身形,模样,还有她姓张……难道她根本没有死?

    整理好,回过头,也是怔在原地,手里的杆子一下落入水中,啪嗒一声溅起水花。

    怔怔的望,河面流动的波纹带着这船也一晃一晃,灯笼也是时而照在他身上,他身上一半亮一半暗,被分成两截子。

    合眸,睁眼,再合眸,再睁眼。

    是他没错,没有看错。

    原来他来了,真的来这里了。

    不过应该是来工作的,他已经结婚了,有家室,以前的那点尴尬事不可再提。

    她收敛一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收敛可能看起来诧异的表情,做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正声说,“陈先生好。”

    话音刚落,他突然起身,船猛地晃了一下。二人一起趔趄片刻。

    结果他先站稳,她没站稳。

    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另一只就手死死捏住她的脸,力气很大,害得她大叫:“嗳!干什么!”

    只见她把身子往后探探,两只手抓住那捏着她脸的罪魁祸首。

    陈乔礼还是不松手,眉眼里逐渐有了笑意,死死盯着她,良久才说,“你是鬼吗?你没死……真好,真好……真好……”

    逐渐,那眼泪从眼眶里慢悠悠的滑下,一颗又一颗,好像蜜糖水,眼泪渐渐漫住眼眶,她在眼前并不清晰。

    随即眼前氤氲一片白汽,世界彻底模糊。赶忙眨眨眼,泪水溢出来,她人的轮廓又清楚了。

    她有点害怕陈乔礼现在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一脸不知所措的看向他。

    陈乔礼在那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好久才把手放下来。

    放下手的那一刻,她的半边脸又红又肿。

    “你……怎么啦?”她小心翼翼的问。

    “啊,真好,没,真好,真好。”

    他结结巴巴的回答,心脏跳得砰砰响,因为过于激动和惊喜,腿和胳膊也开始发软。

    跌坐在位子上,船又猛然一晃,他扭了个身,背对她哭出来,为了不哭出声,还死死咬住手背,肩膀止不住的耸动。边哭,边不断重复着:“真好,真好……”

    多年未见,眼前这个陈乔礼让她很陌生,虽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为什么哭。

    但还是本能的坐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喂,哭什么?”

    对方并不回答,一直忙着哭。

    他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哭得像个孩子。

    这气氛让她很尴尬,坐在他身边,又自觉离他远了些,侧首望向河面,不过河面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模糊的。

    她只是两腿交叠着坐,两手交叉放在大腿上,一双眼睛空洞无光,像在出神。

    哭吧,别人的丈夫我哄什么,她想。

    想罢,瞥了眼他,两手一抱,心里没由来的一紧。心被勒住,又吊起来,胸口慌牢牢的,她以为是自己生气了。

    哭哭哭,再哭把你赶下去,她想着,把手狠狠一放,脚跺了跺船板。尖尖的鞋跟跺在木头上发出嗒嗒响。

    过了许久,哽咽声逐渐消失,他坐直抹了抹眼泪,道:“我,那个,你。”

    她起身,尴尬的笑了笑,“你以为我死了?”

    “那日报纸上,火车,就是,都烧了。”

    她一顿,开始解释:“我没上那火车,本来打算去北平,但临上车就后悔了,北平那么大,哪能容得下我?我忽的想起你说的乌镇,就去码头买了船票。”

    陈乔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

    船里又安静许久,两个人就并排呆坐着。

    张思乔蹙眉,又抱手而坐,心里暗暗盘算怎么开口打破这安静。

    一阵热风,船又动一动。

    他倏然没过脑子一般,冷不丁看向她:“我离婚了。你没结婚,我知道。”

    也不知为何,她竟然笑了出来,眉眼弯弯的看着他。又道:“嗯,为什么离婚?”

    “我不喜欢,我答应你的,你肯定忘了,你等着我给你拿。”

    没有逻辑的话,他暗暗腹诽。

    他说着,忙乱的从行李中拿出这些年来给她写的那些信。

    她拿起那叠信,翻开,一看,“亡?妻?在我心里你早就嫁给我了……”

    看到此处,她嘴角又抽动一下,但又怕他看见,于是偷偷侧眸瞥向他,没料到竟和他的眼眸撞个满怀。

    竟然被他看到自己笑了。

    她指尖微微颤了一下,不即收回目光,蹭了蹭鼻尖,老老实实看信。

    他把两手一交叉,俯身,胳膊撑在膝盖上,一直侧首看她,许久才说:“很多信。”

    那信按着年月日整整齐齐排列,都包在信封里,保存的很好。

    按顺序,她一张张的看,知道了他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家里发生了何种变故,他又是经历和承受了如何沉重的痛苦,又是如何熬过来,如何一步步让自己的生活走到正轨……

    这信里的文字零零散散,就像平日对话说家常一样,她仿佛体会到了他的痛苦,鼻子一酸,泪水毫不客气的从眼底漫出。

    泪水打在略显老旧的信纸上,显现一个又一个的暗色圆点。

    他这才顾得上仔细看她,看她这些年到底有什么变化。

    变得更漂亮,女孩子长大就学会大扮,眉毛画得流畅又乌黑,如水墨画中的远山。水灵灵的杏眼上抹着淡色的油膏,白皙的脸颊粉扑扑,嘴唇是偏黑的深红色。头发也长了,烫成水波纹的样子直直披在后面齐腰。

    穿着时新红色旗袍,颈间还戴着珍珠项链。宽松的倒大袖里露出一大截白嫩嫩的胳膊和手腕。

    很久没有这么盯住她看了。

    信看完了,她对于当时的离开很愧疚。

    “我不应该走的,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竟然走了。”

    “你也迫不得已,怎么能怪你?当时谁会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呢……人这一辈子,本就充满了意外和不如意,我早已把这些看开来去,总要活下去的,活下去总有好处,今日我就得到这好处了……”

    她又啜泣:“刚才又让你等我了。我真差劲儿……”说着,又把头低下抹眼泪,像极了犯错以后自责的孩子。

    看她一副委屈的可怜样,碎头发散散乱乱的在眼前耷拉下来,遮住大半张脸。不禁笑,“张老板也会哭吗?旁人没见过罢。那我算不算在这镇子上,唯一一个见过你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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