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引真缓过来后，第一时间想起来要见神川，身旁婢女赶紧劝道：“县主先歇歇吧，神大小姐如今正在孙先生那里，肯定没这么早回呢！”

    “也是，也是，”赵引真揉揉额头，觉得脑袋胀疼，不过还是没打算去休息，只道，“我去看看父亲，你马上找人去军营那边等着接神大小姐回来。”

    定安侯还是老样子，每日多是昏睡，偶尔醒了也说不了几句话，他起居一般都由顾氏亲力操持。

    屋里汤药味很重，顾氏正坐在窗边的小几上，呆呆看着檐角那只被风吹得左右晃动的银铃。

    “娘？父亲今日怎么样？”赵引真换回自己的衣服，草草擦了把脸，去了定安侯的寝屋。

    顾氏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神采，微微直起身朝赵引真招手，叫她过来，“回来了。你爹还是老样子，刚刚醒过一会，问了你兄长和城里的情况，我没敢多说，他喝了半碗药就又睡过去了。”

    “还没有消息，不过薛林他们抓了个冒牌货来跟前，足见哥哥至少现在还算安全。”

    “阿弥陀佛，”顾氏红着眼眶，轻轻摸了摸赵引真的发顶，喃喃道，“我只求你和你兄长都要平平安安，都是侯爷身子不争气，这才带累了你们兄妹……”

    “县主——神大小姐回来了。”

    赵引真劝慰了顾氏几句，又忙着去花厅见神川了。

    神川坐在左侧主位上，还是那身淡紫的纱衣，想来是一到府上就被请过来了。

    赵引真颇有些歉疚，劳累客人帮忙，忙了一早上，回来还不给歇息。

    “神大小姐，请受引真一拜。昨日你问起家父，因怕被人知道他卧病不起，引起恐慌，故而不敢据实相告，还请见谅。”

    神川放下茶盏，起身扶她，笑道：“这原也不是什么事，县主不用多想。只不过你虽有意隐瞒，我今日却看敌军已经知道了这事，消息真是长了脚呀。”

    “是，”赵引真搭着神川的手，双双落座，她看着门外半开的一株蓝色无尽花，思量了一下，漫声道，“原本这事儿只有几个人知道，父亲本也不常去演兵场，不见个几天没人会在意的，故而才想着瞒一瞒。可是知道的都是亲近之人，难不成…”

    “这倒未有定论，两军对垒，有人刺探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与人往来，确实是要分外当心。”

    这句话给了赵引真一个警醒，因而更加感激神川，虽说跟她聊天十分投机，但是也没多余时间说话了。

    城里粮食的分配和军营外包的兵器打造还需要她亲自去督察，让婢女送神川回去后，赵引真忙不迭再穿上兄长的衣服，画了眉再将脸涂黑了些，先去了趟粮仓。

    古虹的粮仓就在候府对街的衙门里，衙前几辆骡车正依次拉着粮食往军营去，披着汗巾的几个老汉往空的骡车上放粮食。

    现是五月初，快到正午的时候，赤金的光打在身上已经热意沸腾，赵引真站在树荫下看了会忙碌的衙口，才举步绕过他们，进了衙门。

    看见有人来，翘着脚坐在杌子上的门房站起来迎了过来。

    “是…候府的大公子？”门房迟疑了一下，问道。

    赵引真学着兄长那样把手背到身后，微微颔首，叫门房带她去见衙门的燕大人。

    衙门里冷冷清清，门房说：“之前听说要打仗，他们跟着撤离的百姓们跑掉啦！”

    早在五日前，听说薛林要围攻古虹，那会定安侯还算清醒，主张先组织百姓们离开古虹，去往鲁州。也就撤离了三日，差不多撤出去了四千余人，第四日早晨，叛军兵临城下，古虹不得不关闭城门，不再接收流民也不再撤离百姓。

    现在城里的流民和百姓加起来，不足一千，军营内的士兵也只有两千余人，以往喧闹繁荣的古虹已经是半座空城。

    也就是那一日，江州从紫阳水路运来的补给被拦截，赵引真的兄长，候府大公子赵引言带着副将燕酲领骑兵试图抢回物资，结果在紫阳失去踪迹。

    那位副将燕酲是衙门里这位燕大人的亲弟弟，也是项烈歃血为盟的结义兄弟。

    燕大人三十出头，很清瘦，没什么市侩气息，听孙先生说，燕醇算是整个古虹最清廉的官儿了，原本如果没有战事，侯爷正要推举他进京去当个体面的三品京官。

    他正站在粮仓前面，看大汉们一袋一袋地搬运存粮。

    “燕大人！大公子来了！”门房远远叫道。

    燕醇愣了愣，闻声看来，看见一个白袍玉冠的少年站在回廊下，旁边的门房老叔正跟他兴高采烈说着什么。

    “大公子，您怎么来了？”燕醇抬步迎过去。

    门房识趣退下了，赵引真和燕醇在回廊下说话。

    “我看燕大人脸色苍白，不如叫营里的大夫来瞧瞧吧？”赵引真将自己的声音压了压，尽力装成男子的声音。

    “噢，哦！”燕醇的反应有些迟钝，“不妨事，大公子是来看粮仓的吧？”

    粮仓已经半月没有补给，原本探明了叛军要攻打古虹的风声后，江州向古虹拨了一大批军用与粮食，不料薛林的人先占领了紫阳，拦截了这批补给。

    现在的存粮在保证士兵不饿着的情况下，就算不向城内的百姓和流民发粮，省吃俭用，也撑不了两天了。

    可是叛军已经压境，若是再没有补给，古虹就不是被攻打下的，而是生生被耗没的。

    “叛军的人十倍于我军，夺他们的粮食根本不可能。”燕醇道，“若非古虹周边五河汇聚，叛军又贫于泅水，让他们有机会围攻上来，只怕古虹坚持不了半日。”

    “鲁州当真不能施援吗？”

    燕醇摇摇头，“不能寄希望于鲁州，他们本就疲弱，而且也正被叛军盯着，稍微有异动，只怕也自身难保。”

    前线号角吹起来，悠悠长长传到府衙，是叛军又攻城了。

    院树上栖息的鸟雀好似感应到什么，呼啦一下全飞走了，徒留半青不黄的几张叶片落到了地上

    赵引真皱起眉，立刻向燕醇告辞，准备到前线去。

    这一日内，叛军攻城就一连攻了四轮，薛林已经用上了投石器，赵引真和孙先生只能退到更安全的地方，远离投石器的范围。

    望着城墙的方向，孙先生暗暗叹气，原本薛林肯定是想围困古虹，一直到他们粮尽兵亡，现在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新情况，叛军突然选择接连攻城了。

    最后一轮的攻城一直持续到黄昏，士兵们已经疲惫不堪，死伤不少，王骞下来的时候手臂和脖子也挂了彩，脸色格外阴沉。

    “怎么了？王将军？”赵引真看他脸色沉得像烧过的炭，不由得问道。

    王骞顺了顺气，灌了一杯水润喉，挣扎着咽下骂人的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等了半天才听他忿忿憋出一句：“燕酲跟在严珺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