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寒意四起，树叶萧萧，空气里总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肃杀气息。

    今岁的春与往年祥和的模样大不相同，因为远在潭州的瑞王在去年隆冬时候造反了。

    他从潭州起事，如今已经占领徽、荆、豫三州。其麾下一位叫做林甘的将军，如今正在闽州和王师拉开阵势。

    京城神家的嫡长女神川此时人也正在闽州，外头一片乱象，而她裹着狐裘，在夷山别业烧着炭的屋里躲懒。

    倒也不是她有意偷懒，而是最近崔先生不知怎么了，见到她就没好气。他一把老骨头了，气性却还大的很，神川生怕把老人家气病了，特意告了几天假没敢去跟前晃悠。

    半年前为了向崔先生学习策论，她带着几个人，从京城辗转走过几个州，来到了闽州的夷山。

    闽州这位崔先生可是一等一的才高八斗，不过就是脾气有些古怪，再加上腿脚不好，从来不出夷山，所以她就从京城一路找过来了。

    作为未来需要继承偌大的家业的神家嫡长，她不得不在各个方面下足功夫，什么都要比人强，才能服众。

    故而她自及笄以来便四处游学，拜过史学大儒、兵部老将为师，也通学诗文、君子六艺，其它都已小成，如今算起来，只剩这最后一门“策论”了。

    正当神川暖和得昏昏欲睡，手边的棋子落得有一搭没一搭的时候，外头的婢子轻轻推门进来了，她站在帘子外头，垂头禀告：“大小姐，山岱先生来了。”

    山岱如今而立之年，是神家的家生子，族内冠以山姓的，都是专门培养出来给神家小姐公子作管事的。其身份也有别于奴仆，所以一般大家都会管山氏叫做先生。

    “让他进来。”神川把耳发往后拢了拢，稍微理了理身上的衣裳。

    木门吱吱呀呀地被打开，侍女为山岱挑了缦帐。

    山岱穿着袄子，披着青色的长斗篷，这颜色使他看起来更加稳重沉静了，倒像个老学究。他手里夹着一本宣纸册，微微欠身避过缦帐走进来。

    “大小姐，崔先生给你布置了课业。”

    神川把身前摆得乱七八糟的黑檀棋盘扫到一边去，示意他把东西放到桌上。

    屋内暖香扑鼻，山岱先把课业呈到桌上，然后去了斗篷，挂在手臂上，在另一侧座位坐下。

    “闽州局势何解…”神川已经打开宣纸册，把上面挥斥方遒的字念了出来。

    现在闽州一分为二，一边是陈氏兄弟领的王师，驻守闽州东部与北部。另一边就是林甘领的叛军，驻守剩余的地方。

    目前的情形是王师占优，叛军则被压制在邵武、延平、长汀以及将乐，这四座大城里，不过因为这几座城池都是易守难攻，再加上叛军人数足足有四万，而王师却只有两万，所以双方都暂时处在胶着的时候。

    “只能等了吧，”神川拿着题蹙眉思索，道，“不是林甘等到豫州的援军，就是陈氏兄弟等到越州的援军，而且，豫州来援可能还会更快一些。”

    可是先生既然出题，就不会让这题目无解，神川思来想去，决定从这几位将领入手。

    叛军这边儿，林甘是草莽出身，没读过几个书，不过在行军作战这上面颇有几分天赋，再加上溜须拍马的功力世所罕见，这才成了个大将军。

    说起他？那还不如不说。还是思量一下陈氏这两兄弟吧。

    “可惜我也未曾见过他二人，更罕听他们的行事作风……”

    山岱笑道：“我倒是听说陈家兄弟的父亲在山下的将乐做过几年县令，现在府衙没跑的几个老人，正住在山腰一个废弃佛寺的寮房里头，兴许能问一问他们呢。”

    这样巧。

    神川一下收拢了宣纸册，当即叫人给她暖上外出要捧的手炉，进内室换了一身暖和的衣裳就出发了。

    外面飘起雪沫来，细细密密的铺满天幕，应该是才下起来，地上都还是干的。

    侍女去屋里取了一把伞递给山岱，有他随行出门，打伞的功夫自然轮不上别人。

    “说起来，闽州倒是难得下雪，一整个冬，拢共也就下了那么几天。”外面实在冷，那细风直往人脖子里钻，神川瑟缩了一下，揣上烧得热热的手炉后，才感觉从头到脚都活了。

    山岱深以为然，以往在京城里，冬日的雪是绵延不断的，整个屋顶都能盛满。四处都是白皑皑一片，官道上还得有人专去扫雪，否则就要将马车和人都堵在路上了。

    出了别业，正对面就是一条下山的石阶小道，小道两侧是矮山茶，枝头缀满红色的花苞，有几朵已经大开了，估计过不了多久，这些花就能尽数开放。

    小道往下走几步，就看见那个废弃佛寺了，门外的大香炉里满满的香灰彰显它过去鼎盛的香火。

    只不过现在因战乱，百姓跑的跑、死的死，侥幸还在这里生活的，也不会想着来进香火，更何况……这里还是月老庙，想保平安来这里也是走错了地儿。

    旁边的大青树挂着许多褪了色的红布条，在雾蒙蒙的雪里透出了点不合时宜的亮来。

    月老庙并不大，门大开着，正对的就是月老的神像，月老左右手下摆着两个小童的像，神川认不得这个，合掌拜了拜就从右侧的门进了后院。

    后院打扫得很干净，一根笤帚搭在寮房的墙上，地上一片落叶都没有，只有刚落下的薄雪。

    这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随行的婢女去前面看了眼，摇头说：“寮房全掩着门，只有一间摆满了书册的屋子还敞着，桌上的茶还冒热气呢。”

    山岱道：“大概是有急事出门去了，回头我再来瞧瞧，等人回来了，再将人请上别业去说话。”

    出都出来了，左右无事，神川又叫山岱陪着去山下走了走。

    山下就是一个山村，已经没有什么人烟，大半还被叛军鸠占鹊巢了。

    走了一圈只发现一条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尽头有个漂亮的五角亭子，边上还有支白色的野梅探进去，显得格外风趣。

    亭柱的黑漆已经开始剥落，显出里面木头的纹理来。

    这地方有些隐蔽，他们也是误打误撞走进来的，风景虽好，但显然也是许久没有人光顾，桌椅都蒙了一层灰。

    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