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用罢早膳,戚凤箫并未依言离开寒苑。

    回岁苑去,难免会被陶嬷嬷她们盘问,她想在寒苑多消磨些时间,让陶嬷嬷干着急。

    可今日的宋玉光,没来由让她犯憷,她暂时不敢在他跟前晃。

    长风煎了药送进来,放到宋玉光手边:“有些烫,公子当心。”

    宋玉光微微颔首,未语。

    见长风要退下,戚凤箫顺势道:“世子,我想去书房寻几本书,可否劳烦长风带路?”

    闻言,宋玉光下颌微抬:“寒苑里的藏书,皆在我身后书架上,你想看哪本,自取便是。”

    长风察觉气氛有些古怪,悄然打量了一下二人,又把眼睛垂下,默默退出去。

    待他出去,屋里变得格外静。

    戚凤箫略显局促地揪着帕子,柔声道:“那便打扰世子了。”

    言毕,她莲步轻移,裙裾微漾,朝书架走去。

    清苦药香随着热气弥散开,直往人鼻尖里钻。

    戚凤箫悄悄瞥一眼药碗,看到里头深褐色药汁,眉心轻颦。

    看着就苦,他日日都要饮这样的苦药么?也不配些蜜饯之类?

    蜜饯贵,平日里她和余嬷嬷的银子都是掰成两半花,只有生病时,余嬷嬷舍得买给她。

    炊金馔玉的侯府,自然是不缺这些,许是他不爱吃甜食。

    戚凤箫心里想着,收回视线,继续朝书架走。

    与他擦肩而过时,忽而被宋玉光捉住小臂。

    戚凤箫讶然侧眸,听见他不疾不徐道:“我目不能视物,不方便服药,晨起时我喂你饮过一次水,此番便请礼尚往来一次。”

    礼尚往来,喂他服药?

    戚凤箫看看药碗中斜斜放着的瓷白汤匙,再看看他眼前蒙着的青绸,觉得他说的在理。

    是以,戚凤箫停下脚步,搬来另一尊鼓凳,坐到他身侧。

    纤白的指捏着汤匙,舀起深褐色药汁,一勺一勺喂至他薄唇边。

    喂药时,戚凤箫还暗自留意了他神情,宋玉光竟连眉心也未皱一下。

    戚凤箫又是惊讶,又是疑惑,难道这碗里的药其实并不苦,至少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苦?

    再舀起一勺药汁,戚凤箫拿指背快速在汤匙底下蹭了一下。

    雪白的指沾染一点点药汁,她探出舌尖抿了一下,登时苦得小脸皱起。

    宋玉光虽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喂药的停顿略长一息。

    当听见她不自觉的一声呜哼,登时猜出她做了些什么。

    他心念微动,并不拆穿,而是慢条斯理与她说起药性:“陈樾年纪虽轻,用药却比旁的太医刁钻。我所中奇毒,能保全性命已是不易,也只有他才敢说有一成把握能治好。”

    “不过,这药虽能治病,毒性也大,寻常人一滴也沾不得。”

    他语气郑重,全无作假迹象。

    戚凤箫听前面一半,只觉他可怜,唏嘘不已。

    正思量着,他位高权重,谁有机会对他下毒,便听到后半句。

    顿时,戚凤箫顾不上可怜他了,急急问:“若是,若是寻常人沾了,会如何?”

    宋玉光听见汤匙碰到碗沿的轻轻脆响,侧首对着她,语气如常解释:“轻则面目溃烂,重则七窍出血而亡。”

    哪一样都听得戚凤箫胆战心惊,这会子她不可怜宋玉光了,她自己才是天底下最无辜最可怜的那个!

    舌尖清苦在口中漫延,听他说完,戚凤箫只觉嗓子干涩不已,脸上也越来越烫。

    她放下汤匙,隔着面纱摸摸脸颊,总觉脸颊已经不及平日里光滑,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往皮肤外冒。

    “求世子救我一命。”戚凤箫惊惶之下,失态地拉住他衣袖,泪花顷刻洇湿睫羽。

    “你做了什么?”宋玉光故作不知。

    戚凤箫不敢骗他,可一想到要亲口告诉他,自己做下的傻事,又难以启齿。

    她嗓音低下去,几不可闻:“我好奇那药的滋味,忍不住尝了一下,只一滴。”

    言毕,戚凤箫轻轻咬了一下唇内软肉,她从未这般丢脸过。

    “哦,偷尝我的药。”宋玉光颔首,笑意止不住,自唇畔漾开,“只一滴倒还有救,去喝杯清水可解。”

    被他一说,羞耻心愈重,戚凤箫脸颊更烫,理智全被他牵着走,根本来不及思考,生怕晚一瞬便以奇丑的面目死去。

    未及细想,戚凤箫赶忙去圆桌边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猛地灌下去。

    水已放凉,她喝得又快,当即呛得咳了几声。

    脸颊上的热度倒是降了下去,不那么烫了,喉间也舒服许多。

    药里的毒性应当是解了?

    世间竟有这样的奇药,剧毒之物,一杯清水便可解?

    思量间,戚凤箫听见书案边传来一阵闷闷的低笑。

    她闻声望过去,只见宋玉光正闲适地靠在圈椅中,笑得肩膀微微颤动。

    男子眉形锐利如长剑,这一笑,锐利之感消减许多,倒有几分翩翩琢玉郎的跌宕不羁。

    蓦地,戚凤箫想起他与陈樾相处时的情形。

    双目失明前的世子爷,大抵便是眼前这般风流气度吧?

    男子相貌俊朗,笑起来又与平日里反差极大,戚凤箫晃了晃神,才反应过来:“世子爷笑什么?”

    宋玉光没应她,轮廓利落俊美的下颌稍稍抬起,朝她望来。

    他止住笑,薄唇的弧度却仍泄露出几分愉悦。

    电光石火间,戚凤箫反应过来,他是在笑她愚笨好骗!

    被人戏弄,戚凤箫固然生气。

    可她能听出,宋玉光的笑意只是捉狭,并无嘲讽的恶意。

    且他头一回卸下伪装,露出一点点真实的他自己,是不是说明,她的亲近见效了,她比旁人都更靠近他一步?

    戚凤箫弯弯唇,对这个可能性极大的认知甚为欣喜。

    “世子爷是故意骗我的对不对?”她故意夸大委屈情绪,语气楚楚可怜,“我好心好意喂世子吃药,担心世子爷怕苦,悄悄尝了一滴,世子爷倒借机来吓唬我,还说得那般严重。”

    “我……”戚凤箫嗓音柔柔,吞吞吐吐,状似委屈又无措。

    她轻轻跺了跺脚,羞赧负气:“我不看你的书了,找玉莹借书去!”

    从前听到她柔柔的嗓音,宋玉光只能凭着想象,在脑中勾勒出模糊的影子。

    可如今,他已从琉璃镜中见过她的真容,再听到她独有的嗓音,脑中的影子便变得具象、生动。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漂亮的眸子因着恼而变得雾盈盈,眼睑泛起桃绯艳色,雪颊定也气得泛红,她跺脚之时,鬓边红宝石步摇晃动的幅度想必不小,好一副失态的情致。

    听到她负气的话,宋玉光忽而开口:“过来。”

    他越是唤她,戚凤箫越懂得可以多硬气一分。

    “不要。”戚凤箫摇摇头,“我要去找玉莹。”

    女子虽柔柔弱弱的,可被气得很了,也颇会使性子。

    宋玉光不再唤她,转而唤来长风:“吩咐下去,今日没有我准允,任何人不得摆渡送少夫人去前院。”

    “是。”长风微讶,心中疑问重重,却没多嘴,领命下去。

    离开时,他低下头,没敢去看戚凤箫求助挽留的眼神。

    眼看着长风走出院门,戚凤箫立在门扇侧斜阳里,回眸,正好捕捉到宋玉光唇角颇为得意的笑。

    戚凤箫没再执意离开,而是款步朝宋玉光身侧走去,嘴里委屈嘟囔:“明知我穿丝履走不了远路,世子爷却不叫人送我坐船,也太欺负人了。”

    她声量不大不小,像是一只没有伤害力的小爪子挠在人心口,使了些力道控诉,却不痛不痒,格外惹人怜惜。

    宋玉光想着,或许她此刻正趁他瞧不见,悄悄冲他隔空挠了几下泄愤呢?

    忽而,他不太满足于脑中的想象,他想看到真实的她。

    “当真恼了?”宋玉光抬手,拉住她小臂,继而往下,掌心握住她纤细的腕子。

    脑海中如期待中一般,浮现出屋内景致,斜阳透过楹窗照在案头,颇有几分岁月静好之感。

    他嗓音不自觉柔和一分:“今日不想看我的书,便不看。不是想学烹茶么?今日无事,我亲手教你,只当赔礼,可能令你消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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