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走在密匝匝的树影里,吹着鉴湖凉沁沁的风,戚凤箫冷得指尖冰凉,不由加快脚步。

    步子迈不开,才发现裙摆仍系在腿侧,限制她动作。

    戚凤箫纤腰微弯,冰凉的指捏起裙料,打好的结扯松了,裙料垂散。

    林下光线晦暗,她拂了拂裙摆,便快步朝岁苑去。

    刚转过弯,未走出石径,迎面撞见提着琉璃灯的秋芙。

    秋芙瞧见她,陡然定住脚步:“小姐许久未归,叫奴婢们好等。”

    岁寒居清净,入夜后更是不见人走动,秋芙毫不掩饰轻蔑,语气阴阳怪气。

    瞥了戚凤箫一眼,没等戚凤箫上前,便转过身去:“快些吧,陶嬷嬷还等着呢。”

    不知怎的,戚凤箫从那一扫而光的目光里,感受到克制的敌意。

    与陶嬷嬷的戒备不同,是在陶嬷嬷面前不曾表现出的敌意。

    戚凤箫眼睫微颤,恍若未觉。

    院门闩上,落了锁。

    戚凤箫走在庭院甬道上,承受着陶嬷嬷老辣的打量。

    檐下灯笼光曳过她被风吹动的裙,陶嬷嬷眼睛骤然睁大,秋芙手中琉璃灯坠地,哗啦一阵脆响。

    “小姐去寒苑,当真只与世子转达回门之事?”陶嬷嬷迈出门槛,挡住她去路,居高临下审视她。

    那眼神,盛满忌惮、犹疑。

    戚凤箫疑惑。

    顺着她目光,垂眸扫过裙摆,望着皱巴巴的,甚至被树枝划破的裙料,暗自叹气。

    “嬷嬷莫要误会,裙子是不小心被树枝勾破的。”戚凤箫不知这样解释陶嬷嬷肯不肯信。

    下一瞬,她知道了。

    “秋芙,带她进来。”陶嬷嬷面色阴沉,掷过来的嗓音似淬着冰。

    若告诉陶嬷嬷,她在寒苑里爬树,解释清楚误会,陶嬷嬷会不会不那么生气?

    大概未必。

    戚凤笙乃伯府嫡女,若让陶嬷嬷知道,她顶着戚凤笙的名头,在世子面前爬树,只怕也是盛怒。

    罢了,解释什么?让她们揣测着、提心吊胆着才好。

    秋芙大步靠近,动作粗暴地扯住戚凤箫衣袖,朝着正屋的方向拉,毫不客气,任由她外衣衣袖被扯落肩头,露出一片雪色中衣。

    戚凤箫睫羽微颤,敛起眸中郁气。

    候在一旁的翠浓大气不敢出,也不敢跟进去。

    正屋门扇哐当一声被合上,戚凤箫身子颤了颤,仿佛被陶嬷嬷和秋芙的气势吓得不轻。

    “嬷嬷,我早说过,这乡野长大的下贱胚子,恐怕早跟别庄附近的庄稼汉不清不楚,哪懂什么礼义廉耻?得了这破天富贵,还不想方设法抓住?嬷嬷千万不可被她骗了!”秋芙又急又气,面色发红。

    戚凤箫肩膀微缩,慢条斯理整理着衣袖,听着外头翠浓打扫庭院的声响,并未在意秋芙的污言秽语。

    倒是秋芙的态度,让她很感兴趣。

    待秋芙说完,戚凤箫才抬起清亮莹润的眸子。

    见秋芙狠狠瞪着她,她退后半步,怯怯懦懦问:“我没有勾引世子爷,嬷嬷如何才肯相信?”

    秋芙闻言更气:“你口口声声说世子爷不满意这门婚事,可去了一趟寒苑,衣裙皱乱不堪,你还狡辩,还有脸让嬷嬷信你?”

    “陶嬷嬷尚未发话,秋芙姐姐却迫不及待往我身上泼脏水,可是我哪里思虑不周,得罪过姐姐?”

    她话音刚落,便见秋芙面色涨红,躲闪的眼神藏着被人窥见心思的慌乱。

    过分的怒气,微妙的敌意,戚凤箫心内豁然。

    她捏着帕子沾泪,楚楚可怜:“秋芙姐姐既知我身份低微,又岂能不知世子爷的心思并非我能猜透,世子爷要做什么,亦不是我敢阻拦的?”

    “秋芙姐姐这样冤枉我,明日去寒苑,我带秋芙姐姐一起去便是,好叫姐姐看看,我可有半分勾引世子之举。”

    戚凤箫生得好,垂首落泪时,薄薄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红,似雨渥桃花。

    重话都让秋芙说了,陶嬷嬷心有怒气,却不敢把人训得狠了。

    再多怒气,也得等禀了伯夫人再做打算。

    “秋芙,注意你的身份,休得放肆。”陶嬷嬷不轻不重横了秋芙一眼,算是给戚凤箫一点体面。

    继而,她揪住戚凤箫的话头,语气刻意放缓:“小姐的意思是,世子爷叫你明日还过去?”

    “是。”戚凤箫捏住帕子,颔首应。

    即便她不说,明日陶嬷嬷也会知晓,毕竟太医来府中为世子诊治不至于背着人。

    “世子爷说,明日陈太医来为他诊治,叫我过去尽些礼数。”

    陶嬷嬷闻言,心道不好。

    尽礼数的事,难道侯爷、夫人不能做么?世子巴巴叫戚凤箫过去,只怕是被这死丫头勾缠得离不了人。

    看她这副模样,恐怕她前头说的话也不足信。

    终日玩鹰,倒让麻雀啄了眼。

    陶嬷嬷更气,恨不得吩咐秋芙,把戚凤箫衣裙扒下来验验身。

    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不想做得太过。万一把戚凤箫惹急了,坏了伯府的大事,她如何对得起笙小姐?

    “既然是世子爷吩咐,小姐且早些沐浴歇息,莫误了正事。”陶嬷嬷瞥了秋芙一眼,“秋芙一时情急,说重了话,还请小姐念在她对主子一片忠心,饶她这一回。”

    戚凤箫听着好笑,饶不饶的,也不由她说了算,伯府派来的人,哪一个是她能动的?

    秋芙对主子忠心么?戚凤箫眼底噙一丝笑。

    似乎,她也不是不能动伯府的人。

    动一个秋芙,好叫陶嬷嬷知道,她并不是泥捏的性子,莫要欺人太甚。

    盥室里水已不太热,翠浓重新提起桶去打热水。

    路过耳房时,被陶嬷嬷拦住。

    “伺候沐洗时,眼睛放亮些。”陶嬷嬷语气沉沉,如她映在墙上放大数倍的黑影般骇人。

    翠浓连连称是。

    片刻后,提着热腾腾的木桶进屋,翠浓掌心已沁出汗意。

    一分是被热气熏的,倒有九分是被吓的。

    热水倒入浴桶,激起满室雾气。

    戚凤箫抬指,一粒一粒解开珠扣,衣料层层委地。

    氤氲雾气拢住她光洁背影,窈窕轮廓像是晕着月华,须臾,月色入水,被散开的墨发藏在浮动的涟漪之下。

    她当真是在乡野长大的么?

    翠浓盯着瞧了两眼,便红了面颊,不好意思再瞧。

    粗生粗养的,长成这样如珠如玉的皮肉,生她之人,该有多出挑?那位被顶替的,真正的少夫人,恐怕还要美上几分。

    身后丫鬟沉默一瞬,才拿起棉巾,欲替她擦洗。

    戚凤箫纤手环在肩头,稍稍侧首:“我自己来,你且退下。”

    “是。”翠浓递上沾湿的棉巾,退后两步,却不走,“奴婢不打扰小姐。”

    私底下,她们都喊小姐,而不是少夫人。

    戚凤箫明白,这是陶嬷嬷的意思,时时处处要她记住,她只是暂时代替戚凤笙。

    至于翠浓不走,戚凤箫也不恼。

    她放下棉巾,捋着湿漉漉的发,回眸浅笑:“是陶嬷嬷叫你来验看我的身子吧。”

    虽是疑问,戚凤箫语气却笃定。

    对上翠浓煞白的小脸,她笑意更浓,沾湿的睫柔弱昳丽。

    “不必紧张,待会儿陶嬷嬷问你,你如实告知便是。”戚凤箫转过去,捏起棉巾擦洗手臂,“哦,记得告诉陶嬷嬷,我舌尖受了伤,明日膳食注意些。”

    “小姐,我,我……”翠浓白着一张脸,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只是奉命行事,未像秋芙那般折辱我,我已是感激。只不过,你可有想过,伯府里不缺丫鬟,为何独独从外头买了你来做陪嫁丫鬟?等戚凤笙回来,你会被如何处置呢?”

    戚凤箫语速很慢,给足了翠浓琢磨的时间。

    “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敬我一尺,我便护你一丈。”

    翠浓垂首,绞着指头挣扎。

    直到戚凤箫唤她取擦身的干净棉巾。

    戚凤箫迈出浴桶,动作麻利拿棉巾裹住身子,抬起湿漉漉的睫羽,以极柔缓的语调道:“你可能不知,戚凤笙是逃婚跑的,原本她身边亲信的丫鬟不止秋芙一人。”

    “还,还有一位姐姐呢?”翠浓愣愣问。

    问出口时,脊背莫名发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死了。”戚凤箫走到屏风后,取下花梨木架子上的寝衣,“伯夫人一怒之下,命人当场打死。”

    盥室热气未散,翠浓却觉一股凉意自足底直窜脑仁,遍体生寒。

    寒苑内室,长风念完密信,望着宋玉光,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宋玉光长指轻轻抚过紫竹箫,脑中蓦地回响起女子的话。

    “世子爷战功赫赫,英勇盖世,相貌俊朗,曲子也吹得极好。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一直效忠之人,想置他于死地,冷漠以待之人,却一见他便心生欢喜。

    “用着七皇子的人,嫁祸二皇子,连我都险些以为是二皇子所为。”宋玉光凉薄浅笑,“不愧是四殿下。”

    言毕,宋玉光重重咳嗽几声,唇间洇出些许血丝。

    “公子!”长风慌忙上前。

    宋玉光摆摆手:“无妨。”

    “往后寒苑只许你和陈樾进出。”宋玉光语气森戾。

    长风闻言一震,旁人都好说,侯爷、夫人连婚仪都听公子的,自然不会强行打扰公子清净。

    可是,少夫人呢?

    “公子,若是少夫人来,也不让进么?”长风试探着问。

    若是从前,他必不会问,可今夜公子得到这样的消息,还允许少夫人进院,甚至许其叨扰许久,长风莫名觉得,该问这一句。

    宋玉光沉默一瞬,扯下遮目的绸巾,轻捏眉心。

    他语气轻得像风,有些无奈,可长风听得清楚。

    “她若来,便来吧。”

    长风不懂那无奈的语气从何而起,可他听得出,少夫人在公子这里,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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