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日色将暮,陶嬷嬷进来禀话:“小姐,伯府派了人传话,伯爷、夫人体恤世子出行不便,特命小姐明日暂不回门,好好照顾世子,待世子眼睛好转再回门。”

    “还是母亲想得周到,我都听母亲的。”戚凤箫语气轻柔恭顺,微微颔首。

    陶嬷嬷的话,本就在戚凤箫意料之中。

    世子出行不便只是借口,父亲和嫡母与她不亲近,怕回府会露馅,才是真。

    伯府不是她的家,戚凤箫也没想回去,便如他们所愿。

    “世子那边,可有人去说?”戚凤箫故意问。

    她想去找世子,总得寻个合适的由头,顺便还能借回门之事,在世子面前搏一分怜惜。

    寒苑那边管得紧,除了世子亲信之人,根本进不去,陶嬷嬷也没有熟识之人。

    听戚凤箫这般问,她语气迟疑:“侯夫人应当会差人去禀报。”

    “为防万一,我还是亲自去告诉世子的好,否则显得伯府失礼。”戚凤箫说着,站起身。

    她说得有道理,陶嬷嬷便没拦着,只叮嘱一句:“天色已暗,老身先让翠浓备热水,小姐回来正好沐洗。”

    戚凤箫背对着陶嬷嬷,莞尔一笑,脚步未停。

    陶嬷嬷这是在敲打她,晚上莫要宿在寒苑吧?

    寒苑等闲人进不去,戚凤箫便没带丫鬟,独自一人,沿青石小径往寒苑走去。

    小径两侧遍植松柏,碧沉沉的,叫人望之生寒。

    戚凤箫双手环抱胸前,指腹在上臂外侧摩挲了几下,试图让自己暖和些。

    一阵悠远、低沉的乐声传来,戚凤箫动作顿住,连脚步也放缓,下意识循声往寒苑望望。

    世子喜静,敢在寒苑吹奏的,会是谁?

    伯府没给她请过乐师,戚凤箫听不出是什么曲子,只觉曲子好听,却有些悲怆。

    直到乐声渐歇,她才发觉自己站立许久,双手被冷风吹得冰凉,连眼圈也有濡湿的凉意。

    戚凤箫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绪,快步朝寒苑去。

    寒苑门口,长风抱剑而立,仰面望向屋顶。

    “长风侍卫。”戚凤箫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一眼便认出屋脊上端坐的人。

    天边无星无月,借着廊庑和庭院里的灯笼光,戚凤箫看到那人一身青袍,手持一根长杆,发带、绸带迎风猎猎,皎皎似云间月。

    方才那曲子,是他吹奏的?戚凤箫怔怔凝着他,讶然之余,心弦也莫名震颤。

    “少夫人。”长风回神施礼。

    “我来找世子,可否帮忙通禀?”戚凤箫柔声问长风,目光却未从宋玉光身上移开。

    没等长风开口,戚凤箫便见屋顶上冷俊的男子下颌微垂,淡声道:“找我?那便上来。”

    “上去?”戚凤箫错愕。

    目光快速扫过庭院,并未见着可以爬上屋顶的长梯。

    于是,她侧眸望向长风,眼神求助。

    长风知世子此刻心情不好,显然是想让少夫人知难而退,是以,他假装没看懂戚凤箫的求助,躬身告退:“属下去外头守着。”

    戚凤箫:“??”

    她只是想问问世子,有没有茶经之类的书,借她几本,回去研习,怎的还没开口,就被对方出了这般大的难题?

    “上不来便回去。”宋玉光坐在高出,懒懒曲起一条长腿,鼓动的袍角被冷风吹出几分潇洒恣意,语气却冷若冰霜。

    那姿态,仿佛在说,若戚凤箫没本事坐到他身边去,便不必与他对话。

    宋玉光是怎样的人,戚凤箫从前听到的并不多,但应该不会是眼前这般冷傲的性子。

    偏偏戚凤箫要做的是,讨好他。

    不知是不是那曲子的缘故,戚凤箫隐隐觉着,此刻宋玉光身上生人勿进的气场尤为强烈。

    戚凤箫仰望着他,不太敢招惹。

    可想到嫡母交待的话,想到亲娘,她想要退缩的脚步生生钉在地砖上。

    戚凤箫暗暗吸一口气,将明哲保身的本能压下去,嗓音柔柔,语气坚定:“只要能站到世子身边,千难万险,凤笙也不会退缩。”

    冷风中,宋玉光听到这一句,微微挑眉。

    没想到她竟没有知难而退,看来有不小的事要求他。

    也好,他正可问问她那件事,若她有本事上来的话。

    庭院中并无长梯,只有那株冠盖如伞的青檀树,年头长,枝丫已触及屋檐。

    端看她敢不敢爬。

    宋玉光料想,她不敢。

    “我已是废人一个,并不值得你的情深义重。”宋玉光语气恹恹,忽而觉着为难一个弱女子有些无趣,“罢了,你想求什么,不如去求我母亲,或许更顺遂。”

    “可我只想求世子爷。”戚凤箫不知他为何忽而变卦,却隐隐能感觉到,他心绪极为低落,若她就此退却,便永远难走近他,讨好他。

    他性子虽不讨喜,曲子却吹得极好,戚凤箫还想听他吹奏曲子。

    摇曳的灯笼光里,戚凤箫步入庭院,环顾四周,目光锁定院中的青檀树。

    “若我能爬上屋顶,坐到世子身边去,世子可否不再拒人千里?”戚凤箫立在青檀树下,扬起细颈望他,清丽似一株白昙。

    宋玉光轻嗤一声,不置可否。

    重新端起洞箫,悠长的乐声萦绕庭院。

    她的胆量让他意外,可他不相信,她一个娇滴滴的贵女,能爬到这样高的地方。

    戚凤箫已习惯他不回应,转而仰面观察青檀树的枝丫分布。

    树干又粗又高,看起来并不好爬,可她自小便学会爬树溜出别庄,对她来说,不算很难。

    唯一担心的,是那斜欹到屋檐处的树枝,不知能不能支撑她爬到屋顶上去。

    话已说出口,总得试试才成。

    戚凤箫将帕子塞入袖中,又稍稍欠身,将裙料绑在腿侧。

    裙料柔软,势必会被刮花,好在世子看不见,不至于失礼。

    乐声幽然流淌,绯色灯笼光曳过她衣料,戚凤箫攀上树干,指腹压得变了形,时而发出一声吃力的沉喘。

    乐声流畅,屋顶上的男子看似不为所动,却在戚凤箫唇畔溢出吃力的气音时,乱了一个音。

    戚凤箫听不懂,大半心神用在爬树,并未察觉。

    终于,她爬到树干比屋檐略高些的位置。

    头一回爬这么高的树,戚凤箫没敢往下看,而是透过错落的枝叶望向宋玉光。

    “我,我要过去了。”戚凤箫鼓起勇气,朝着伸向屋檐的枝丫爬去。

    随着她的动作,枝丫微微晃动,她气息也时紧时歇,微微发颤。

    宋玉光眼睛看不见,耳力却好,听见她紊乱的气息,便知她在害怕。

    女子明明怕极了,却仍坚持靠近他。

    宋玉光原本不信她在喜轿里是睡着了,也不信她说的那些话。

    可这会子,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纷乱涌入脑海,波澜起伏在他心口。

    乐声沉沉鼓入耳膜,不及他胸腔里的震荡。

    “世子,我,我可能过不去了。”戚凤箫这回是真怕了。

    就在前一瞬,她似乎听见了细微的开裂声,她停在被压弯的树枝中央,不敢再挪动一步。

    她是想讨好宋玉光,谋求些够得着的利益,可她不想付出摔断腿的代价啊。

    女子的嗓音几乎带着哭腔。

    乐声骤停,宋玉光握住洞箫,眉心微蹙:“过不来,便退回去。”

    “我不要。”戚凤箫摇头。

    主要是不敢,她不确定树枝的韧性还能不能支撑她退回去。

    戚凤箫急得掌心微微出汗,终于,她轻咬唇内,心一横,决定赌一次。

    赌世子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赌他不会袖手旁观,赌他不会无情到任由新婚妻子在他面前掉下去,赌她说过的那些违心的哄人话能有一星半点的用处。

    闻言,宋玉光握着洞箫的手,蓦地收紧。

    黑暗中,宋玉光敏锐地听见她衣料擦过树枝的窸窣声,她仍在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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