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男子背光，施苒苒看不清他的面容，如今近距离恰好能用眼睛细细描摹他的五官。
卫济舟面相薄情寡义，棱角分明，却偏偏生得一双上扬的桃花眼，眼尾处泛着淡淡的绯红，在他冷白的皮肤上却并不明显。如琥珀的褐色瞳孔看向自己时，仿佛能够将人吸入旋涡。
施苒苒被美色所误，一时间呆怔在原地。
男子似乎有种蛊惑人心的魅力，竟让自己乖乖追随他的动作。
对施苒苒的靠近感到不虞，卫济舟瞥了眼被蹭花的那块灰印，用净尘术轻轻扫过，方才的污渍消失不见。
好厉害的本事！
施苒苒初生牛犊，哪怕是修道之人眼中再寻常不过的净尘术，到她的眼中都成了高深莫测的术法。
若是能够和他双修的话……
然而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划过一瞬，就被施苒苒立马打消了。
你在想什么！他可是道士，视妖鬼为仇敌的道士！若是留在他的身边，还不知何时会死去。
与此同时，狼妖见自己的计划被打破，心中愤懑不平，然而忌惮卫济舟的修为，不敢轻举妄动：“一个道士也要来多管闲事？”
说完他坐起身来，摇了摇身后的尾巴，在地面一扫，霎时间粉尘簌簌，迷得人睁不开眼。
卫济舟望着不可视物的眼前，面上不显神情。
电光石火之间，幽绿的两只瞳孔在泥沙中倏然亮起，狼妖张开血盆大口，看样子似乎要咬断男子的脖颈。
男子拂袖，方才发起攻击的黑气尽数收入袖口，接着，施苒苒听到宛若天籁的低沉嗓音。
“本想放你一马，奈何执迷不悟。”说完这句话，卫济舟指尖夹着的符咒燃烧殆尽，金光流泻，乱飞的泥沙纷纷扬扬避开。
那些金色的光点径直包裹狼妖的身上，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等到灰尘散尽，施苒苒只能看见伏在地上，了无声息的一匹狼。
死……死了？
狼妖是兔子精的天敌，施苒苒每次只要听到附近的动静都会退避三舍，根本没想到有一天居然有人能够只动动手指，便能将其杀死。
她咽了咽口水，眼见着卫济舟收拾完狼妖，转过身子，冷冽的目光扫过她。
强大的威压让施苒苒浑身战栗，望着不苟言笑的男子，她只觉得灵力滞涩。
紧接着，她没有出息地……现出原形了。
卫济舟挑眉，似乎没想到眼前的小兔子居然胆小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只是见到同类被杀死的景象，就吓成这样。
施苒苒不知如何是好，视线被盖住，垂在两侧的耳朵动了动，辨别出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心脏紧张得要跳出来。
她拱了拱，终于从一堆衣裳里探出脑袋来，接着红色的眸子直直对上清浅的褐色琥珀。
卫济舟居高临下地看着脚底一踹就翻的施苒苒，手搭在剑柄上，看样子也想将她一举擒拿。
听闻赤峰附近妖祟横生，不得不说，这个兔子精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狡猾。
卫济舟没打算真的杀了施苒苒，毕竟她没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作恶，但到底忌惮妖性顽劣。
“妖丹交出来，放你走。”他思忖片刻，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没有妖丹的精怪无法修炼，也不存在吸食人的精气作恶多端。
听到此话的施苒苒脑海警铃大作，她不可思议地仰头看着如巨人的卫济舟，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
此人居然让她交出妖丹？
回想方才狼妖的所作所为，施苒苒眸光冷了下来。
原来和大妖是一丘之貉，都是靠着吞食妖丹提升修为。
思及此，她看向卫济舟的目光也带着几分仇视。
人类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卫济舟见脚底的小兔子没有动静，蹲下身子，毫不怜香惜玉地捉着她的耳朵将其提起来。
施苒苒只觉得耳朵根部传来拉扯感，通红的瞳孔对上卫济舟的双眼，男子目光冷然，明明是温润的褐色，却让人觉得如坚冰无法靠近。
她瞪着卫济舟，若不是考虑到力量悬殊，早就上爪子挠他了。
然而这样的景象落入卫济舟的眼中，只觉得有几分滑稽。兔子在那里挤眉弄眼，浑身上下每根绒毛都写满了排斥。
他开口，低沉的嗓音让本就听觉敏感的施苒苒耳朵酥酥麻麻：“说话。”
长久的安静。
一人一兔僵持着，终于，施苒苒扛不住卫济舟浑身散发的强大威压，先一步败下阵来。
“没有！”被人揪着兔耳朵的感觉真不好受，施苒苒的声音都变了调，怀中揣着爪子，扭过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她等了整整一百年才化形成功，若是随随便便将自己的妖丹交给眼前人，之前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卫济舟闻言，抿唇不语，只是手中握着兔耳朵的力道更紧了些。
施苒苒自然察觉到了，吃痛一叫，接着张大三瓣嘴奋力朝卫济舟咬去。
男子猜出她的意图，当即松手，只听“啪叽”一声，原本浑身雪白的兔子就这样掉落在地上，瑰丽的毛色灰扑扑，没了往日的光彩。
施苒苒顾不得这些，趁着卫济舟松懈的时候忙不迭朝前扑去，四只小短腿这时候倒是跳得飞快。
眼见着兔子精一蹦一跳，卫济舟望着空下来的掌心，方才的绒毛触感仿佛还滞留在上面，于是屈手捏了个净尘术。
接着他静静看着企图逃跑的施苒苒，等到即将到紫云庙门槛的时候，施苒苒却怎么也跳不过去。
趁着这个空档，卫济舟走过去，在施苒苒身旁站定。
施苒苒只觉得头顶盘旋男子的声音，“还跑吗？”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这是跑不掉了。
施苒苒绝望地扒着门槛，露出委屈的神情。
她修炼这么多年，居然落在道士的手里，这要是传回族内，还不得让白霜那群人笑死。
施苒苒越想越气，眼见卫济舟就要动手亲自取出自己的妖丹，掩面痛哭起来。
倏然，她的目光被爪心上那神秘莫测的符咒吸引，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
方才对卫济舟的见色起意，此刻愈来愈浓。
生死契，不仅可以共享修为，甚至对方生死都捏在另一方的手中，倘若其中一个因为意外死去，另外的也会灵力枯竭而身亡。
虽说和兔子精和道士结成生死契闻所未闻，但若是真的能够双修，那自己的修为岂不是突飞猛进？届时别说了白霜，族内上上下下都得对她恭恭敬敬。
更重要的是，如今自己生死攸关，如果签订生死契，这个道士还敢对自己颐指气使吗？
见施苒苒没有动静，卫济舟以为她放弃抵抗，却见那兔子一跃而起跳到他的衣摆上。
纯白的道袍再次印上灰扑扑的爪印，卫济舟显然没有料想施苒苒负隅顽抗，不虞地俯身想要将其捉起。
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施苒苒，她警惕地望着卫济舟伸过来的手，奋力一跃，龇牙咧嘴在他的掌心上留下咬痕。
霎时间，鲜血渗出，施苒苒眼疾手快，将自己掌心的符印“啪”的一下按在卫济舟的伤口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饶是卫济舟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兔子精在临死之际还想着报复。
男子修长的手骨节分明，冷白的皮肤青筋明显，上面的一点殷红更是夺目。
方才的伤口溢出金光来，只消片刻，卫济舟体内就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灵力，和自己流淌的灵力交缠在一起。
与此同时，施苒苒也感觉到强劲霸道的灵力源源不断从符印流淌到全身。
如此浓郁的灵力，这个生死契果然有效果！
施苒苒喜上眉梢，另一边的卫济舟凝望着伤口，露出慎重的神情。
生死契？
如此稀有的术法，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兔子精……
卫济舟面色倏然冷若冰霜，抽出腰间的长剑直指施苒苒：“何方妖孽？”
施苒苒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剑锋指着，刚才的喜悦被冲淡不少，随即想起自己与这道士签订生死契，又叉腰神气道：“若杀了我，你也不能活！”
眼见着卫济舟脸色愈发难看，施苒苒洋洋自得起来。
生死契哪是那么容易解开的，若是没有她的意愿，卫济舟想要摆脱自己难如登天。
望着交缠在一起无法分开的灵根，卫济舟头一回觉得棘手。
他冷冷吐出两个字：“解开。”
施苒苒直立起身子，摊了摊手：“爱莫能助。”
若是自己解开，卫济舟怕是不会放过自己。
傻子才会那么做。
至于卫济舟，也知道施苒苒咬死不解，面色愈加阴沉如水。但他没有丝毫的办法，眼下自己还有其他事务料理，怕是不能在赤峰滞留过长时间。
若让世人知道，声名赫赫的卫济舟居然被一只小小的兔子精算计，恐怕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眼见卫济舟收回手中的长剑，施苒苒知道他暂时妥协了，嘻嘻一笑：“你看事已至此，若不然你修行的时候带上我呗？”
卫济舟收回俯视的目光，沉吟片刻，没过多久站起身来，留下一个利落的背影。
“跟上。”
见自己的目的达成，施苒苒高兴得蹦起来，显然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然而在听到他说的话时，又歪着头。
跟上？去哪儿？
施苒苒不疑有它，反正卫济舟和自己绑定生死契，还能害她不成？因而一蹦一跳跟在他的身后。
“你等等我！”兔子跑得再快，也不及卫济舟的脚力，好不容易凑近，男子忽地转身，目光落在不远处灰败到几乎看不出原样的衣裳，扬了扬下巴。
“穿上。”
如今施苒苒有了卫济舟的灵力加持，可以一直维持化形的模样，因而跑到那衣裳面前，叼起来躲到佛像的后面。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安静的庙内格外明显，卫济舟站在庙门外，望着苍青的天，暗暗计算着时辰。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不紧不慢回头，双眸倒映出施苒苒的面容时，露出些许诧异。
察觉到卫济舟的呆愣，施苒苒大方地捏起裙角，邀功似地凑上去：“怎么样，美吗？”
什么清心寡欲的道士，还不是被自己的美貌惊艳到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良久，卫济舟目光上移，和施苒苒彻底对上，才冷冷吐出几个字。
“丝绦。”
“什么？”施苒苒不明所以，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对自己这般模样十分满意。
男子目光下移到施苒苒的脖颈处，细腻白皙的脖颈如天鹅颈，被一条翠绿色的丝带缠绕。
“丝绦，”似乎担心施苒苒听不懂，卫济舟还补充一句，“系腰上的。”
“还有，你……”男子神色复杂，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难以启齿，目光染上几分意味深长。
“修炼化形术时，是不是偷懒了？”
此时少女一袭翠绿长裙，脖颈处系着丝绦，而最夺人眼球的，莫属满头华发和如血的双眸，以及……
乖顺垂在头顶，毛茸茸的兔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