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缭绕，层层烟雨笼罩泛青的赤峰上。蜿蜒小道上，一只白色的身影迅速窜出，又不知踪迹。
施苒苒嘴里叼着刚采来的果子，美滋滋朝着兔子窝走去，远远瞧见几个熟悉的面孔。
走近一看，发现正是族中平日喜爱嘲讽自己的几只兔子精，她警惕地将果子藏在怀里。
为首的正是族长日日挂在嘴边称赞的兔子精白霜。
察觉到施苒苒的小动作，白霜眼底划过讥笑：“听闻苒苒你化形了，真是恭喜啊！”
说完此话，身后响起稀稀拉拉的轻嗤声。
赤峰是兔子精的地界，平日里大家伙聚集修炼，白霜正是其中的佼佼者，仅用一甲子开窍化形，旁的大都七八十年。
而施苒苒更是族内公认的愚笨，花了将近百年，直到今日才成功化形。
“不用了。”施苒苒的耳朵垂下来，绕过他们径直走到自己窝里，用白嫩嫩的爪子把果子表面的霜擦拭干净，又工工整整摆放在锦盒里，视那些妖为空气。
果然又是来嘲笑自己的。
面对施苒苒的无视，白霜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的郁结之气更甚，但也没有将情绪完全写在脸上，只是抿了抿三瓣唇：“族长也只是让我来看看，既然化形成功，明日辰时就去赤峰山口的紫云庙候着，族长要见你。”
望着白霜率领乌泱泱一群兔子精离开自己的洞穴，施苒苒这才拿出自制的小笤帚，清扫方才它们站立的地方。
想当初爹娘去得早，自己平日躲在赤峰勤加修炼，可惜老天喜欢和她开玩笑。看着身边的同伴一个个突破，施苒苒不得不承认。
自己确实愚钝。
昨日在赤峰山脚下的时候，施苒苒突然觉得体内灵力紊乱，等到今晨起身时，发现浑身的毛发变成了光洁的皮肤。
软乎乎的爪子转为修长的手指，摸摸头顶的耳朵，却意外碰到脸颊两旁的肉。
自己居然化形了。
可惜周围没有铜镜，看不到自己的脸。
也不知谁走漏了风声，施苒苒化形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个个都想见识下她化形后的模样，今日白霜甚至找上门来。
“等我哪日飞黄腾达了，有你们求的时候呢！”
施苒苒一边拿着小笤帚，一边嘟囔着。
等到清扫完了，她抬起爪子，露出纯白的绒毛，望着上面神秘的符咒。
族内的兔子精只要能够修炼到化形，皆可得到生死契的符印，与自己相看的精怪结成双修，修行可以省去一大半的功夫。
好多前辈便是根据这个生死契，功力突飞猛进，传闻族内有妖甚至得到仙人点化，去月宫捣药了。
虽然只是传说，但施苒苒对此深信不疑，握紧肉乎乎的爪子，感觉未来的日子也有了盼头。
*
听说族长要见她，施苒苒起了个大早，翻箱倒柜找出一件姑娘的衣裳。为了化形这一日，她老早就备下了。
施苒苒瞅着衣裳半天，还是将其打包背在身后，爪子摩挲着自己毛茸茸的脸蛋，若有所思。
前往紫云庙途经一处湖泊，兴许能够照出自己的长相。
直到天色差不多了，施苒苒才拾掇着小包袱走出洞穴。
湖泊离这儿不远，波光粼粼的湖面如澄澈的蓝宝石，镶嵌在葱茏苍翠的山林中。
施苒苒见状，激动得跳过去，回想起当时化形的情景，调动体内的灵力。
令妖惊叹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一道淡红的光芒笼罩在周身，等再次睁眼时，眼前出现难得的景象。
少女眉目含情，顾盼生姿，一双杏眸透露出不谙世事的纯真，盈盈一握的腰身和修长的大腿更加衬得她气质非凡。
施苒苒再次打量着全身，探出半个脑袋望向湖泊，见到自己这副模样，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歪着头，伸手捏了捏自己肉感的鼻头。
爪子变成手指，连指腹的触感也变得神奇起来。
施苒苒对自己这副模样十分满意，摆弄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有正事要做，忙不迭从包袱里抖出衣裳，胡乱套在身上。
尽管知道自己的功力不足以维持太长时间，但她还是想着能多化形一段时间。
族长老是戳着自己的脑门说她愚笨，如今就让他好好瞧瞧。
思及此，施苒苒将包袱塞到领口里，朝着记忆中的紫云庙走去。
紫云庙坐落在赤峰山腰，先前是为了祭祀水神而建，可惜后来荒废。偶尔族内发生什么大事，族长会让他们过去。
破旧的庙门一如既往大敞，角落的蛛网粘连挂在柱上，随着风飘摇不定起来。斑驳掉漆的佛像安稳坐在正中，木桌上还有几个打翻的贡品。
刚踏入紫云庙，施苒苒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裹紧身上的衣裳，搓动着臂膀探头。
寂静的大殿没有任何声响。
奇怪，族长呢？
往日这个时辰，族长都会在大殿等候化形的小妖过来，今日却连个影子都没瞥见。
施苒苒走到殿内正中央，倾斜而落的日光洒在身上，在地面刻下斑驳的光点。
空气中细小的尘埃飞舞飘扬，她望着地面积攒的厚厚灰尘，心中忽然产生不妙的预感。
白霜素来喜爱看她笑话，昨日居然会好心提醒她。
自己该不会被骗了吧？
想到这里，施苒苒刚要离开，一道劲风从破旧的木门处传来，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妖气。
“那妖诚不欺我，果然水灵，不知吞下妖丹能得几年修为？”一团黑气中，朦朦胧胧幻化出一张狰狞可憎的面容。
见到此景，饶是施苒苒也震惊不过，眼前的妖怪显然不是赤峰的兔子精。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那团黑气逐渐生出手脚来，细看是个面带疤痕的男子。
只是那妖化形术尚且不稳定，身后还有乱舞的尾巴。
“狼妖！”看到此景，施苒苒惊呼，心底暗暗思忖。
自己究竟和白霜有什么仇，她居然恨自己到如此地步，甚至不惜和狼妖里应外合，互相勾结！
见施苒苒识破自己的身份，狼妖也不着急，桀桀一笑，“识相的话乖乖拿出妖丹，兴许能饶你一条小命。”
施苒苒心生鄙夷，慢慢后退和他拉开距离：“你做梦！”
妖丹可是妖怪修炼的根基，若是没了妖丹，这辈子她都只能当一只普通的兔子。
见施苒苒不识抬举，狼妖面色冷下来，龇牙露出血红的牙龈，眼珠在昏暗的紫云庙内泛着微微的绿光。
“既然这样，那别怪我不客气了！”话音落下，只见那狼妖一蹬腿，借力翻跃上空中，带起一阵迅猛的疾风。
施苒苒心中大惊，在胸前掐诀结印，一个翻身，肩膀堪堪擦过狼妖锋利的爪子。
望着身上艳丽的衣裳被毫不留情开了个口子，她心疼地摸了摸，怒不可遏，余光瞥见身后木桌上随意摆放的贡品，眉头一跳，计上心来。
施苒苒只会些基本的术法，若是论攻击，狼妖动动手指便能将她掐死。
她在木桌后结印，料想等狼妖一扑过来，兴许能困上他半刻钟。
这点时间足够她脱身了。
狼妖见施苒苒躲闪，猛然扑过去，施苒苒掐准时机，转身看着狼妖入网。
她朝着紫云庙的门口跑去，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拦下。
身后响起冷笑：“白霜道你狡猾，如今一看倒是不假，居然敢戏耍我！”
狼妖掌心凝结出黑气，眼见着就要朝施苒苒袭去，后者忙不迭举起双手，水灵的杏眸写满惊恐。
“小妖修为尚浅，历经百年，昨日才将将化形，如此愚笨的天资，若大人吞下小妖的妖丹，怕是会……影响修为……”
狼妖见施苒苒跪在地上，冲自己叩首，嘴里还不忘念叨着：“大人有所不知，那白霜可是赤峰天赋异禀的大妖，若是能够吞下她的妖丹，修为定当突飞猛进！”
白霜，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了。
狼妖的动作果然停下来，见状施苒苒嘴角勾起得逞的弧度。
果然是刚开智不久的狼妖，看起来就不够聪明。
狼妖也在暗自思忖，他确实听闻兔子精内确实有一位天资愚笨不堪的，莫非就是眼前这位？
想到这里，狼妖果真犹豫几分，望着施苒苒的目光带着几分半信半疑。
施苒苒还欲说些什么拖延时间，忽地一道劲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紧接着一张黄符死死钉在狼妖的身上。
耳边响起凄厉的惨叫，先前还站在原地的狼妖被击倒出去。狼妖被如此凶猛的攻势逼得直接现出原形，灰白杂糅的毛发混合着血迹粘结在一起。
施苒苒显然被这样的动静震撼到了，连忙回头去看来人。
日光大合，倾注在男子的身上，一袭纯白的道袍不染纤尘，腰间别着一把泛着寒芒的长剑。由于背光，施苒苒只能依稀辨别出他的轮廓，分明凌厉的下颌线让此人莫名有几分疏离和冷情。
但饶是这样，她还是看得挪不开眼。
她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男子。
然而目光在游移到他指尖夹着的黄符时，背后骤然生起冷汗。
此人是个道士！
族长在众妖开智时曾说过，比兔子天敌还要险恶的，当属那些游历四方的道士。
许多道士视妖鬼为仇敌，不分善恶，见到便杀。
原以为救星降临的施苒苒犹豫了，然而在听到身后狼妖的呻-吟声时，脑海中迅速分析着情势。
最终，天平还是倒向眼前的道士。
施苒苒不顾狼狈，连滚带爬到道士脚下，猛然扑在他身上，死死抱住男子的大腿。
见那狼妖还未死透，卫济舟眸光微沉，再次从袖口中迅速掏出一张黄符，即将要催动术法时，忽觉腿部一沉，浑身瞬间僵直。
他这才将目光投向一直被自己忽略，人畜无害的兔子精身上。
少女趴在地上，鲜亮的衣裙看不清原来的颜色，掌心的泥灰蹭到白净的道袍上，瞬间留下一个黑乎乎的爪印。
纵然如此狼狈，却还是掩饰不了少女清凌凌的眸光，如一汪春水荡漾着灵动，惹得人移不开眼。
可惜卫济舟清心寡欲，不为所动，却忽听那女子吐出惊人之语。
“大人救命！小女子本路过此处，却不料想竟然被妖怪挡路，险些被轻薄，多亏大人出手相助！大人！大人您一定要替小女子做主啊！”
施苒苒紧紧攥住手上柔软的布料，还不忘在自己的脸颊上蹭蹭，强行挤出几滴眼泪。
话本子上是这么演的吧？
她仔细回想先前看过的那些情节，料想这些匡扶正义的道士应当不会见死不救。
狼妖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听到这句话一个趔趄。
卫济舟目光复杂，长睫垂落，在眼下落着几片阴翳。
无声的沉默在庙内弥漫。
终于，男子俯身，清冽的气息如山间缭绕的云雾，笼罩在施苒苒的周身。
紧接着，卫济舟握住紧攥在施苒苒手心的长袍，一寸寸将其抽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