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在房中唯一的桌子上摆上香炉，老头从不知哪个旮旯中找出三支香，点上。

    劣质檀香的味道很快飘逸开，莫念盯着二人，一字不发。

    道理很简单，眼前这个老头，是把她拉到这里的最大嫌疑人，她打算兴师问罪的对象。

    也许这个世界跟她熟悉的世界不一样，存在超自然力量，真能招魂，她是被莫名其妙卷进来的倒霉蛋。老头无意把她扯进来，那就不知者无罪，她说清原委，这人没准会帮助他回去，就算不是心甘情愿，阻力也会很少。

    但眼前中山装，带上只有经历过春晚播出时代才明白的暗号，老头无疑是在试探，同时透了个底：他曾经在21世纪生活过，年龄应该在二十岁以上，就品味而言，甚至四五十岁以上。

    性别、友善程度，未知。

    如果试探是故意的，那么，她此刻站在这里，也许并不是偶然。

    就在她沉默间，老头蹙起眉头，张了张口，又试探道：“奇变偶不变？”

    越发证实心中的猜测，莫念抱臂，心里开始琢磨。

    怎么办呢。

    眼看老头对自己找来的不是原主，而是21世纪的人这一点，存在着很大把握，她现在处于绝对被动的状态，想什么代价都不付出回去，应该会很困难，所以交涉的每一句都必须慎重。

    精神寄居在这打个喷嚏都怕骨折的身体上，已经让她很想死了。

    绝对，不能吃亏啊，念念。

    见她一语不发，老头吹胡子瞪眼，一扫之前在婆婆面前装出的世外高人之态，手抓起头皮急道：“完了，是九漏鱼。”

    脸埋在双手中，唉声叹气。

    如此情状之下，墙边的青年轻笑一声，莫念一转眼，便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眸，心中有了判断。

    这男的貌似和老头，不是一伙。

    威胁解除一半，先钓鱼看看。

    于是她缓缓开口，对上了两句：“一百八一杯。”末了又道，“符号看象限。”

    老头登时眼睛亮了，大喜过望，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我你不早说！”

    莫念来不及抽手，只听到嘎嘣一声，手失去了知觉。

    二人对视间，老头讪讪放开她的手，莫念无语将手掌举在眼前。

    麻了，这身体脆得就跟卤过的鸡架似的，被老头没轻没重地一抓，脱臼了。

    没断可能都算喜讯。

    好在暂时接管这具身体的她，勤于健身，顺便学了不少人体康复营养学知识。

    她一把将关节接回，痛得额头瞬间冒出冷汗，脸色霎时间比墙皮还白。

    老头讪讪道：“不好意思嘛。”

    莫念闭目挨过身体剧痛，再睁开时刀人瞳孔几乎要掉出眼眶。

    老头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我知道你很急，你先别急。我马上就要死了，最多也就这三炷香的时间，让我先把该交代的都说完，你随便怎么我都行。”

    莫念冷哼一声：“我问你答。”

    老头点头：“好，这样更好。”

    房内安静片刻，莫念开始发问：“这是什么地方？”

    老头回答：“这个地方，仍然是我们曾经生活的□□，按照□□地理位置，我们所在地是湖北。按照公元时间算，是600年前后，大约等于我们生活时代的南北朝末期。我这么类比，是因为这里的历史轨迹，从秦朝开始改变了：最初的穿越者，把扶苏扶上了皇位，与原本不同秦朝持续了两百年，扶苏的儿子是被农民起义推翻的，后续的朝代虽然也是汉朝，但创立者不姓刘。后面的事情，我备了几本史书，到时候你自己看。”

    莫念眯眼：“最初的穿越者？”

    老头回答：“那是后来者为回到原本的世界，破解穿越的秘密，追溯穿越者历史的时候，整理的叫法。毕竟所有穿越者都是魂穿，并不一定都是他们后来附身的名字。以第几代分类，才能更好地摸清楚规则。”

    莫念顿了顿，又问：“你们已经摸清楚了什么规则？”

    老头欣慰地笑：“我们仍然没弄清为什么会到这里，尽管我们曾经很接近答案……唯一确定的是，每个穿越者都自带系统，系统是一本书，当你在这个位面做了足够写到书上的事情，并且把书写完了，你就能够回去。”

    在老头无比诚恳的表情中，莫念爆发出一声尖锐的笑：“这样，我给你讲个故事。

    “曾经有个很出名的社会新闻，一个女孩被拐到一个古园林式的地方，被告知她生活的年代是古代，是皇帝的嫔妃，六七个女人一起服侍一位糟老头，被蒙骗了大半年，才偶然知道她没穿越。逃出去报警后才知道，男的是个暴发户，其他几个女人是自愿陪男的演戏，只有她是被拐的。

    “最后那些人以什么罪进了局子，不好意思我忘了。”

    瞧着莫念假笑，老头毫不意外地叹口气，念了两个字：“系统，开启。”

    一本蓝色封皮古朴装订的书册，应声，凭空出现在桌子上。

    魔术？

    莫念狐疑地望了望室内，没看出任何变化，甚至青年仍然倚在墙根，在她注视下把重心从右腿换到左腿。又敲敲破桌子，实心，不死心地钻在桌子底下，年久又饱经风霜的木头桌子全是虫蛀，连拿带吃的白蚁见到一个巨物，慵懒地停了停，继续吃席。

    莫念很慢很慢才直回身，那本书依然在那里摆着，老头表情十分理解，嘴上甚至开始宽慰她。

    “没事，我最初被告知的时候，也这样，这很正常。

    “大概只有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才会毫不质疑地全盘接受吧。你这样我反倒放心一点了。”

    这可不是接不接受那么简单。

    承认以书本为形式的超自然力量，意味着她要遵守书的所有规则，而她连自己为什么要遵守那些玩意都不清楚。

    莫念明知故问道：“我为什么会附身在这个身体上？”

    老头一笑：“先召唤你的系统吧。”

    “召唤的口令是固定的？”

    “对。书只有穿越者能看到，生活在这个时空的人是看不到的，这也是穿越者彼此确认身份的唯一方法。”

    莫念将信将疑，在老头鼓励的眼神下，轻声道：“系统，开启。”

    一本破破烂烂，像字典那么厚的书躺在她掌心，差点没把她手腕压断。她急忙撤手，盯着眼前的东西，内心冒出无数问号。

    她登时抓起老头的书，作起对比。

    老头的书并不厚，数完确认有六十页，单面印刷，竖排本，一列只能写下二十个字，一页有六列，也就是说，如果按照老头的说法，做完足够写书的事情，写满这样一个册子，需要七千两百字。

    老头要做什么，首页也明白写着指引：《华书：修仙列传（卷三）》。

    而她召来的书，封皮像是旧档案袋陈破不堪，甚至还有油点；边缘毛毛躁躁已经是小事，翻开第一页直接是裂开的。而后面空白页面，有白纸，有竖纹，有格子纸，淋淋洒洒上百页，没有一张纸是重复的。

    根本不像是书，纯粹是收破烂把废纸堆在一块的程度。

    标题就更炸裂了。

    《华书：女帝本纪》。

    短短几个字，耗尽她一生的识字能力。

    莫念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什么东西？

    这本系统想让我干什么东西？

    她只是一个活着时候没有任何高光，光吃饱穿暖就耗尽全力，在地铁站一抓一把的普通007社畜啊？这破系统是不是太看得起她了？

    心情在崩溃与吐槽之间反复横跳，一声笑毫不意外从对面传来。莫念下意识抬头，老头显然是看到她书籍封面上的字，此刻不紧不慢地摩挲起打火石，要点第二根香。

    莫念不可思议道：“我要做比你四倍厚的书的事情，你搁这幸灾乐祸？自己淋过雨也要把别人的伞撕碎？”

    “这是系统任务，我改写不了，除了笑也干不了别的。”老头十分厚脸皮地笑道，“不过，你只数了页数，没看内容？”

    在老头提醒下，莫念重新打开那本蓝书，读完第一列的瞬间，嘴再也控制不住地张大。

    不，也许在看到标题的时候，就该意识到……这些事情记载的方式。

    文言文。

    编年体传记，以月为段落起始记录一个人的生平，司马迁创立的范式。

    想起司马迁的瞬间，莫念不忘激情评一句崽种。不如说，她现在见谁都是崽种。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她立刻读起眼前人的书，也就是老头的过往，两页看完，心中另一个猜测也随之确定了。

    一个人的一生，既长又短。

    可能一连几天几个月几年都重复地过着同样的生活，也可能每天都不一样。

    以能够写进史书的事件为标准，主线只能是此人一生的事业发展，选择其中重大事件，由果推因，盖棺定论地写。

    也就是说，她想写完她那本书，回到原本的世界，过上原本的生活……

    必须成为女皇不说，还得干出够既称职，又足够多的，能被写进来的事情？

    棕色档案袋纸上，墨迹毋庸置疑地写着的女帝，任她怎么用指甲抠，都抠不出一丝模糊。

    莫念彻底愣在那。

    怎么回事，她在现代社会躺平，犯了异世界的法，要这么卷她？

    不不不，这本书不是必须要写，还有办法。

    莫念猛地抬头，看向老头，表情凝重地问：“如果我现在去死，是不是就不用写这本书了？我刚来啊，没有新手保护期吗？”

    老头微微一笑。

    “那你会永远停留在这个时空，成为这个时空的一部分。转生的时候，连书都不会有。”

    望着老头气定神闲，莫念彻底绷不住了：“我又不是自愿成为穿越者的，这破书到底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把我绑定过来，又规定我必须做这些事啊？”

    老头点了点头：“每个人的主线任务都不同，我们当时猜，发放内容是与这个世界身体的原主有关。而你，更特殊一点——你是被召唤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