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鸟萃棘

    回到府后已是日薄西山,国公府依旧亮着许多盏红烛灯,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天愈发暗了,魏静姝一撩裙衫下了马车。排排鸿雁随云去,一入江景方知春,魏静姝抬头,将方才的不愉悦置之脑后,昭日夕景总是最能打动人心的。

    “魏姑娘。”

    久违熟悉的少男嗓音忽然袭来,低沉磁性又如白玉破壁,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魏静姝随音侧头,撞进那对深沉云雾的眼瞳,迷离灯火中没有丝毫情绪。

    “如今,是该叫你清玉郡主了?”赵怀声音不温,抱臂倚在国公府门口的黄花梨木柱,就这么直直盯着她。

    魏静姝淡淡看着他心生疑惑但无心过问,屈膝得体地行礼,疏远道:“世子殿下,昭节安康。”

    言罢,魏静姝不等他开口,起身便往府里走去,岂料赵怀蓦然开口,声音冷漠如冰:“郡主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魏静姝转头猝然看清他秾艳昳丽的面貌,她当然知道赵怀问的是什么,但她不会解释,更没有必要向他解释。魏静姝一言不发,赵怀阴鸷锐利如蛇般的眼染了寒意,在昏暗的天色中无声僵持不下。

    最终,魏安行从府里出来打破这不明深意的寂静:“赵三世子,晚膳已经备好,先行入座用膳吧。”

    赵怀面上的冷意瞬间淡去,变脸如翻书,扬唇微微笑道:“有劳魏大人,这段时日便叨扰了。”

    魏安行抱拳作揖,紧接着对魏静姝道:“姝儿,这段时日几位世子和郡主暂住府内,有一个好消息,赵三世子身边的大夫就是李太医的师兄,正好给你身上的蛊虫解了。”

    这时,赵怀勾唇故意说道:“莫非前者不算好消息吗?”

    魏安行规正地拱手说道:“那自然是。”

    看着魏安行严肃的面庞,赵怀侧头疑惑的眼神看他,问道:“魏大人,不好笑吗?”

    魏安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赵怀是在跟他开玩笑,魏安行官居宰相多年,有人对他敬有人对他鄙,这敢对他开玩笑的,赵怀还是头一个。

    看着他严肃的模样,赵怀笑出了声:“不愧是宰相大人,私底下也是侃然正色,从不随便说笑。”

    魏安行干笑两声,干巴巴地说:“世子谬赞。”

    梅院里有单独的小厨房,这个时辰应该已备好了晚膳,魏静姝礼别二人后便回了院子。

    连翘面色不愉,嘟囔道:“使臣不都应该住在鸿胪寺吗?”

    魏静姝脱了披风搭在胡桁上,露出窈窕多姿的身段,淡淡吩咐鸢尾:“你去鸿胪寺一趟,找沈大人问问南使为何会住在这儿?”

    鸢尾应下后,很快便回来了:“郡主,沈大人说白日里皇上和赵三世子席间谈笑,让几人在这儿多住些时日,也好观赏一番盛京美景,赵三世子欣然同意。宴席吃到一半时,李太医发现赵三世子身边的李老便是自己的师兄,于是便说了郡主您中蛊之事。李老说解蛊之事非同小可,在鸿胪寺与国公府之间来回跑甚是折腾,最后皇上便决定让他们住到这儿,也好给您解蛊。”

    魏静姝手中动作一顿,问道:“为何不让李老一人住在这儿?”

    “赵三世子说,李老是个不可多得的神医,不放心他一人在这儿。”

    魏静姝搁了指间汤勺,思量一瞬终究是没开口。她能感觉到赵怀的来者不善,若要将此人放在这儿,一定会是个大麻烦。

    晚膳过后不久,魏安行唤魏静姝入了前厅,说:“这位便是李老,此后还要劳烦李老替小女解蛊。”

    李老坐在赵怀身边,已是满头白发却不显苍老,反而目光炯炯精神健旺。

    魏静姝转身露出淡淡一笑,屈膝行礼:“小女见过李老。”

    李老眼神慈祥地看着魏静姝,说:“不敢当啊,郡主快快请起,救人乃医者本分。”

    魏静姝坐到李老身边,撩起袖子露出白皙莲藕般的玉臂。白得太过亮眼,赵怀不知为何心中莫名一悸,脑海有些凌乱,默默移开了目光。

    李老伸手替她把了脉,他脸色一变,皱眉说道:“脉沉而紧,绵而无力。我那师弟虽用清心丸将你心内蜱蛊毒素震住,可这蜱蛊再不取出,便会与心头肉长在一起,届时可就糟了!想必郡主时常能感觉到心头痛痒难耐吧。”

    魏静姝点头,魏安行脸色暗沉,问道:“既然这蛊虫在心上,怎样才能取出?”

    李老一拂衣袖说道:“取蛊有两种法子,一是将蛊虫逼至臂间,而后刨开直接取出,这个法子快且奏效,但麻沸散药效过后,伤口会十分疼痛,且会留疤。二是用汤药将蜱蛊慢慢消化,这个过程只需一年左右,还得用上十几种名贵药材,疗伤期间不可大动肝火,不可劳身动力,只能静养,伤好之后两亦是如此。郡主,老夫建议你选第二种。”

    魏安行点头说道:“那便第二种吧。”

    “李老,我选第一种。”魏静姝忽然开口,嗓音细弱,温凉柔和。

    案几上的烛火散漫跳脱,将魏静姝的脸衬得更加惊艳,她的五官本就大气,低眉垂目间更显清冷温婉。

    始终沉默不言,坐在一旁静静观测的赵怀却是微微变了脸色,小的叫人瞧不出来。他心中的疑虑在此刻瞬间高涨,更加确定心中所猜,但同时他又实在看不透眼前这个女子。

    此话任谁都没有想到魏静姝会选第一种,站在门外的鸢尾听到她的话,也是不由自主地变了脸色。

    “国公府想必不缺那十几种药材的钱,虽说第二种疗法时间久了些,不可动力,可郡主养在闺阁锦衣玉食,想来也不用做些吃力的事。第二种疗法对郡主来说已是绰绰有余,所以郡主为何要选第一种?”

    赵怀微微眯眼问道,双目紧盯着魏静姝想要观察到她脸上的一举一动。

    岂料魏静姝脸色不动,美眸平静至极。她抬头微微一笑,说:“不能动气不能动力,还得持续两年,若真如此与废人何异?”

    她的理由简单朴素合常理,赵怀不信。

    李老信了,说:“郡主说的在理,若换老夫来选也定会选第一种。只是这割肉取蛊的痛郡主要做好准备,虽有麻沸散,可药效过后还是会有余痛。”

    李老给她扎了几针,说:“还请郡主暂且静养几日,待老夫寻齐药材后便给郡主取蛊。”

    银针很快被取下,魏静姝起身给他行礼:“那便辛苦李老了。”

    取蛊之事定下之后,李老便先回去休息了,这时候,赵澄赵炘赵雪三人从膳厅出来了。

    赵雪秀美如诗的脸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三哥,现在是几时啊?咱们能出去逛逛夜市嘛?”

    赵怀抬头望了望天,黛蓝的天浩瀚无边,一轮银钩挂枝头,数点星官落太虚。

    “北斗在南,现应当戌时五刻,你想出去玩?”赵怀问。

    赵雪重重地点着头,满眼期待。赵澄手中拿着折扇,小声笑道:“听闻盛京揽月楼美女如云,琼花玉貌,而且个个惊才绝绝,我倒真想好好见识一番!”

    说完,赵澄挑眉一脸坏笑地轻轻撞了下赵炘的胳膊。

    “好啊!”赵雪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佯装威胁道:“我要写信告诉四嫂!”

    “哎哎哎!”赵澄急忙拉住她:“你瞧你,我就是开个玩笑!”

    “四殿下,揽月楼可不是什么风尘之所。”魏静姝从前厅出来,轻声说道。

    再次见到她赵澄十分欣喜,笑道:“魏姑娘,再次相见魏姑娘都成郡主啦!”

    赵雪眼睛一亮,从未见过这般舒服大气的脸,她激动道:“这位便是四哥你说的魏姑娘吗?!果真漂亮!”

    二人都很开心,倒是一旁的赵炘神色有些奇怪。

    魏静姝屈膝行礼,微笑道:“郡主抬爱了,郡主和三位世子若要出府还请带上家丁,有何事可请家丁回来传消息。”

    “怎么?郡主不尽尽地主之谊?”赵怀忽然开口,声音深沉高冷。

    魏静姝转头对他温柔一笑:“三殿下,我这身体有恙,应当静养。”

    赵澄看得出赵怀有意针对魏静姝,却不知二人发生了什么。他递了个眼色给赵怀,又对魏静姝说:“郡主说的是,李老不也说了吗,郡主得静养。”

    就在这时,府外来了辆马车,几人瞧去就见萧懿一身素雅白袍下了马车,周围跟了不少宫人,一个接一个从马车内搬出四个红木大箱子。

    萧懿平淡的眸中化了温柔:“阿姝,近来可好?我这段时日忙于政务,今日才得了空闲,给你送些药材。”

    “我都好,殿下不必为我担心。”魏静姝柔声道。

    言罢,萧懿轻轻“嗯”了声,目光移向赵怀,昔日战场死敌,如今两国盟友,今非昔比。二人同时抱拳作揖,萧懿说道:“此番来盛辛苦诸位,还请诸位在此玩的畅快,若有不明之事亦或困难,尽管到东宫找孤。”

    “有劳。”赵怀回道,身旁几人跟着一同行礼。

    末了,萧懿拜见完魏安行后又对魏静姝说:“今日鹤楼开戏,阿姝,你想去看吗?”

    就在赵怀几人以为魏静姝会婉拒时,没想到魏静姝居然脆生生地答应了。

    凝重的气氛瞬间升起在几人之间流转,赵怀神色紧绷,眼中晦暗不明透着隐隐的不悦。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赵雪说:“郡主婉拒了三哥,答应了太子诶!”

    闻言,赵怀心中莫名不爽,他的脸色愈发深沉,阴鸷的目光渗着寒意,五指关节不由握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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