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

    宋烨微挑起眉,用马鞭轻打手心走向如蓁,目光往其腰间一瞥,勾唇道:“双莲白玉环?柳家女眷?”

    如蓁仍旧低眼,不惊不惧回道:“奴婢如蓁,见过二殿下。”

    他将马鞭给身旁的内官,转身向宋宸,拾起沾雪裂衣:“起来吧,说说为何要让本王给你做主。”

    不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此时换值的宿卫也已经赶到。

    膝下冻得有些麻,如蓁站起身来小步走前。将才溅的雪珠早已化雪水,挂在脸上,如泪滴般。

    她愁着脸,语调中掺着委屈说:“回殿下的话,奴婢原是要往永宁宫去,给皇后娘娘送熨好的衣物。可怪奴婢入宫时日短,迷了路,经过这时便就近想问个方向。”

    如蓁一顿,抬眼望着宋宸道:“不曾想,还未等奴婢把话说完,漆盘中包袱便被扯下,这人拾起衣物便开始毁坏......皇后娘娘若是怪罪下来,奴婢不知向何处伸冤。”

    宋宸低着头沉默无言,似是默认。宋烨把弄着裂衣,带着一缕笑对如蓁道:“他可是九皇子。”

    轻拭面上雪水,如蓁一字一句道:“不论他是何人,都应拿着裂衣去永宁宫与皇后娘娘道清始末和赔罪。”

    一语话了,裂衣砸往宋宸脸。他面色从容,盯着圆领裂衣片刻又将它拾起。

    忽而“呲啦”一声,圆领被撕成两半。上面的祥云暗纹也割裂不再。

    这裂声洞心骇耳,宋宸目中空洞无神看着裂衣,如蓁不敢多言,此刻就等宋烨发落了。

    宋烨冷笑哼道:“自讨苦吃的小疯子,丢脸都丢到永宁宫去了。不过。这被皇后娘娘惩罚可比跪在这有意思多了。”说着,侧首拿起内官手中的马鞭,指着如蓁道:“你带着他去和娘娘赔罪。”言罢,跨上马背,扬长而去。

    待他行远后,如蓁松了口气,心中还在发怵。稳了稳神,将雪中杂乱的衣物摒挡好,这才走向宋宸。大概是有感“劫后余生”的喜悦,她眉眼带笑道:“殿下,走吧。”

    他几乎有刹那是失了神。

    如蓁见他依旧不动,以为他双腿被冻的起不了身,便将漆盘先搁在雪地,伸手对他说:“快,奴婢掺着您起身。”

    ......

    宋宸在雪地里跪了已有将近十个时辰,走在宫道上双腿止不住微颤。

    如蓁见他扶着红墙行路艰辛,见眼下四处无人,宫道上扫雪的宫人也回去了,便脱口道:“殿下,停会吧。”

    宋宸倒也是没同她犟,止了脚本侧身靠着宫墙,如蓁也停了下来,他看着盘中的红绫包袱道:“那圆领褂子,我该如何赔你?还有这次恩情,要如何还?”

    瞒住了宋烨,倒没瞒住他。

    这件圆领褂子是她偷藏带入宫的。

    上年年末,她还在北宫官邸学念书时,在三史同书画的考核中于一众世家女眷拔得头筹。后皇家有赏,让她在江南锦织局进贡的衣裳中挑选,如蓁凭着眼缘,便挑这件玉青缎的圆领半袖褂。

    在柳府时,这件圆领褂子领口处就裂过一次,幸而裂口小,阿娘便在上面缝了几针,如蓁觉着针线碍眼,于是阿娘又添了朵小小的白莲去掩那针眼。

    想来,宋宸也是看到了领口上的白莲才猜到这是她的衣物。

    往昔难及,如蓁微微抿一抿嘴角,摇头道:“不用了,这圆领在宫里也是穿不上的,能用来救人一命也是物尽其用了。奴婢就此,谢过殿下的好意。”

    宋宸见她眼底闪过的情绪,想了想道:“柳家后人,为何帮我这个落魄皇子?”

    话锋转的突然,如蓁微怔,心想,他终是问了这个问题。

    “殿下,真的想知道么?”

    宋宸点点头,如蓁犹故弄玄虚道:“殿下还未行冠礼,应该还是住在宫中的皇子所吧。”

    “嗯。”

    如蓁望着宫墙之上,冬霭蔽日的半张天,缓缓道:“又快下雪了啊。”想了想,又转头与宋宸问道:“殿下,今日可有衣物送往辛奴局?”

    话问得突兀,宋宸却会了她的意。这是她在寻两人见面的机会。

    “有,一件旧的红羽鹤氅。”他正了正身,目光炯炯盯着如蓁压低声道:“若得空,明日酉时二刻,送到皇子所最里的右殿来。”

    原是打算试探一问,却想不到他应的如此快。能听得出她话中话且顺了她意,倒是令她惊喜。

    “奴婢明白。今日天寒,殿下回去歇息吧。奴婢还要给娘娘送衣裳。”

    她与宋宸分别后,顺着红墙夹道走到永宁宫的侧暖阁子,将包袱交给宫人。当值的太监庆德见是生面孔,不由奇道:“姑娘是?玉溪呢?”

    如蓁答道:“回公公的话,奴婢如蓁。今日玉溪身子不大爽快,冯姑姑打发奴婢来给娘娘送衣裳。”

    庆德似是听到什么不得了,欢喜道:“如蓁姑娘可是柳家人,北宫官邸学那位柳才女。”

    如蓁微笑道:“公公说笑了。”

    庆德见她,心里欢喜,一拍手乐道:“哪是说笑啊,娘娘可常常提起你呢。说你作的诗赋自带李后主之韵,喜欢的很。没想我一奴才能得见本尊啊。”谈笑间,他无意瞥到柳如蓁身上沾的雪水,想其家世悲惨,敛起笑意问道:“姑娘入宫可还习惯?”

    如蓁敛衽行礼,客气道:“劳公公挂心了。初来定是不适的,幸而有冯姑姑和身边人的关照,不然不知要闹多少笑话。就连今日给娘娘送衣裳,都差点误了时辰。幸好......”

    她话语微顿,又道:“幸好遇上了九殿下,给我指了指路。可惜未来得及道谢......”

    “九殿下啊。”庆德拧起眉眼,思忖半晌方道:“那孩子倒是有善心的......也是麻烦姑娘跑这趟了,外头冷,眼瞧着这天又快要飘雪了,早些回去吧。”

    回到局子里,如蓁在盘中拣了些热饽饽垫了肚子就开始忙活。将近日暮时,外头飘起雪沫。她将最后一件凫靥裘熨好,敞放在衣裳架子上,这一日的活才算告落。

    戌时初刻雪下得愈大,如蓁在房中看了会书便同冯姑姑去了局里的西屋。

    刚进屋时,只觉里内暖气洋洋包裹全身,暖烘烘的倒也有些闷。卧在床上形容憔悴的女子,对帘外问道:“谁?”

    冯琳打起珠帘子,如蓁也跟了进去,见玉溪面色较晨起时红润了些,不由笑道:“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两人坐在炭盆边,玉溪欲起身却被打断。冯琳将手炉递给玉溪,又倒了杯热茶于她问:“身子好些了吧。”

    玉溪抿了口茶道:“好多了,劳烦姑姑和如蓁挂心了。”

    冯琳道:“这几日你便好生歇着吧,如蓁替你当着差事,不用废那方面的心思。先把这病养好,你本就身子弱,这寒天又发个热唉......”

    玉溪无奈笑着应道:“我这身子,这天里不病才是怪呢。”

    如蓁也在旁打着趣安慰道:“可别说这些话,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去给娘娘送衣裳。今日替你当值迷了路,幸而碰到了九殿下才没误了时辰,不然就要被挨骂了。”

    闻言,冯琳突然微微变了脸色道:“九皇子?你瞧见了他?”

    “嗯。殿下心善,给我指路,我着急往永宁宫去,未赶得及道谢他便离去了。”如蓁言罢,察觉冯琳和玉溪两人神色复杂,便轻声问道:“姑姑和玉溪......这是?”

    玉溪病着身子虚弱半倚在床沿,叹气更显悲哀:“如蓁,虽说我就比你大几岁,但胜在早进宫。你可能还不知,他母亲身份低微又走的早,宫里头那些个皇子就爱欺他,就连下人仗着自己主子有势也爱在他面前作威。”

    冯琳点头,接着玉溪的话道:“听说他那沉闷性子也不太讨人喜,倒还是第一次听有人这样说他。”

    玉溪理着被褥,又道:“也是个苦命人吧。是听着旁人说的,他娘似乎也不怎么喜他。”

    “他是皇上的幺子,舞象之年又未及冠。也是听宫人说,皇上从前待他挺好的,说的上是锦衣玉食,还有传闻言一度欲立他为太子,后来不知怎么着就成如今模样。”

    “眼下圣上仅剩五位皇子还在世间,又还未立太子,眼下就二皇子出类拔萃些,也得皇上喜爱也不知......”

    “好了,小妮子口无遮拦。”冯琳用手示意其立马禁声,打断了她,语气略微严峻道:“内廷之人还是少揣测君心,到底也是与我们无关,说多了说错了还容易掉脑袋。”

    如蓁低着头聆听,嘴角难以察觉微微扬起,但那丝淡笑又立时无形消失,只是抬眼淡淡道:“遭生父冷落,日子也落了千丈,倒是个可怜人。”

    冯琳以为触及到了如蓁的伤心事,毕竟眼前的辛奴局奴婢在一旬之前还是柳家独女,北宫闻名的才女,如掌上明珠般的存在,如今却沦落至为他人为奴。

    玉溪也担心着开口道:“你也别想太多,夜也深了,我也该歇了,你们都快回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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