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 8.泡泡
他们三个并列贴着墙壁，个头恰好由低到高，活像一排信号。
俞宜好抄着卷子，李奉则歪着头抵在瓷砖上，眼睛快睁不开了，怀里揣着的试卷像被子般盖在胸膛上，似乎想在这里睡上一觉。
而叶莹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卷子上乱画，一边问俞宜好：“是不是我连累你了？要不是我惹到老李，咱们就不用罚站了。”
“没事，听了也听不懂。”俞宜好回答。
“哎，但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老李就是故意针对我，校门口轮值到他的时候我都翻墙进学校，他说抓到我会给我剃光头。”叶莹乐得不行，抓着李奉的胳膊摇来摇去，“哦，他也讨厌李奉，因为李奉有一次打羽毛球正好落到他头上了，跟鸟窝里落了个鸡蛋似的……你说闲的没事儿来操场散什么步？”
俞宜好想象着李英华那地中海发型掉进去一枚羽毛球的样子，嘴角不由自主弯了起来。
“你是第一次罚站吧？”叶莹说，“李奉，咱们两个坏蛋，连累乖宝宝了。”
旁人说出来可能像在冷嘲热讽，可由叶莹说出来，却不带一点儿让人不舒服的感觉，大概是她长得好看又笑嘻嘻的缘故。
奇怪，明明在传闻中是小太妹来着。
俞宜好就像咬上吊钩的鱼，被她的笑容勾着，不由自主地开口：“李老师也挺讨厌我的。”
叶莹不敢置信地问：“真的？你这么乖，怎么会。”
就连李奉也睁开了眼睛。
俞宜好说：“卷子上画画，被他逮到了。”
“简明扼要。”叶莹对她竖起大拇指。
李奉斜睨着眼睛看叶莹：“是你话太多了。”
叶莹张着爪子就要掐上去，这时候教室里又传来一声巨响，只听李英华的声音颇有穿透力地破门而出：“这么简单的题还能错？做错的都给我出去罚站！”
过了半分钟，零星几个人从教室走出来，十分默契地避开了他们仨所倚靠的这堵墙，纷纷到对面的栏杆边上罚站。
两列人就这么分散在走廊两侧，宛若红毯边迎宾的花束，不过是被多次利用、蔫了吧唧的那种。
“老李更年期了吗？罚站罚上瘾了。”叶莹啧啧两声，手绕着搭在肩膀上的长发，扭过头继续和俞宜好搭话，“你下午放学有什么事吗？我和李奉要去吃串串，你要不要来？”
“我？”俞宜好愣了一下。
叶莹点头：“嗯，那家特别正宗，我俩吃过好多次了，我请你，不是欠你一包餐巾纸嘛。”
俞宜好没有回答，因为她发现站在对面的女生正在朝她使眼色，她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却不知道她在表达什么。
那女生是郑楠楠的朋友。
见俞宜好不理解，她只能小声说：“俞宜好，你要不要过来站？我这儿有空位。”
话一出口，叶莹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笑容的温度肉眼可见地消散，勉强挂在嘴角。
方才还在叽叽喳喳的她这时候却沉默了，反倒是李奉率先开口，语气不善：“你什么意思？她站我们这儿怎么了？”
女生立马不说话了，脸色变得煞白，而周围的人都侧目而视，空气中只有李英华的声音在弥散。
叶莹的传闻在学校流传很久了，事实证明漂亮女生在获得瞩目的同时，流言蜚语的窜动也会比他人快上千百倍。
最开始只是说她染发不像正经学生，又有“目击者”说撞见她和社会上混的大哥们有来往，再后来衍生出□□说、包养说、走后门入校说，偏偏这些离谱的故事还真的有人深信不疑。
打破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的，竟然是平时爱装哑巴的俞宜好。她说：“我站这里就好。”
“好，好吧。”面对着叶莹和李奉的视线，那女生自然不敢再说什么，期期艾艾地回答后，便拿卷子当作掩体，将头深深埋下去。
俞宜好又拉了拉叶莹的衣角，说：“我刚才不回答不是不愿意去，是在想我的时间安排。我下午的自习要参加排球训练，之后要留校画板报，和吃饭冲突了。”
“啊，嗯，”叶莹对她的行为感到出乎意料，第一句话竟然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这下你在我心里彻底洗清结巴的嫌疑了。”
俞宜好也后知后觉，一时哑然。
其实她确实不想去，再怎么想，和说过没两句话的人一起出去吃饭，对她来说实在太勉强了。
可是目睹叶莹方才僵在脸上的笑容，局促不安的收紧手臂，呈现一种保护自己的姿态，俞宜好忽然发现她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强势和坚强。
恶意的揣测，有意无意的排挤，高中生们浑然不知自己正在进行一场隐形施暴，但俞宜好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一种名为恻隐之心的东西撺掇着她去解围。
“我也是排球队的，那我们下了第三节课一起去体育馆吧！”叶莹的语调明显雀跃不少，她的手攀上俞宜好的手腕，“我和李奉可以去操场打球，等你办板报……或者帮你画！画完我们再一起去吃，怎么样？”
“我可不会画画。”李奉插嘴，立刻被叶莹一记肘击刺中腹部，疼得半天直不起腰。
“好。”俞宜好回答。
排球训练时，因为有叶莹存在，俞宜好在中场休息中罕见地没有落单。
他们坐在仰卧起坐的垫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叶莹性格开朗，纵使面对俞宜好这种不爱说话的，也能应接不暇抛出话题来，让俞宜好默默感叹：社交能力这种东西果然是天生的。
在此过程中能感受到旁人的视线，灼热得几乎要在他们脸上烧个洞出来。
俞宜好抬头看过去，见她们眼底毫不掩饰地写着几个大字：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在一块儿？
“如果让你为难了，我可以离你远一点。”叶莹像朵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对俞宜好绽放微笑。她这么人精，自然知道那些眼神是什么意思。
俞宜好说：“没关系。”
其实她很喜欢独处，可惜在具有强烈集体意识的高中阶段，独行侠作风往往会引来非议，这也是郑楠楠觉得她可怜，经常叫着她一起走的原因。
好不容易郑楠楠不在场，她能得偿所愿落得清净，但此时面对叶莹这张楚楚可怜的漂亮脸蛋，她又没办法说不。
俞宜好后知后觉：我是颜控吗？
训练结束后，叶莹便被李奉叫去打篮球了，她在一群男生的簇拥下远走，又回头朝着俞宜好的方向用力挥挥手：“一会儿见！在教室等我们啊！”
俞宜好回到教室，人已经走光了，只剩陈稚一个人坐在位置上，还在捧着那本物理习题研究。
“真慢。”听到动静，陈稚抬眼看她。
她回到座位，发现水杯又是满的。她拎着杯子走过去，坐在陈稚前面的座位上，说：“陈稚，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啊，干嘛对我这么好。”
陈稚没好气地说：“对你好还不乐意了？”
俞宜好：“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趁我生病，把冰箱里的养乐多都喝了？”
“小狗喝的。”陈稚合上习题，掰着指头和她掰扯，“我贪图你几瓶养乐多？只要我说想喝，明天桌洞里全是养乐多好吗。”
俞宜好特别好奇，他平日里谦逊温和的形象到底是怎么能装得滴水不漏的？这种程度能算上有演戏天赋了吧？
她不和他打嘴仗，拉着陈稚的手臂站起来，拖他去教室后方：“快来画画！”
俞宜好养病的时候并没有闲着，已经把板报的草图画出来了。
她把纸递给陈稚，手指对着黑板指指点点：“你先把大体布局都画出来，我画右上角的图，中间记得留出字体的空儿，明天咱们再搞细节。”
“你这画的跟鬼画符一样，出去可别跟别人说你是特长生进来的。”
“这是草图，草图！”
俞宜好气的扭他胳膊，但陈稚岿然不动，似乎从未感觉到疼痛，还挑衅地朝她挑挑眉。
“幼稚。”她嘟囔了一声，自己去前面的讲台拿粉笔盒了。
今天的工作主要是把草稿的雏型落实到黑板上，并不困难，二人只花了不到十五分钟就定好了每个专栏的位置。陈稚现在负责勾勒边框，而俞宜好准备开始画右上角的花束。
陈稚把后排的桌子拉到后黑板跟前，又把凳子叠上去，邀功似的看向俞宜好：“这个高度够吗？”
“凳子就不用了吧，我还没有矮到这种程度。”俞宜好抬眼看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怀疑他是故意的。
陈稚本来要扶着她踩上桌子，但还没等她迈出脚，又一把把她拉回来。
俞宜好抬头看他：“怎么了？”
陈稚盯着她，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跑到桌洞里揪出自己的校服外套，把它展开后甩了甩，忽然朝俞宜好蒙了上去。
宽大的校服从后背落到屁股，盖住校服裙的裙摆，防止它不会忽然飞起来。
陈稚低头，手里拎着两只袖子，在她腰间使劲打了个结。
他叹了口气，扶着俞宜好的肩膀问：“不知道自己穿着裙子吗，就这么上去？你怎么这么迟钝？”
那天下雨也是，衣服湿透了都不知道，还傻了吧唧地拒绝他的衣服——学校里多少女生巴不得他嘘寒问暖呢！
俞宜好因为他猝不及防的举动而呆滞在原地，她低头看了看挂在腰间的衣服，难得结巴了：“不、不就只有你在吗。”
“我就不是男的了？”陈稚听见她的狡辩，食指戳在她的额头上，气得下了狠劲儿。
俞宜好痛得眼睛都闭起来了，拼命仰着头往后躲，而他怕她摔倒，便拽着她腰间的校服袖子，把她拉向自己。
十七八岁的男生，不知道自己手上几分力度，反正下一瞬间，俞宜好已经距他近在咫尺。
对上俞宜好猝不及防抬起的眼眸，千言万语都一下子堵在了喉间。
脑子里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李怀彬，你真瞎。
或许是离得太近了，女孩发梢的香气传入鼻间。明明全家人用的是同一款洗发水，为什么这味道现在闻起来却那么陌生？
排异反应似的，害得他心底开始咕嘟咕嘟地冒出香波泡泡，不受控地在体内翩跹上升。
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泡泡化解了方才的窒塞。
陈稚听到自己声音说：“俞宜好，咱们都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