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宗

    在某些人眼中,阮宜君此时的沉默是在为自己连丫鬟都没有的窘境、在为自己与其他嫔妃之间在位份、家世和财力上的差距而郁郁寡欢。

    但雪青完全没有误会。

    她在阮宜君耳边轻声道:“娘子别难过。既已嫁为人妇,迟早您会有自己的孩子,然后慢慢的,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亲人。”

    生孩子?阮宜君忍不住心里一阵恶寒。

    算了吧!先不提生育观或者生育代价,光是她迟早要离开这个世界,她就不能不负责任地创造一个生命。

    即便最后自己没能攒够积分回家,她想逃离这个世界的心态,也不适合抚养照看一个孩子。

    而且,激素引发的母爱对女人的影响是巨大的,说不准生下来后,她就会被荷尔蒙冲昏头脑,一心当个慈母,再也不想回家了。

    不过她也没反驳雪青的话,只开玩笑道:“怎么,你想要孩子啦?”

    主仆二人正调笑着,忽有女史来请阮宜君。

    来到涵芳阁旁的庑房,高典宾已候在门口,亲自将她迎进房间。

    一进屋,阮宜君便看到一位中年女官领着两个二八年华的宫女向自己行礼。

    她立刻联想到先前送护肤品的司药女官,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

    果然,高典宾的介绍验证了她的预感。

    “这位是服侍杨太妃娘娘的黄恭人。”

    黄恭人上前,深深道了个万福:“小臣请淑人安。”

    恭人是内外命妇诰命,秩列第六品。

    宫女的头衔分两种,一种是官职,一种是诰命。官职反映了职权,而诰命则昭示着受封者及其主人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只有皇帝以及各宫主位的心腹,以及劳苦功高的老宫人才可能受封诰命。

    阮宜君脑子里的警报已经拉到了最响。

    系统,你还在等什么啊??这种时候了,怎么可能没有任务被触发呢?

    然而系统依然静悄悄的。阮宜君只能挤出客气的笑容,颔首受了黄恭人的礼。

    黄恭人笑道:“娘娘听说淑人并未带贴身丫鬟进宫,心疼您身边没个得用的,特命小臣挑了两个伶俐人给您送来。”

    她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年轻宫女:“这是撷琼,这是采瑛,还是世宗皇帝时候,娘娘外家送进宫的私身,已在娘娘身边服侍七年了。做事待人都极妥当,定能服侍好淑人。”

    黄恭人口中的世宗皇帝,乃当今圣上刘翙之祖父。

    世宗五年前驾崩,刘翙之父孝宗皇帝即位,然而在位不到三年,刚出孝期就因急病殂落。

    之后刘翙登基,是为当今天子。

    听了这话,阮宜君当即僵了脸。

    贴身宫女是一步也不会离开主子的。若收下她们,将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全在杨太妃的掌控之中了。

    况且,进入到一个全新的陌生环境的自己,即便读过原著,也只是对部分角色和事件有一些浅显片面的了解罢了。

    若是有两个已有立场的人日夜守在身边,自己真的不会被她们影响到认知和判断,一无所知地成了别人捏在指尖的棋子吗?

    所以,无论杨太妃是敌是友,此举与其说是雪中送炭的示好,不如说是在自己身上穿插操控傀儡的丝线。

    倘若只是看好她的前途,提前布局投资,互利互惠,这也就罢了。

    怕就怕对方其实是想让她做攘权夺利的挡箭牌,打算借她的手和名义去犯罪。一旦东窗事发,就将她打为百口莫辩的替罪羊,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世界。

    所以这两个宫女她不能收。

    况且两害相较之下,现在拒绝,即便触怒了杨太妃,后果也不会太严重。

    先帝后宫斗争惨烈。太后当年做皇后时,受过不少委屈。待先帝升遐,几十个有名有份的嫔妃,殉节的殉节,出家的出家,只有少数得以继续住在宫中。

    其中,杨太妃位份最为超群。可见她是如何谨慎小心、八面玲珑,绝非跋扈嚣张,行事不顾后果之人。

    自己只是个蝼蚁一般的九品淑女,不值得杨太妃冒着让太后忌惮的风险,大动干戈地谋害。最多吩咐手下人不着痕迹地给她使点绊子。

    可若是接受了撷琼和采瑛,就意味着进了杨太妃的集团圈子,将来再想脱身,那等待她可就是风谲云诡的斗争和扒皮抽骨的考验了。

    不过,不管是接受还是不接受,都要先婉拒。

    “微末如我,竟劳太妃娘娘如此费心,实在是罪过!”阮宜君一脸感动加愧疚,“劳烦黄恭人替我秉明太妃:宫女们都极机灵能干,我被照顾得很好,还请娘娘不要担心。”

    只字不提太妃所赠的两个宫女。

    黄恭人笑容不改。毕竟从古至今的社交礼仪,都是面对馈赠,就算想要接受,也要先再三推让。

    “长辈关心小辈乃是理所应当,淑人安心受着吧。先前您只在储秀苑学规矩,只那两个也勉强够用。如今位份已定,将来就要以嫔妃的身份在后宫走动交际,那两个到底不经事,不拖后腿就不错了。”

    “别看撷琼、采瑛才十七,却已是见多识广的老人儿了。有她们在您身边使唤,淑人方便,娘娘也放心。不叫娘娘担忧,这才是您的孝心啊。”

    阮宜君故作慌张道:“那我就更不能收了!娘娘慈爱慷慨,我感激还来不及,岂能去做那不知好歹的混账?”

    黄恭人微怔:“淑人这是何意?”

    阮宜君道:“既是经年老人儿,那就是娘娘早就用惯了的,我若要去了,岂不是叫娘娘受委屈?再者……”

    她一脸忧虑:“虽说,我也想孝顺太妃娘娘,只是,我入宫至今,还未曾孝顺过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没有服侍过皇后娘娘……越过这三位主子,我自己失仪还是小事,连累娘娘,才是大事呀!”

    黄恭人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她迅速地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阮宜君,才开口道:“淑人不必多虑。”她的态度更郑重了些,“连宗一事,太妃已禀过太后。太后怜惜太妃无儿无女、百无聊赖,已应许了。”

    你们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怎么连太后都惊动了?

    阮宜君在心里暗暗叫苦,警惕之余,一种被操控的愤怒也从心底升起。

    “连宗一事,自有父母尊长做主,为人子女、为人臣窃者,只听从便是。”阮宜君表明了被动的立场,把自己从责任方中摘出来,又道:

    “太后娘娘御下慈悯,臣妾等当心怀感激,敬谨小心才是,不当仗此慈悯僭礼越行。”

    “叮!”

    系统突然冒出一声提示音。

    阮宜君精神陡然一振。

    自己一定是又做对了什么!

    受到鼓舞的阮宜君奋起直追:“况且,我先前已通过掖廷令,将调遣雪青和瑞儿为贴身宫女一事上报给坤德宫了;如今,此事与其他嫔妃人事之安排俱已一同用过了印。倘若改弦易张,岂不是不敬圣人娘娘?虽说只是小事,圣人娘娘不会不应允,可身为臣妾者,岂能仗着小君宽宏便肆意?”

    上纲上线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谈下去的余地了。

    黄恭人垂下眼睛,抿紧嘴唇沉默一息,但很快,她就又展开一个和气的笑容:“淑人之恭敬谦谨,堪称六宫表率,着实令人钦佩。”随即客客气气地行礼告别,领着宫女离开了。

    她径直回了庆福宫,打发了撷琼和采瑛后,来到正殿西暖阁。

    进了暖阁,只见南窗下的大炕上坐着一位约摸四十上下、高髻华服的中年妇人,正是杨太妃;炕旁挨墙摆着一溜圈椅,最上首处坐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妇人,乃是杨太妃的舅舅阮敬殊阮学士之妻傅氏。

    黄恭人道过万福,但未起身,跪在地上继续道:“奴婢无能,有负娘娘信任。”

    杨太妃摩挲着手中的碧玉双兔衔灵芝把件:“怎么说?”

    黄恭人便一五一十地陈述了方才发生的对话。

    听罢,杨太妃还未说什么,傅夫人当即双眉耸立,冷笑道:“区区九品淑女,倒是好大的架子!”

    又转头对杨太妃道:“娘娘,这村妇好生狂妄,竟敢拿太后和圣人来压您,当给她一二教训才是!”

    却听玎珰一声,杨太妃不轻不重地将把件往紫檀木的炕桌上一放,轻声细语道:“舅母一个外命妇,在这大内禁宫大呼小叫、侮辱嫔妃,架子也很是不小呀。”

    傅夫人当即拉下脸来,似是要发怒的样子,但还是迅速起身,垂首敛目道:“老身一时失言,还请娘娘息怒。”

    杨太妃知道傅夫人性情严苛急躁,又霸道专横,懒得与她分辩什么,只对黄恭人道:“无碍,她警醒些是应当的。俗语有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与她素昧平生,她多少都会生出防备之心。到底是我考虑不周。”

    说着,她忽然顿住,皱眉道:“你对阮淑女态度可恭谨?没有因为她不肯接受撷琼采瑛,就给她脸色看吧?”

    黄恭人赔笑道:“奴婢岂敢轻狂?淑人即使是九品,也是主子,奴婢便是有幸承封国夫人,也是奴才啊。”

    杨太妃“唔”了一声:“你知道就好。须知,你能有这六品恭人的诰命,全因为你是我这个太妃的陪嫁私身,而我能有这太妃的位份,全是仰仗皇太后怜惜我无依无靠,体谅我侍奉她二十年如一日的恭肃小心,”

    杨太妃骤然声寒色厉:“可不是因为我有个四十年未曾见过的姓阮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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