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师与乐正坐在师贻之旁边打坐，忽感天地一阵清气袭来，于是，修为跟玩儿似的又突破了。

    “师傅，我是不是，净体八级了？”师与乐挠了挠头。

    师贻之本在看书，听到此话，默默放下书本。

    ”与乐，修炼速度快是好事，但过快也不行，易招来小人的妒忌和陷害。”

    这些时日，他亦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说师与乐命门未破十，却一个半月就突破到了净体五级，都是靠师贻之的丹药砸出来的。可天地良心，他什么丹药都没给师与乐。

    当年枝惊鹊的修为，可以说是丹药砸出来的，但那是她本就天赋极高，到了后期突破瓶颈才用此方法。

    可在旁人眼中，师与乐不一样，她不过一个废柴，甚至比外门弟子还不如，凭什么刚开始修炼就靠丹药砸修为？

    对她的脸色自然不如她刚来时，甚至还有冷言嘲讽和假装热情套话的。

    师与乐叹息。

    人性就是这样。见天才甩自己几百米远、望尘莫及，会心生羡慕和敬佩，但见和自己差不多甚至不如自己的人修为逆袭，却会下意识嫉妒和排斥。

    “与乐，今日为师传你隐藏修为的障眼法。你再将这块玉佩随身携带，这上面有为师加持的封印，低于神魂之境的，就无法探查你真实的修为了。”

    师与乐如获至宝地收下玉佩，又狠狠夸了老头几句，惹得老头哈哈大笑。

    她心中也确实极为感激师贻之。

    她好歹三世为人，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尤其是她这么一个弱到不行的幼童，若是被人知道明明天赋极差却修炼逆天，怕是会招来歹人，惹上杀身之祸。

    师贻之传授了隐藏修为的心法和技巧后，师与乐就在一旁专心修炼。未多久，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师傅，徒儿有一困惑，还望师傅能解惑。”

    问话的是最为勤学好问的二师兄东方晴鹤。

    师贻之双手一挥，门便开了，他面带和蔼微笑道：“晴鹤啊，你近来修为长久未突进了，说说罢，可是遇见了瓶颈？”

    “师傅，徒儿心中有一事不明。”

    “若已修炼至知运之境，那必然通晓世人之命运。若是旁人倒还好，我只旁观不插手天道轮回；可若是至亲、挚爱之人，我已然提前知其命、料其劫，又如何做到不干扰因果命运？”

    师与乐一听，脑子快不够用了。

    这么复杂的哲学问题，自己想不通的话，确实应该来问问老师傅。

    估计是东方晴鹤遇见了什么事儿，让他在“救”与“不救”之间纠结徘徊。

    “晴鹤，你已快悟了。”师贻之深深叹了口气。

    “今日你所思之事，亦是为师曾困惑之事。”

    老头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只是保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想来这个话题勾起了师贻之曾经不愉快的回忆。

    “我只问你，若你行于河边小道，见暴雨潮退后，有一鱼被困于泥泞，即将干涸而死，你救还是不救？”

    “救，弟子会将鱼放生于河中。”

    “若你所见非鱼，而是一被野狼追咬的野兔，你救是不救？”

    东方晴鹤此时的眉头微皱，似是在纠结。如果说救鱼是善心之举，此时救兔便是干扰天道。

    牛吃草、狼吃兔，正如人吃五谷，四季更替，乃是天经地义。

    师贻之见东方晴鹤回答不出来，便笑了笑，又问：“若你碰见的不是野狼兔子，而是一个正在被仇家追杀的人，你救是不救？”

    这次东方晴鹤回复稍微快了些，道：“救。”

    师贻之反问：“为何救人不救兔？”

    东方晴鹤想了下，道：“狼吃兔乃天道，我等不得轻易干涉，但人为万物之灵，其生命不该被随意抹杀，师傅亦一直教导我等不可随意杀生。”

    师贻之又道：“你又怎知，你所救之人不是罪大恶极，追杀之人不是来报血海深仇的？若你今日救下之人乃恶人，待他归去后变本加厉杀害更多无辜之人，你又当如何？”

    东方晴鹤答不出来。

    “世人皆有命运。命乃天定，正如你我的修炼天赋，神柱之上的命门数量在出生之时，便已然定下，无人能改。”

    “但运，却是随时在变化的，你的每一个选择、走的每一条路，都会影响着你的运。同样的命，也会因运的走势不同，结局大不相同。二者合在一起，便称之为命运。”

    “师傅的意思是，要救？”东方晴鹤思考了一下，轻声询问。

    师贻之微微笑了下，并未直面回答，只是说：

    “世人命运皆已注定，你怎知，濒死之人遇见了你，亦不是天道所定？既然已被你知晓，你便已是天道中的一环。无论救或是不救，皆是天命所定。”

    东方晴鹤的眼神亮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脸上是多日疑惑终被解开的满足之色。

    他严肃认真地朝着师贻之行了一个大礼，温和欣喜道：“弟子悟了，在此拜谢师傅提点。”

    师贻之微微一笑，和蔼点头，道：“去罢。”

    东方晴鹤随即恭敬地倒退几步，才转身离去，还不忘顺手关门。

    师贻之见东方晴鹤离开，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叹了口气。

    “师傅，您怎么啦，不开心吗？”师与乐见状问道。

    师贻之看着师与乐，目光似乎在透过她看着远方的人，他问：“与乐，你可懂何为命运？”

    师与乐皱了皱眉，说：“方才师傅说了，命是天定的，改变不了，运是我的每一个选择，可以改变。这两个加在一起，就是命运。”

    师贻之摇摇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随即闭目养神。

    师与乐觉得师贻之问的有些莫名其妙。

    她一个六岁的孩子，该怎么知道命运？完全超纲啦！

    或许只有师贻之自己知道，当初在面临这个选择时，他走的每一步，背后的赌注都极大。

    他向来遵循天道已注定，世人皆有因果，尤其是他已然入了神魂之境，不可轻易干扰世人因果。因此，纵使两百多年前那个晚上，他预感到徒儿们此去波折，却亦毫无作为，只顺应天道。

    可迎来的是什么，他教导了十几年的徒儿们，一朝全化为白骨，他甚至连他们的最后一面、尸骨都寻不到。

    若是成神之路注定要冷心冷情、看着自己至亲至爱之人死去却无动于衷，那他宁愿不成这神。

    他极度后悔。

    后悔自己那日没有严厉禁止徒弟们下山，后悔没有交给他们更多保命的法器。

    更是后悔，将他的徒弟们教导得那么好，让他们认为只要自身品行高洁、心中良善便行，而忘了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只有好人，更有残忍、冷酷、无情和杀戮之人。

    正当师贻之追忆过往，师与乐内心吐槽时，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师傅，弟子有一事不明白，还望师傅解惑。”这次来的是三师兄沐山衣。

    师贻之睁开眼，没什么情绪地道：“进来吧。”

    沐山衣推门而入，此时正值午时，外间日光正盛，随着他踏入房间，仿佛将暖洋洋的日光也一同携带进来了。

    “何事？”师贻之问。

    “弟子前几日在树下悟道，见一枯叶落下，便忽然想到，既然万物皆有一死，那我又何必努力修炼，总归皆是一死。”

    师贻之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道：“那还是有差别的。”

    沐山衣恭敬低头：“弟子愿听师傅教诲。”

    师贻之道：“若你不修炼，现在出山会立马被鬼蜮之人杀死；若你努力修炼，下山便会被世人所称赞，鬼蜮之人也不敢轻易对你下手。”

    师与乐：……好直接的教导方式。

    “你还有什么疑惑吗？”师贻之冷漠问。

    “弟子……弟子暂无困惑。”沐山衣挠了挠脑袋，小声说。

    “那还不赶紧滚去修炼，一天天的脑子里尽想偷懒！”最后一句都是靠吼的。

    沐山衣赶紧行了个礼后，屁滚尿流地出门去了，与先前推门而入的潇洒少年恍若两人。

    师与乐心中大为震撼。

    她这师傅还搞区别对待，对着东方晴鹤，又是和蔼可亲又是深意点拨，面对沐山衣，就是该骂就骂该揍就揍。

    不知道对待那她小师兄又是如何。

    果不其然，未多久，门外传来了方停云稚嫩的声音。

    “师傅，徒儿有个问题搞不懂，我可以进来吗？”

    “进吧。”师贻之语气稍稍温和，淡淡道。

    “何事？”

    “师傅我……”方停云原本想大放厥词，哦不，非常详细地将自己的困惑说出，可随后眼睛一瞟，那个家伙怎么也在？

    随即心中满腔疑惑便说不出口了。

    他可是天才师兄，天才师兄在修炼上的问题，怎么能被小师妹知道。

    师与乐也放下了手中画册，饶有兴味地看着小家伙别别扭扭的姿态。

    他吞吞吐吐地说：：“师傅，可不可以让她……让五师妹先出去，我单独与你说。”

    “无妨，大家皆为同门弟子，没什么的。”师贻之微微一笑。

    “她不出去也行，师傅你跟我出去，我们悄悄说。”方停云拉了拉师贻之的手，神秘兮兮地说道。

    “停云，你与与乐皆是我的弟子，理当和谐友爱，你怎可将她视为外人？”师贻之语气稍稍严肃。

    “嗯……那好吧。”

    方停云垂着头，看了眼师与乐，从袖中拿出一本心法经书，指着其中一行问：

    “师傅，这一句心法弟子已经看许久了，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就不认识了。”

    说完还偷偷看了师与乐一眼，害怕她会嘲笑自己。

    师与乐见状倒是很想大笑来着，可毕竟师傅在前，还是要给方停云留一些面子，于是她凑上前问：“哪一句？我看看。”

    看完后也垂头丧气地说：“怎么我一个字也不认识。”

    这下方停云立马如气球般膨胀了起来，泄气和垂头丧脑一扫而空。

    他只是不能领悟这一句，但师妹连字都不认识。

    师贻之见状，笑着点了一下方停云的头，道：“这句是说，你以天地为心，以过往为镜，凡事多多观察，便能通解其中之意。”

    说着为他演示了一边口诀心法，方停云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说再回去好好领悟一番，便火烧眉毛般离开了，连门也忘了关上。

    到这，师与乐可算明白了。

    她这师傅，妥妥的双标，哦不，他有五个徒弟，应当是五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