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鹿行，忽然醒了。
师与乐赶紧装作紧张的样子，关心地问道：“你……你怎么掉到水里去了？”
这变脸速度，不禁令闻鹿行咋舌。
他嘴角抽了一抽，慢悠悠道：“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管。”
师与乐：……
闻鹿行坐起身，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脑袋，便开始盘腿打坐，运功平复体内燥乱的气息。
正巧怀玉这时赶来，看见这个场景不禁冷汗直冒。
“与乐师妹你有没有事？怎么全身都湿了，不小心掉池子里了吗？”怀玉一边检查师与乐有没有受伤，一边心想要是被太上尊者知道了可糟了。
现在这小丫头，可是他的心肝宝贝。
确定师与乐没事儿后，他才松了口气，给她施了个清洁咒，师与乐顿时焕然一新。
随后他才缓缓转身，郑重地朝闻鹿行行了个礼：“多谢闻师兄路见不平，救下我家落水的小师妹。”
师与乐：……
搞错没？我才是救人那个。
闻鹿行那厮似乎已经调理好了周身气息，此时闻言睁眼，端的是一派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回了个礼，和煦一笑：“举手之劳，徐师弟客气了。”
师与乐：？？？
人不能……至少不该……
闻鹿行一脸坦荡地说完后，自顾自施了个清洁咒，顿时恢复了道家尊者亲传弟子的威风模样。
师与乐挑眉，正欲发作，却见闻鹿行忽然朝她看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位小师妹，可是前阵子晴鹤从弥荼之川带回来的？听闻太上尊者甚是喜欢，今日我瞧着，也喜欢得紧。”
再一看，那双眼满是含笑，似有无尽宠溺与温柔。
师与乐嘴角一抽：好家伙，怎么比我还能装？
*
回去的一路上师与乐都想不通，闻鹿行怎么能那么无耻？
挣扎半天后，她终于鼓足硬气，叫住了徐怀玉：“怀玉师兄。”
徐怀玉本来走在前面，听见后面的小人儿唤他，便停下转身问：“与乐师妹，怎么了？”
师与乐表面色极为郑重，像个小大人般正色道：“怀玉师兄，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但其实，是我救了闻鹿行，而不是他顺手救了我。”
“他们道家应该记下咱们文家这个人情。”
徐怀玉还以为她呛了水或是被吓着了，正想着怎么安抚，冷不丁听见这句话，有一瞬间的愣神。
呆了足足三秒钟后，徐怀玉难以遏制地低笑了起来，好半会儿才收住，刮了刮她的鼻头：“小与乐，早知道你幽默，但没想到你这么幽默。”
师与乐：……
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啊！
好不容易回到与师傅分别的地方，师与乐百无聊赖地坐在石凳子上等着，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后，老头才面色凝重地从正厅走出来。
师与乐脑海中的雷达转了：难道修仙界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得益于前世两辈子，她对人界的情况相当了解，但对修仙界却了解甚少，费尽心机也只探听到一些大致情况。
隐约中，似乎修仙界也开始乱了。
现在看来，她应当是投生在了修仙界大乱之前，而此时，正是人界大乱之时。
但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的样子，乐呵呵地朝着师贻之扑去。
“师傅，我刚刚救了一个人，一个道家弟子。”师与乐眨巴着眼睛道。
“哦？与乐这么厉害了。”师贻之看到自己喜欢的小徒弟，不由得眉头舒展几分。
徐怀玉恰当地上前几步，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老头一听，顿时哈哈大笑，笑够后才静下来对师与乐说：“与乐，你真幽默。”
师与乐：……
罢了，看来是不会有人相信自己了。
师与乐怏怏地同徐怀玉告别，跟着师贻之回到了守雅山。
刚进房间，师贻之便将房门紧闭，一脸认真地道：“与乐，到底怎么回事？我方才发现，你的修为精进了。”
师与乐闻言，才惊奇地睁大眼，心道她当真这么逆天，随便一练就修为猛涨？
她如实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全盘说出，包括她修炼、被拽下水中、再救人的全过程。师贻之的眉头越发紧皱了起来。
他显然不认为师与乐会欺骗自己，那么一切古怪就全都到闻鹿行身上了。先不提自家徒儿忽然修为突破，光是他一个道家弟子昏迷藏在我文家的仙池中，便是极为令人生疑的。
闻鹿行身上，一定藏着什么古怪。
“本打算慢慢教你修习的，但目前看来，是慢不了了。不过半月有余，你便已经突破入净体之境了。”
“是……我太快了吗？”师与乐疑惑地问。
“若换成停云，倒不算慢。只是你……”
不过是个命门未破十的废柴，这就极不正常了。
师贻之不由想，难道唤门珠真的出现问题了？
想着，他转身在柜子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一颗珠子，递给师与乐。这块珠子稍显破旧，花纹却也比之前测验那颗更精致。
“此乃我的师傅，也就是你的师祖所制的唤门珠，断然出不了问题。”
师与乐点头，凝神静气引导灵气汇入唤门珠。
只见唤门珠中猛然冲起各色光芒，围在珠子四周打架似的你争我抢，热闹非凡。师徒两人皆瞪大眼睛紧紧盯着，可最后珠子依旧变成了微弱的蓝色。
“看来我果然是命门未破十了。”师与乐叹气道。
“无碍，管他破几，又不影响你修炼的速度。”
“师傅说的也对。”师与乐点头。
*
次日。
日常修仙教习中。
“与乐，是时候让你接触更高阶的修炼等级了。”师与乐摸了摸胡须，望着师与乐道。
“哇？”师与乐星星眼。
“与乐，你可要听好了，这对你来说，可能会比较复杂。”
“在这个世界，共分为七个境界，每个境界又分十级。最高的是天命之境，万年来无人修炼至这个境界。传闻一旦入了天命，便能修炼成真神。”
“天命之下，便是神魂。你师父我，便是八级的神魂尊者。”说到这，老头脸上骄傲神情丝毫藏不住，活脱脱一个白发老顽童。
师与乐见状心中笑了笑，圆圆的小脸上却满是惊艳和钦佩：“哇，不愧是师傅！那师傅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吗？”
师贻之很满意，继续拍胸膛道：
“也可以这么说，你师傅我要自称天下第二，天下没人敢称第一。这世上能和你师傅对上几招的，也就道家的抱一了，但也是现在，要两百年前，我根本不把他放眼里，要不是当初……”
老头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什么愣住了，眼中转瞬即逝的是大段大段的空白和落寞。
但他很快又扯出一个笑，低声温和对师与乐说：
“总之记住，师傅很强，只要师傅在，没人能欺负你。要是被欺负了就打回去，打不过就跑，回来让师傅帮你揍回去。不论何时，师傅都是你最有力的后盾。”
师与乐表示十分感动：“与乐记住了，有人欺负就打，打不过就跑，然后回来让师傅去欺负回来。有师傅真好！”
她也敏感地察觉到，师贻之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们五个，乃是太上尊者所收的第二批弟子。
她就说嘛，这老头看着都是当祖宗的人了，怎么最大的徒弟才十八岁。
师贻之活了三百多年，年纪轻轻不到一百岁便修炼大成，成为了文家最年轻的长老。他的第一批弟子，也是在两百年前他最风光的时候收的。
他谨遵门规，克己复礼，悉心教导，不敢有一丝懈怠，门下七人也很争气，天赋异禀又勤学苦练。
男子风度翩翩、儒雅懂礼，女子温婉大气、知书达理，一出山便成了风云人物，被称为“文家七杰”，一时被世人传为佳话。
可谁也想不到，后来深入鬼蜮执行任务时，却全军覆灭，无一生还。
太上尊者知晓后一夜白发，动用全派势力重创鬼蜮，自己也元气大伤，从神魂十级降到了八级。
要知道，当时的师贻之距成为真神仅一步之遥，谁也不知道，倘若他再往上一级，会是个怎样可怖的存在，以及，他是否会真能飞升成神。
师与乐觉得，师贻之终究是放不下世间的情。为了替徒儿们报仇，他主动放弃了成神之路。
那之后，太上尊者性情大变，不再时时循规蹈矩地坐镇守雅山，而是学起了道家的左灵尊者，后来的百余年时间皆在凡间游历，直到十年前才归山，还带回了两百年后他新收的第一个徒弟，枝惊鹊。
而枝惊鹊，被门内弟子一度以为乃是太上尊者的私生女（或私生孙女）。
传闻太上尊者极为宠溺枝惊鹊，可谓是她要什么给什么，这位大师姐又性子泼辣，人狠话不多，门内几乎无人敢得罪她。
太上尊者对她的偏爱，尤其体现在修为上。
一改文家以往的苦修做派，太上尊者什么灵丹宝药都往她身上砸，将她养得惊才绝艳，气质更是出尘脱俗、傲若雪梅。
于是枝惊鹊，成了近年来第一个修为远超同辈、一骑绝尘的文家弟子，也是众多仙门门派男弟子仰慕的对象。
师与乐想，不知这个大师姐何时才归山，她一定要巴结好这位酷飒的师姐。
师贻之又回到了那个笑呵呵小老头状态，摸着小徒儿的头笑道：“对，对，就是这样。打不过就回师门找师傅，不能硬抗。”
“接着说，再往下比神魂低一境的，是知运之境，再往下是御尘、化虚、净体，和引气。你方才突破的，便是净体之境。”
“这个境界，并不是随随便便分的。”
“据说十万年前，游历人间的创世神之一命门之神寰宇，偶然遇见一位颇具慧根和神性的凡人，机缘巧合之下点化了他，结果这个凡人次日便在天地感悟下，悟出了尘世间运行的规律，成为了修仙第一人。”
“从此之后，世间不再只分‘人、鬼、神’，而是多了一类人，修仙者。”
“因此，原本普通的凡人也看到了更为高阶的一类世界——修仙界。凡人在机缘巧合下开悟后，会看见天地之间的各种灵气，而将这些灵气引入体内净化身体，便是第一二级，也入门之境。”
“师傅，四师兄也是入门之境吗？”师与乐眨巴着眼问。
一旁的屏风传来吵闹的声音：“怎么可能。”
“停云，专心。”
“哦，二师兄。”
两人不再出声，师贻之笑道：“待你跨越了这两个境界，便也同你四师兄一般了。”
师与乐心中暗惊，没想到小屁孩不过修习一年半，七岁便到了化虚之境，不可谓不是天纵奇才。
此时，她完全忘了自己这个“六岁”的小屁孩，不过半个月就修炼到了第二境界。
“与乐啊，你若是再往上修炼，便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到时候就很厉害了。”
“有多厉害呢？”师与乐星星眼问。
”假若你坐于厢房闭目打坐，十日不出门，亦能通过神识感知天地万物，知晓周边一切。就像是……就像你有两双眼睛，一双随你于房中闭目打坐，一双却飘荡空中，时刻观察方圆百里的动物和草木。”
“此时，你的意识已然虚化，化成了无处不在的神识，故这个境界又称为化虚之境。”
“哇，这个好好玩！看来四师兄就是化虚之境了，四师兄好厉害呀！”师与乐很不情愿地夸赞道。
屏风那边果然传来满意的哼哼声。
师与乐也笑了笑，眼角余光忽然瞟见一抹红，顿时愣住了。
窗外框住的景是高压万丈、烟雾云绕，可这也丝毫不及坐在窗台上漾着双脚，身着红裙的女子之美。
师与乐眨了眨眼睛，出现幻觉了？
见小女童盯着自己，窗台上的女子偏头朝她温柔一笑，纱裙随风而荡，一只天蓝色的蝴蝶翩然飞来，女子抬手，蝴蝶便安静地停在她的指尖。
“与乐，怎么了？”师贻之关切的眼神看来。
师与乐看了看师贻之，又看了看窗台上的美人，凌乱了。
师与乐一脸懵逼地问：
“师傅……你，看不见她吗？”
话刚说完，师与乐就发现神魂之境八级的师傅，被定住了。
这……
刚说自己天下第一，就被打脸了？
与在弥荼之川时东方晴鹤施展的定身咒不同，师贻之就连神态都被定住了：他嘴唇微张似乎要说什么，眼神疑惑，就连发丝和瞳孔都一动不动。
女子缓缓从窗台走下，仿佛从王座上步步下阶，周围的一切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静止。
“他们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话。”
方停云的哼哼声，窗外的鸟鸣声，瀑布流水声，早已消失无踪。
师与乐环顾了下四周。
得，针对自己的。
难道她这短暂的人生，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在杀我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