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完厕,代柠还是从偏门回到了宴会厅,那里是熟客通道。
“爸,怎么样,现在能走吗?”
代子由通红着脸看向周发财,代柠也顺着看过去,周钱二人还在远处交谈,丁丁就站在老周旁边。
老钱:“胎记就胎记咯,你给人家搞个面具,不是更突兀吗。”
“你不懂,还是遮一点的好。”周发财在脸上胡乱比划了下。
老钱更好奇了:“丫头,拿下来我看看。”
丁丁一声不响地照做,老钱脸僵了一下,圆场道:“没事,娘胎里带的,没办法。”
周发财一脸嫌恶地示意丁丁赶紧把面具戴回去。
代柠望出了神,为什么那个远远的身影让他满脑子地想起了丁丁。五年未见,刚刚在厕所门口他就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味,还是说这两年里,他对所有身高超过一米七的女孩过于敏感。
四年前,代柠第一次回到小丁庄,庄里稀稀拉拉地散着几家钉子户,其余的全搬走了。
他在村口胡乱抓了个人就问:“请问丁丁家怎么走?”
时隔一年,再次回到这个他只待过一礼拜的小村庄,有点晕乎。
那个村民告诉他:“姓丁的那一块是最早签字的,都搬完了。”
顺着手指的方向,代柠还是不死心地来到了人去的空楼前,破损的台阶和花坛,处处恍若昨日。
丁丁曾与他坐在这里仰望星空,他们还聊起足球,代柠告诉丁丁自己的偶像叫卢卡·莫德里奇,丁丁居然出乎意料地补充:“魔笛,我知道他,克罗地亚格子军团的,他很瘦小但很强大。”
那一刻,代柠想到偶像坎坷的童年以及对足球的热爱,不禁热泪盈眶,但更让人激动的是,他觉得自己遇到了知己。
那晚的月亮真亮呀,亮到丁丁带着浅笑的面容从此刻印在了代柠的脑海,像一束光,比任何东西都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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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子由搭上代柠胳膊的手将回忆之人拉回现实,代柠这才发现面具女孩不见了,也许又是自己想太多,他落寞地垂下眼眸,全然没有听到父亲在自己耳边说话,只是木讷地跟着站起了身。
代子由终于忍不住骂他:“你小子神游什么呢,我让你去跟老周他们招呼声,我要撤了,妈的这酒后劲真大!”
说完,酒气冲天的男人又一屁股掉在了椅子上。
代柠替自己的父亲跟周发财简单道了别,不知什么魔力促使着他多问了一嘴:“周叔,刚才站你旁边那女孩为什么戴面具?”
“胎记,挡胎记的。”
纵使丁丁没有胎记,但那魔力就是厉害,代柠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丁丁。”
只听“嗖”的一声,代柠犹如一支离弦之箭,冲出了宴会厅,周发财一脸震惊,现在的年轻人做事风风火火,跟发狂一样。
然而不到一句话的功夫,他又折了回来,周发财一头雾水。
代柠眼中兜不住的惊喜,他问:“周叔,你知道那女孩去哪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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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里寻她千百度”——公交站台的LED大屏上印着一句如此应景的广告语。
灯光里,高瘦的女孩静静站着,风吹叶动,时间光阴,仿佛通通在这一刻减速。
这样的重逢之景,是代柠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他的内心充盈着一股名叫得偿所愿的喜悦。
丁丁摸了摸脸上的“胎记”,由于面具佩戴过久,刚刚摘下来时,连着那块假皮也一起撕了下来。她将假皮重新按在脸上,但是显然粘性不够,得时时提防着。
不知道昨晚那场雪下了多久,早上被唤醒时也没有看到一丝雪影,很久对雪没有期待的丁丁突然渴望从天而降一场大雪。世间万物生生不息,今年的雪里一定藏着往年的味道。
就在孤单的女孩望着无尽黑夜冥想时,代柠悄悄地走进了她身旁的阴影里。
男孩激动地背着手,抿着唇,眼神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
他想:丁丁看到我会是什么反应呢?她能一眼认出我吗?天呐。
代柠无法抑制心中狂喜,心脏狂跳不止,脑袋瓜子紧张地组织着久别重逢的开场白。
丁丁注意到旁边多了名乘客,但她完全没有注意对方的脸。
密州饭店距离北城只有三站路,如果不是腰疼,丁丁会选择步行回去。
酝酿着酝酿着,代柠改变了主意,他决定跟踪丁丁,虽然此举非常小人,可是他有把握,她不会跟他计较。
4路公交进站,丁丁上了车,代柠也毫不犹豫地尾随了上去。
她习惯坐在司机后方的位子,因为那里能看到右后视镜,能看到马路牙子后退的风景,那样的风景让她感到莫名心安。
然而就是现在,丁丁发现这个风水宝座不仅能看到外面的后视镜,还能看到车内的,整个车厢的情形一览无余。
后车厢有个秃顶的小伙子,正靠在椅背打盹。除了他和司机,就是自己和后座那位。
盯着自己后脑勺傻笑个不停的那位。
透过那面镜子,丁丁不满地观察了此人一会儿,在确认对方不是个盲人后,她“倏”地回过了头去,想借自己可怕的胎记吓一吓对方。
代柠有被吓到,不是因为胎记,而是她突如其来的回头,本来他的心脏就在“砰砰”狂跳。
代柠的整个身子弹贴上椅背,纵使受到惊吓,他的脸上依旧绽放着难以收敛的笑容。
丁丁一眼认出了他,那个笑容,她此生不忘。
可能是用力过猛,本就松动的假皮突然毫无征兆地耷拉下来,“啪嗒”掉向丁丁的座椅。
她慌乱地回过头,不知道代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自己。
她希望没有。
代柠手指轻轻戳了戳丁丁的肩,她紧张得一抖。
女人的直觉飞速给出反馈,代柠已经知道了。
冷静。
抬头望了眼滚动屏,下一站是平大附属医院,她对那里不熟。再下一站就是北城老巷,不能让代柠知道自己的住处。那就再坐一站,去平大。
“你在哪里下车?”
身后突然传来代柠富有磁性且温柔的声音。
丁丁紧张到语无伦次,在憋了几个断断续续的蚊子音后竟脱口而出:“这就下。”
这才哪到哪,她来附院干嘛。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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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柠宛若一个跟屁虫,丁丁假装没有认出他:“你去哪,干嘛跟着我?”
“你去哪我去哪呀,你来医院是因为···大姨妈很痛吗?”代柠满脸的欣喜中夹着一丝担忧的神色。
“可是我不认识你。”
寥寥数字瞬间浇灭代柠眼中所有的光芒,他变得生涩而拘束,好像要哭了,“你,你不记得我。”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代柠突然抓起丁丁一只手,苦笑说:“没关系,那我们重新认识,我叫代柠。”
丁丁差点泪崩,她迅速将眼神挪到别处,并从对方宽大的掌心中抽回了手,那还是她第一次牵男生的手。代柠的手真大真暖和。
她装作不经意地说:“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你。”
代柠又开心了,立马关心道:“走吧,我们快点去看医生。”
丁丁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是姨妈痛,我来打胎的。”
与代柠相逢的短暂时刻,她已经感受到对方丝毫不加掩饰的善意与好感,她要将这好感扼杀在摇篮之中。王子与卖火柴的小女该能有什么好结果呢,连后续都不会有的。
代柠的心情再次跌下云霄,一时间错愕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丁丁自顾自走进医院,他本能地跟上去。
丁丁停下步子,不解地看他,心想你怎么还跟着。
他只是红着眼睛问:“孩子的爸爸在哪里,他怎么不陪你一起来,这个孩子非打掉不可吗,打孩子对身体不好。”
丁丁再也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她默默地低下头去,心如刀绞。
便一把抓起他的手腕往大厅走:“那你就冒充我男人,陪我挂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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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医院人流不减,代柠站在丁丁的身后,陪她一起排队,内心五味杂陈。他知道帮别人养孩子有损一个男人的尊严,但是如果丁丁愿意和自己在一起,这尊严便不重要。
就在他打算放弃尊严时,丁丁说了声:“我去上个厕所。”
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他不好奇她的过去,只想知道他们之间有没有可能。
十分钟过去,她依旧没有回来的迹象,他一个激灵,似乎料到了什么。
几乎是冲刺到洗手间的门口,大声朝女厕喊了两声她的名字,一个阿婆告诉他:“里面没人了。”
代柠疯马一般地回到医院门口,此时哪还有丁丁的踪影,灯火阑珊之处一片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