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方幼宁醒来的时候已近似黄昏,窗外火烧云红的耀眼,她睁开眼静静看了一会,直到看的眼睛酸涩才转过头去。

    床上拉了帘子,她定定的发了会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因而没有人走进来发现她醒了,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的夕阳渐沉,似有一两点星子挂上来,屋里有些暗了,担心她睡太多,夜里不好入睡的白蔻推开门进来。

    她端了一碗鸡丝粥搁在床头的小几上,接着便撩开床帘,想叫小姐起床用些吃食,谁料,她方勾起帘子,便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茶色眼瞳。

    白蔻吓了一跳,手上一抖,帘子没勾住又掉了下来。

    方幼宁见了哈哈笑了起来,她闻见了鸡丝粥的香味,便从床上爬起来,探出脑袋左右瞧着。

    许是先前折腾了许久,她感觉自己好久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简直快要饿死了。

    见她像个孩子一般跪在床上,眼巴巴的瞧着那碗粥,白蔻颇有些无奈,又上前将帘子勾起来,再试了试温度,取了汤勺来,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方幼宁尝了一口,当即满足的眯起眼睛,感慨道:“不知道谁这么好福气能娶了白蔻回家呢”

    说着,她又低头吃了口粥,补充道“当真是好福气”

    白蔻没好气道:“还说呢,今日这么一遭,可把我吓坏了”

    这会屋里只有主仆二人,白蔻说话也大胆起来,她自小跟在方幼宁身边,两人本就是当作姐妹一般长大的,只是大了后,在外人跟前,总要顾忌着些身份规矩,白蔻也不愿方幼宁被人看轻了去,便一口一个小姐,一口一个奴婢的唤着,方幼宁起初有些不习惯,但见她人后还是待她亲近,便只当她闲的无聊了。

    方幼宁用了些粥,感觉身子暖和了些,她便亲亲热热的拉着白蔻一起坐到床上来,两人肩靠着肩,小声说着些体己话。

    “我今日又去认了些草药,感觉医术长进了不少”

    “你是说你背回来的那些野草?”

    “不是野草”方幼宁小声纠正她,“是甘草”

    “干草可以拿来生火,厨房正好用得上”

    “不是!是吃的甘草!是甜的!”方幼宁揪着她的头发,一连纠正了三遍,白蔻这才连连求饶,好将自己的头发救出来。

    “除了草还有什么?”白蔻心疼的摸了摸自己的发尾,被方幼宁拽在手里折腾半天,都有些毛躁了,她叹着气道:“有没有何首乌啊,给我吃点长头发”

    “何首乌?”方幼宁眨巴眼,“你当何首乌是野草嘛到处都有”

    “噢原来你也知道”白蔻斜眼瞥她。

    方幼宁:好气噢。

    白蔻将脑袋靠在她的肩上,像哄小孩一样轻声问她:“那没有何首乌还有什么?”

    “有金银花,有车前草,还有蒲公英”方幼宁乖乖的让她靠,然后掰着手指去想她今天采到的药材,说到蒲公英时有些沮丧的道:“可惜蒲公英开花了,我拽了一下就只剩根了,秃头”

    白蔻无意识缠着发尾的手顿了顿,她直起身古怪的看了眼方幼宁,方幼宁不明所以的看回去。

    两人对看了半天,最终以白蔻眼睛干涩,导致她一连眨巴了好几下才败下阵来。

    方幼宁取得这场莫名其妙的胜利,她屈起膝盖,将脸颊靠在膝盖上,歪着脑袋去看白蔻。

    “还有可多呢,路上还碰见几个孩子挖野菜,我同他们多说了些话,才知道他们吃过好多草,好多好多,他们还告诉我哪些草好吃,哪些草吃了肚子疼,我给他们看我摘的草药,跟他们说这些草的名字,结果他们都当我是怪人”

    “为什么?”白蔻好奇道。

    “他们说没有人给野草起名字的,野草就是野草,只有好吃的野草和吃了会肚子疼的野草,只有怪人才会给草取名字,因为,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名字呢”

    白蔻愣了愣,这才想到她许是遇见了城外的流民的孩子,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土地,也没有文书能够进城,只能终日在城池外游荡,寻些草根饱腹,这些孩子便是些流亡的妇人所生,她们大多在灾祸中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家园和土地,却在被迫流亡的路上,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大多数妇人是没办法将孩子生下来的,毕竟她们连温饱都难以做到,更何况是供养一个腹中的孩子。

    流产或许是最好的结果,但极多数情况,都是一尸两命,极少数的妇人或许能撑到孩子瓜熟蒂落的那天,但也往往因为难产而死,或元气大伤,活不过几日便去了,最终能活下来的孩子也十不存一。

    他们没有父母,自然也没有人给他们取名字,他们生来便如浮尘,飘散来飘散去,不知何时会停摆,尘归尘,土归土,终结这短暂又单薄的一生。

    方幼宁提起这些孩子时,眼里满是笑意,她无比认真的同白蔻讲着那些孩子说过的话。

    “我问他们,如果没有名字,那我要怎么找他们呢,于是一个瘦瘦的小孩说,可以叫他瓜子仁,我说啊?瓜子仁算什么名字啊,他就说他常在茶摊那里听大人们说话,他们跟前总摆着一碟叫瓜子的东西,他们会把瓜子壳吐了,瓜子仁留下,那些大人说,因为瓜子仁是好东西,瓜子壳不是,所以我就叫瓜子仁了,我也要当好东西”

    “然后我就问他,人怎么能说自己是东西呢?人就是人,人不是东西”

    “我这样对他说,说完我就觉得好像不对,他也特别奇怪的看着我,我这下才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个怪人了,尴尬死了”

    “我同他们聊了好久,久到忘了时候,耽误了他们采野草的时候,好些人越过了他们怕是要将野菜挖完了,我见他们怕是要饿肚子了,便将自己背篓里的草药和荷包里面的点心都给他们了,本以为要空手而归了,谁知道回来的路上又瞧见了些,便又采了些,这才不至于空手回来呢”

    方幼宁意犹未尽的停下时,还觉得有些可惜,早知道前面还有这么多,便将孩子们叫来一起采了。说罢,她看向白蔻,却见她脸色奇怪的很,便问道:“你脸色好差,怎么了?”

    白蔻只觉眉心直跳,她伸手按了按,对方幼宁道:“你方才说你把点心送给那些孩子们了?”

    得到方幼宁肯定的回答后,白蔻只觉得头疼,她深吸一口气,犹豫再三,还是对方幼宁道:“茂公子被关进柴房里了”

    “茂公子?”方幼宁纳闷,“哪位茂公子”

    方幼宁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只话一出口,她便想了起来,方景回有一个庶出弟弟,名叫方茂青,是老侯爷的外室所生,因为年纪还小,其母又早逝,在府中并不受宠,因此下人们并不怎么重视这个名存实亡的主子,对外也极少提及,久而久之,这位小少爷也越住越偏,方幼宁虽知晓有这么一位小少爷的存在,却几乎从未见过。

    如今听白蔻提起,她还有些茫然,随着白蔻将她沉睡期间的事情一一道来,她的表情这才逐渐严肃起来。

    方幼宁赶到柴房时,小少爷的乳娘仍跪在跟前求情,门口的守卫面上有些不耐烦,推攘了她好几次她也不让开,被推到在地上,她就干脆跪在地上磕头,边磕边哭着求他们放她进去陪着小公子。

    守卫也难做,只能硬着心肠守着,寸步不让,见方幼宁来了,才仿若见到救星一般,纷纷行礼。

    方幼宁看了白蔻一眼,让她去把人扶起来,她则直直的朝着柴房里头走去,守卫不敢拦她,连忙掏出钥匙将门上的铁锁解开。

    柴房内阴冷黑暗,那破旧的木门乍一推开,黑暗处不少暗影攒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腐败的霉味,方幼宁愣住了,她从没想过侯府还会有这样破败的地方,她皱着眉走进去,借着破窗透出来的些微光线,在角落找到了蜷缩在一起的身影。

    她俯下身子慢慢靠过去,只见一个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的小人抬起头来看她,借着月色,隐约能看见他通红的眼睛,白净的脸色浮现出异样的潮红,他艰难的抬着脑袋打量眼前的人,方幼宁心中一软,正要开口唤他的名字,只见他眼睛一闭,头又重重的栽了下去。

    她忙伸手去接,将小少爷揽进怀里,才发觉他身子滚烫,她不由得一惊,有些着急的把他抱起来,好在还是个孩子,并不算太重,方幼宁将他抱在怀里略微有些吃力,但总算顺利的抱了起来,另一旁的乳娘总算见到了小少爷,也顾不得哭,便想上前去接,她刚一伸手,却见方幼宁侧了侧身子,冲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小少爷病的厉害,你寻府医来瞧瞧”

    乳娘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见方幼宁支开她,她一时愣在原地不敢走,白蔻只好上前拽了拽她的胳膊,将她半拖半拽的拉走了。

    方幼宁面色不虞的走出柴房,只见院子里的其余下人都退了出去,她面前站了个人,月亮在他身后投下大面积的阴影,月光似一层清冷的薄雾落在他的眼眸中,他沉默的站着,一句话也不说。

    方幼宁只觉得心累,她抱着孩子的手有些酸,便不愿在这里同他僵持,她绕开他要往外走,却被他拽了胳膊,不得不站住了脚。

    “你生气了”

    他淡淡的陈述着事实,他站在她身后,只能见到她略有些单薄的背影,他不禁垂眸有些犹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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