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起时陆周语正躺在床上午睡，房间昏暗得透不出一丝光亮，安静得让响起的铃声变得异常尖锐。

    柔软床铺上被埋着的一团山丘里伸出一只手，烦躁又胡乱得摸索着手机。

    徒劳无功后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从被子里钻出来，费力地睁开眼睛寻找手机。

    屏幕里显示着林阳两个字，等按下接通键，她就把手机扔到枕头边，头埋在枕头里，一边恢复午睡流失的体力，又能和电话那头的朋友通话。

    “姑奶奶您这次一定得救救我”，电话那头传来林琪的声音，却不像往常那般清亮，嘶哑得像一只嚎叫的老鸭子。

    她被对方的声音逗乐了，脑子清醒了大半，转过头对着手机的方向好奇地笑着问，“你嗓子怎么成这样了？”

    “咳咳……，昨天和陈默比高音，完了又被拉去骑机车兜风，醒了就成这样了”。

    陆周语能听出林琪沙哑嗓子崩出的每一个字都颇费力气，却在好友面前一如既往贯彻着先嘲笑的姿态很是落井下石，“你现在不行了啊，绿阳山麦霸怎么连个高音都镇不住了?”

    “别开玩笑了姑奶奶，真有急事儿，我今晚接了一个年会的表演，钱都收了，您行行好帮帮我吧。”

    “这我怎么帮你”，陆周语费力地从床上坐起身挠挠头发。

    “今天这活儿就是给对方钢琴伴奏，你弹他唱，曲子你之前弹过，主要是时间太赶找不到替补，要是搞砸了我的名头不全毁了。”

    “你嗓子坏了手不是没坏吗？”陆周语反问道。

    “坏了”，对方有些难以启齿，惨兮兮地说，“昨晚上下车的时候踩到香蕉皮滑倒把手崴了。”

    陆周语有些犹豫，从公司离职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正常的社交活动，乍一听还有些忐忑。

    “帮帮我吧姑奶奶！”哀嚎的鸭子叫声又在耳边响起，陆周语叹口气答应下来。

    林阳是陆周语在大学时认识的校友，在大四时突然开窍般决心考研，在废寝忘食下终于上岸，现在即将升研三，她的性子闲不住，总能在忙碌的学业里找时间出来满足自己的表演欲望。

    她也是陆周语目前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自从大学自己失恋后帮了她不少忙。难得一次开口，于情于理陆周语都不好拒绝。

    不一会手机里就发来今晚表演的时间地点和曲目，确实是陆周语熟悉的曲目，她既然答应了别人就不会随意应付，迅速从电脑里翻出之前演奏的音乐，一边洗漱一边播放，好尽快回忆旋律。

    可即使时间太赶，陆周语在化妆环节也改不了一如既往的温吞，等一切准备就绪时时间已经快到四点。

    她来到镜子前做最后的检查，原本乱糟糟的头发被打理卷成一个个漂亮的小卷，化过妆后整个人精致又清冷。

    可等她一笑起来，那股清冷的感觉又立刻消失，就连在眼尾那颗小痣也显得俏皮活泼。

    为了不给林阳丢脸，她这次特地选了八百年不穿的黑色吊带小礼裙，裹着羽绒服就冲出家门。

    酒店这边林阳收到陆周语的消息后就估摸着时间到门口等着接人，可事与愿违，上下班高峰期在哪个城市都会遭遇堵车，尤其是A市。

    林阳蹲在门口花台边，着急得恨不得徒手抠破那大理石台面，直到看到陆周语下车才长长松了口气。

    “姑奶奶您可算来了”，林阳一把把人抓住往酒店里冲。

    “慢慢慢点，我好久没穿高跟鞋了，千万别崴了脚”，陆周语被拉得酿酿跄跄，好在林阳听后放缓脚步，还伸手挽着她。

    “他们那边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了，我找酒店借了一个有钢琴的大厅，现在马上去合奏，没时间了，只能练几遍马上进场”。

    在酒店拐了好几个弯才被林阳带到大厅，那里早有一个年轻男人在等着，穿着有些旧的西服，带着肉见可见的高厚度眼镜，看到陆周语到了，略显拘谨的起身。

    “别寒暄了，快开始吧”，林阳催着两人赶快开始，又对陆周语叮嘱道，“周兴是第一次登台表演，你到时候见机行事，多配合他的节奏。”

    陆周语点头，在钢琴椅上坐好，打开琴盖，轻轻吐出一口气。

    陆周语学琴练的是童子功，小时候被逼着练近十年，学业繁重后就抛之脑后了，后来大学和沈修意分手后颓废了一阵，林阳看不下去拉着她加入自己的乐团，又跟着弹了一段时间的电子琴。

    现在这个场面也幸好之前跟着乐团演出过一段时间，论紧张程度确实没有同表演的周兴高。

    她看着紧紧拽着话筒的周兴微笑着温声提醒道，“你别紧张呀，自信起来。”

    周兴闻言看向陆周语，今天考虑到登台表演，陆周语画的妆容比日常妆容稍重一些，周兴看着她在射灯下的脸蛋仿佛在发光，一时间更紧张，只能仓惶的转过身子面对观众席。

    陆周语轻轻撇了撇嘴，稍缓和了情绪，手指在琴键上敲响了音符。

    虽然周兴看起来紧张，可功夫肯定是下了不少，每一段节奏都能顺利接上，这让陆周语松了口气，两人排练了几遍，磨合了节奏就被林阳赶着上场。

    “你们俩都别紧张，就按刚才这样配合一定没问题”，陆周语觉得林阳才是那个最紧张的人，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

    三人来到舞台后场，根据流动屏显示的节目来看，还有两个节目才到他们。

    陆周语闲着没事看着周兴问道，“今天这个是你们公司的年会吗？”

    周兴没说话只能点头作答，陆周语看着他有些书呆子的模样瞬间想到沈修意，都是那种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着火了不会叫，被坑了自认倒霉的那种沉闷性格。

    她越想越气干脆就不在搭话，转身盯着舞台看。

    台上正表演舞蹈节目，却是几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反串跳女团舞，引得众人喝彩连连，只要有员工参与年会表演，似乎都会有一两只节目格外“精彩”。

    陆周语喜欢看热闹，也跟着看得津津有味，没过多久工作人员就来提醒他们俩准备上场了。她赶紧脱掉身上的羽绒服，和一旁的林阳确认妆容没花，再调整情绪微笑着和周兴一同上台。

    没想到刚上台场下就爆发阵阵哄闹声，陆周语没理会那些喧闹，专心在钢琴前坐好，微微低头望着黑白相间的琴键，在舞台灯光的照耀下仿佛一直漂亮的天鹅，即使穿着黑色的礼服，也依然夺目地刺眼。

    四分钟不到的表演，第一次和陌生人合作，陆周语非常认真，生怕弹错一个音符，或者周兴没跟上节奏，好在忧虑的事情都没发生，除了刚开始他有些明显的紧张外，整场演出都非常顺利。

    一曲结束两人都舒了一口气，两眼相对，陆周语开心的送了一个甜甜的笑容给他。

    两人相伴下台，没想到台下人群哄闹起来，隐约听到“再来一曲”，“艳福”之类的声音。

    陆周语并不放在心上，却下意识地望向观众席，他们公司的年会还是以传统的酒席加舞台的模式，台下的圆桌一眼望去竟然有大约三十几桌，年底是国人最放松的时候，此刻大家都忘记烦恼和疲劳一般在酒桌耍乐玩笑，陆周语似乎也被这欢乐的氛围感染，笑着看向大家。

    突然，一个身影进入眼帘，他仿佛与这喜乐的氛围格格不入，在大家欢声笑语的缝隙里沉着脸和陆周语遥遥对视。

    陆周语扬起的嘴角霎时放平，眼神变得冰冷，她突然回过头看向舞台大屏幕上的横幅，“A市化物所年度学术报告暨2023年会”。

    20个大字，陆周语看完脸上已经毫无表情，她重新回过头看向刚才的男人，然后甩给他一个白眼，嘴唇轻启，无声吐出两个字，“晦气”。

    随即毫不留念的转身下台，台下的林阳在一旁问道，“你怎么突然变脸了，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陆周语不想多说，拉着林阳往外走，“咱们走吧。”

    林阳可是混迹各大社团的顶级社牛，看见陆周语的表情就估摸着有事，匆匆和周兴说了声两人就离开酒店。

    会场里那个男人对陆周语的一切动作尽收眼底，脸上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直到宴会结束，他没在动一下碗筷。

    直到坐上出租车，林阳才问向陆周语，“你看到了?”

    “我前男友”，陆周语丧着一张脸，很不情愿的回答。

    林阳听到蹭得从座位上趴过来，扑向陆周语，“你前男友也在!!!”

    随即她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般，“我就听他们公司那名字这么耳熟，还以为是名气太大以至于自己有印象，没想到是因为你之前提过”。

    说吧有些不好意思得望着陆周语，“对不起周周，我……”

    “没事儿”，陆周语打断她的话，“都过去了，而且又不能一辈子避而不见，反正我今天光鲜亮丽，一点不难堪!”

    “可不是”，林阳立马接话，揽过陆周语脖子，“咱们去吃好的，独自开心美丽，在意那些狗男人做什么。”

    等夜幕降临，倦鸟归巢，化物所的年会也落下帷幕，大家相携散去，只有沈修意独自一人，孤傲清冷让人不敢走进半分，他却意外地叫住了一个喝得有些醉的人，“刚刚和你一起表演的女孩是你什么人?”

    周兴抬起醉醺醺的脑袋，隔了一会才成功接收他的话语，“女孩?女孩?我想想……弹琴的……哦!是我找的伴奏的乐手，是……”

    没等周兴说完，听到关键回答后沈修意就大步流星离开了。

    旁边扶着周兴的另一名同事嘟囔着说，“真是奇了怪了，他还会打听女人……”

    陆周语没想到在今天能被两通电话吵醒，她从来没有在大半夜接到过电话，心中不免有些紧张，忐忑地按下接通键。

    “你好，请问是陆周语小姐吗？”对方的声音苍老沉稳，陆周语打消了是变态电话的顾虑，心中的慌乱却更甚。

    “我是”。

    “我是沈修意的老师”，在他亮明身份前陆周语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里听到前男友的名字，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他现在出事了，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可能……”老人停顿了下，想了想说法，“可能……不太乐观，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来医院一趟。”

    耳边的声音传进陆周语的脑袋，一字一句震得她头皮发麻，半响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问道，“他怎么了？”

    “他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