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黑的极早，尤其是深山之中，明明外头尚算明亮，深山却似已黄昏。
小屋之内，阮芷柔将茶杯重重砸碎在地，双脚狠狠地跺着，疯了一般喊道：“我要疯了，我真的要疯了，这种不知道哪天就会死的恐惧真的要逼疯我了，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杀死林遥！我什么都不管，我只要林遥死！她活一天，我就一天睡不好安稳觉。”
坐在椅子上的鬼幽灵叹道：“说得简单，你去啊。”
“你……我又不会武功。”阮芷柔吼道：“天下间难道没有高手吗？难道一个林遥就可以胡作非为吗？”
“哼，江湖上的高手在浪花洲、太微圣殿、西楼世家三方争斗中早就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要么是打不赢林遥，要么就是能轻松杀死林遥。”
“对啊！”阮芷柔扑到鬼幽灵身前，激动道：“那就找能杀林遥的人去杀啊。”
“如今能杀得了林遥的都是什么样的高手？那种人你请得动？你连人家在哪儿你都不知道。”鬼幽灵没好气骂道。
“你这么凶干嘛？你有本事你去对林遥凶啊。”阮芷柔气急了，不管不顾伸手就拍打鬼幽灵，一边打一边骂道：“我不管，我就是要林遥死，那个死丫头，再这样下去，我早晚要被那个死丫头给逼疯的。”
“你永远都不会疯。”门外院子里突然响起林遥的声音，等到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时，林遥已经出现在屋内，道：“死人，疯什么？”
“林遥——”阮芷柔的声音尖锐地将嗓子都喊破了，嘶哑的如同破开竹子时的声响。她整个人踉跄跌倒在地，恐惧盯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林遥。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让人都害怕下一瞬，她就会将眼珠子给瞪出来。
鬼幽灵立即挡在阮芷柔身前，谨慎看向突然出现的人，心中已在犹豫是硬拼，还是带着阮芷柔逃走。
“我已经知道你了。”林遥看向严阵以待的鬼幽灵，道：“你是鬼幽灵，一直跟在花端身边，如今，你要保护这条杀死花端的毒蛇吗？”
阮芷柔害怕地尖叫出声，可惜双腿已经软了，根本站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拉扯鬼幽灵衣摆，一面喊道：“你别听她挑拨离间，快，快杀了她，快啊。”
“杀了我？”林遥冷笑一声，尖锐的目光如同手中即将出鞘的佩刀，死死盯着趴在鬼幽灵脚边的阮芷柔，道：“我又不曾中酒香醉，有这么好杀吗？当年若非我父母绝对相信花家人，你这条毒蛇能有下酒香醉的机会吗？”林遥声音骤然尖锐，刀柄指向阮芷柔吓成铁青的脸，怒道：“就萧沛那个畜生东西？哼，我爹让他三十招，他都没办法在我爹刀下逃命。”
“我、我……不……”阮芷柔被浑身杀意的林遥镇住，颤颤巍巍道：“你、你快杀了她，快啊，你快啊啊啊。”喊到最后，阮芷柔已经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哽咽道：“你不杀她，她就要杀了我啊，我不想死啊，我还没有活够啊，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原来你也没活够啊，原来你也不想死啊，那爹也没活够啊，爹也不想死啊。”花枕雪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林遥震惊看向走进屋来的人，惊讶到不知要说什么。
阮芷柔瞧见花枕雪，急忙道：“阿雪救娘啊，我是你娘啊，我是你母亲啊，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死啊，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你会保护我的啊。”
“是，我说过这话。”花枕雪认真颔首得模样，让林遥握刀鞘的左掌加重力道。
“可是，你没将话说全。”花枕雪道：“我对你说，我会代替我爹保护你。”
“我……”一提起花端，阮芷柔便哑口无言，可必杀她的林遥就在眼前，阮芷柔已是慌不择路，道:“我知道错了，阿雪，娘知道错了啊，娘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你一定要救我啊，我要活着才能有改过的机会啊。”
林遥瞧向痛哭流涕的阮芷柔，又看向花枕雪，道：“你跟踪我。”
“我、我不是……”花枕雪道：“我也在金陵，我也在找她，我是意外看见你的，你那个样子我觉得很奇怪，所以才……”
“也好，那你和鬼幽灵一起吧！”林遥已拔刀在手，森冷苗刀的银白刀身映着的寒光，比冬日朔风更加令人胆寒。她道：“一起啊，今日谁阻拦我报仇，我就杀他！”她瞧见花枕雪张嘴，立即打断道：“别跟我说任何话，我什么话都绝不会听，我只要报仇。花枕雪，我不需要任何理解，我不需要任何道理，我不需要任何放下，我只要报仇。我九岁家破人亡，一个人住在后山我爹闭关的小屋之中，忍受着我父母杀友夺财的脏水，忍受着和父母同在一山的痛苦，我父母尸骨在千仞悬崖下风吹雨淋，虫兽爬行，这仇，这恨，我必须杀阮芷柔报仇。”
花枕雪焦急瞧向神色坚定的林遥，可她的目光却充满疯狂。他知道，林遥是必要杀母亲的。
瞧见低头沉默的花枕雪，阮芷柔慌了道：“你快跟鬼幽灵联手一起杀了林遥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我是你母亲啊。”
花枕雪抬起头静静看向阮芷柔，看了约莫一盏茶时间，他竟然后退一步。
这一步，泾渭分明。这一步，心思已定。
“啊——你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杀你母亲？你个不孝子！不孝子！”阮芷柔恐惧怒骂，可花枕雪却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仿佛一棵香樟树般不动摇。
林遥不知为何心中松了松，但她不允许报仇失败。所以尽管她转身面对鬼幽灵，却仍旧留了一份心在花枕雪身上。她必须要防止花枕雪偷袭杀她。
“鬼幽灵，我与你无仇，之前你杀我之事我不计较，你可以走。”林遥道。
“哎——”鬼幽灵长长一声叹息。可叹息声尚未落下，鬼幽灵就如幽灵一般飘到林遥身前。
林遥知晓鬼幽灵身法漂浮，又擅长使用暗器，但如今的她武功大进，应付鬼幽灵并不算太难，八成之力，已能胜出一筹。剩下二分心力，一落阮芷柔，一落花枕雪。
有毒暗器尽数被林遥挡开，扎碎一屋子桌椅板凳。小屋经受不住刀气被震碎坍塌，又被真气将房顶四壁震飞，顷刻间，小屋只剩平地。
第二十四招，林遥一刀刺入鬼幽灵心口，刀尖从鬼幽灵后背刺出。她立即抽刀，染血刀身滴下第一滴血时，鬼幽灵也已经倒在地上剧烈喘息，过度的失血，让他面色渐渐变白到可怕。
“该你了。”林遥看向趴在地上的阮芷柔道。
阮芷柔瞧着只剩喘气的鬼幽灵，浑身衣裳已被血染红。血越流越多，那血从他身上流出，在他身旁四散滚动，仿佛——林遥父母死时模样。
“不——”阮芷柔瞧见将死的鬼幽灵，急忙看向仍旧安静站立的花枕雪，惊慌失措喊道：“阿雪，你救我啊，我是你娘啊，你要救我啊，我不要死啊。”
花枕雪仍旧如一棵树般静静矗立，目光静的仿若一潭死水。
林遥迈开步子，提着滴血的苗刀走向阮芷柔。
“我可以为她收尸吗？”身后的花枕雪突然道。
林遥脚步一僵，扭头看向静静的花枕雪，犹豫一息，点头答应。
“谢谢。”花枕雪道。
“不要啊。”阮芷柔已经软了的双腿完全站不起来，看向步步紧逼的林遥，她想要将身子往后挪，可惜双臂也软了，她如今连将身子挪动一尺也做不到了。
林遥疯狂决绝的目光死死盯着阮芷柔那恐惧癫狂的脸，道：“阮芷柔，你该去见我父母了。”话音落，刀已刺出。
“啊——”阮芷柔张大嘴吼叫，瞪大得双目倒映出刀尖刺向的心脏。
嗤——
刀身刺穿心脏，一尺长的刀尖裸露在后背，鲜血‘哗啦啦’似溪水滚动，灼热到烫人的血溅在阮芷柔脸上。
“你……”林遥看向眼前的花枕雪，握刀的手竟然颤抖，嗫嚅着发白双唇，想要说什么，可瞬间发红的双眼让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我、我代替我、娘偿命，可、可以吗？”花枕雪艰难问。
林遥咬紧牙，瞪大双目，狠狠将苗刀抽回，坚定道：“我要杀阮芷柔！谁敢阻拦我，我就杀谁！你阻拦，我也杀，我就要杀阮芷柔。”
伴随着林遥抽刀，花枕雪过度失血重伤的身体站立不住半跪在地，大口大口的血似泉水喷出，道：“你……”
“我不是要杀人。”林遥坚定摇头，道：“我只是要杀阮芷柔报仇而已，其他的人，我一个也不想杀。你、你死也没用，我一定要杀阮芷柔！”
花枕雪看向林遥的目光已然模糊，只听到林遥哽咽坚定的话音。他的身体连跪也跪不好了，往左一歪摔倒。
可花枕雪并未摔倒在地，因为林遥冲过去将他抱住，哭道：“你、你明知道我一定要杀阮芷柔的，你、你代替她死有什么用？我是要杀她才能报仇，杀你又不能报仇，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可是她、她终究是我母亲啊。”花枕雪再也忍不住哭道：“你、你已经杀我、杀我了，我代替她、死，你、你放过她、可不可以？”
“不可以。”林遥哽咽得哭声伴随着坚定拒绝的话，让花枕雪目光中最后一丝光明消失在暗淡之中。他至死也得不到林遥不杀母亲的承诺，至死，也无力改变任何事。
“不杀她，好不好？”花枕雪残存的力气扯了扯林遥的袖子。
“不可以。”林遥还是坚定道。
阮芷柔急忙道：“你已经杀了我儿子了，这条命我还给你了，你不能再杀我了。”
“我才不管呢，我就是要杀你报仇。”林遥恨恨盯着阮芷柔的目光，让阮芷柔害怕地小声道：“我儿子都代替我偿命了嘛，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躺在林遥怀中的花枕雪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满脸恐惧的阮芷柔，虚弱道：“娘，你、你为什么要、要杀我呢？你也知道我、我是你、儿子啊？”
“我……”阮芷柔急忙别过脸去不回答。
“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要杀我？”花枕雪问道。
可阮芷柔只是扭过头去，别说回答，连看也不愿意看花枕雪一眼。
“呵呵呵——”花枕雪低声好笑，缓缓回头看向上方的林遥，张了张满是血的唇想要说话，可眼皮却缓缓合上，眸光渐渐消失，如浓浓黑夜掩藏了西坠金乌的最后一丝亮光。
花枕雪觉得他这一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母亲杀了父亲，他该怎么办？至死得不到林遥一个承诺，她哪怕骗一下他也好啊。临死得不到母亲杀他的理由。他真是个笑话啊。
啪——
花枕雪手臂滑下坠地，整个人如同一块布料般软软地倒在林遥怀中。
“花……花枕雪……”林遥死死盯着怀中满脸是血的人，缓缓抬起左手放在他鼻下。可惜，鼻息已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