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乐停下正在绣得金盏菊，急忙起身走到林遥面前，惊喜道：“果真？你果真找到阮芷柔了？”

    “是！”林遥重重颔首，生怕点头的力道不够，这件喜事奚乐就无法知晓一般。她激动地在花厅内走来走去，仿佛脚下踩着的是烧红的铁板，道：“这阮芷柔太过狡猾，一直躲在金陵城西二百里外的山中，难怪我找了这么久，但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究还是找到了！”

    她又走到奚乐身前，双掌用力抓紧奚乐双肩，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庞染着过度的红润，道：“我现在就去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我的仇就报了，绿水山庄的仇就报了，我终于能对得起我父母了。奚乐，你在这儿等我，二百里地对我来说很近，我现在就去杀了阮芷柔，我会提着她的人头来找你，然后我就要带走我父母的尸骨，你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回长安。”

    奚乐欢喜的星眸中一闪而过离别之苦，真诚笑道：“好，我在此等你。”她扭头看向架子上正在做得刺绣，回头笑道：“我应了客人一副金盏菊屏风，还差最后两朵便绣完了，今日我必能完成，我等你。我很期待一见长安，期待你说得香积寺、大兴善寺、大雁塔、小雁塔，还有你说得绿水山庄旁的丹枫林。”

    “好，好，你等着我，我现在就去杀阮芷柔，你就在山庄里待着，等你最后两朵金盏菊绣完，我就提着阮芷柔人头回来了。”林遥激动地道，放开紧抓奚乐的双肩，握着手中佩刀，大步迈出桂花山庄。

    奚乐急急追到门口，瞧着她身影快得就像一阵寒凉扑面的朔风一般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急忙追上去，一路追到大门口，再跨出门，可却再也瞧不见林遥的背影。

    奚乐沉沉一叹，扫过四周凋零的花木，最终低下头，又是一声沉沉叹息。

    “不过眨眼，你却叹息两声，你是有什么忧愁吗？”风寂星的声音骤然在耳边响起，将奚乐狠狠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抬头见到是他，方才缓过神，道：“我、不是，是林遥。”

    “我方才来时看见她了，她很激动，好像发现了一座无主的金山似的。”风寂星想到方才远远瞧见的人，好笑道。

    奚乐烟眉紧皱，如泣如诉的秋水眸子尽是忧愁。

    “不请我进门吗？”风寂星问道。

    “啊？啊，是了，先生请，我都傻了，失礼。”奚乐忙转身请人进了大门，一路往花厅而去。

    “你还没说呢，因何事忧愁至此？”风寂星慢走询问。

    奚乐看向枯败的庭院，却又并非完全枯败。那万年青依旧碧绿可爱，那月季花仍旧娇艳惹人疼。她慢慢走着，直到从庭院上了走廊，方才叹道：“林遥找到阮芷柔了，阮芷柔就躲在金陵城西二百里外的山中，林遥要去杀了她报仇。”

    “林遥的仇人是萧沛和阮芷柔，萧沛早已死于她刀下，而今仅剩阮芷柔了，这是喜事，你应该高兴才对，毕竟，花枕雪在她心中的分量不够，你忧愁也无用。”风寂星道。

    “其实……”奚乐犹豫一息，道：“花枕雪在林遥心中有很重的位置，而林遥在花枕雪心中也有很重的位置，只是……”

    风寂星见她一副不知如何说下去的模样，道：“你忧愁也无用，林遥是必要杀阮芷柔的，如你所说。”风寂星停下脚步站在廊上，侧身看她，道：“既然彼此在心中都有极重的位置，那便无外人插手的余地，你的忧愁多余了。”

    “我知道。”奚乐浅浅颔首，道：“只是为朋友担忧，也是难免的。”

    “嗯，这是人之常情。”风寂星颔首应下，往栏杆处迈上一步，瞧着庭院中绽放的月季花，有大红色、有水红色、有粉红色、有黄色、有白色，当真是娇艳可爱，道：“梅花尚未开，倒是月季可一赏。”

    奚乐也迈步走到栏杆边，瞧向被冬风吹得颤抖的月季花，笑道：“莫道花无百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任何时节皆可赏月季，故而它反倒显得不够珍贵了。”

    “是呢，就算是雪中，月季花也常开呢。”说到此，风寂星叹道:“如今的雪宫早已是鹅毛大雪了，相隔五尺，纵然面对面，也是看不见对方的。”

    “那有雪景可赏，并不孤单。”奚乐瞧着他恢复如初见的气色，笑道:“先生痊愈了，真是喜事。”

    “哎——”风寂星叹道:“谁能料到，六经只得其一呢？”他瞧见奚乐不解的神色，便将事情告知，好笑道:“当年的黄泉岛主本就身负盈之经，后又得紫微府清之经，方才身受重创，抢占黄泉岛，掠夺四方，不过是为千毒散，可惜，终究回不了头了。”

    奚乐恍然大悟，笑道:“原是如此呀，也是，过犹不及，林遥也练了盈之经的武功，幸好，幸好。”

    “嗯，是呢。”风寂星颔首承认，侧过身来不再说话，只是凝望着她。

    奚乐见他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急忙低头道：“是我脸上沾上脏东西了吗？失礼。”

    “无。”风寂星道：“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先生请问。”奚乐笑道。

    “你有字吗？”风寂星道。

    “啊？”奚乐一惊，侧过脸去，将目光落在那娇艳的月季花上。

    她亲生父母将她遗弃于荒野积雪之上，是母亲将她捡走抚养。可母亲在她九岁那年病逝，她无父、无夫，孑然一身，似浮萍漂泊，何来字？

    “没呢。”奚乐摇头。

    风寂星道：“不知，我可否为你取字呢？”

    奚乐大吃一惊，慌张地后退一步，不敢置信盯他，想要在他面容上找出一丝玩笑，一丝不认真。可是，她凝望着他浅笑的面容，费尽心思，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一丝玩笑的情绪。

    “我……”奚乐不知如何说话，她的舌头仿佛已经不存在了，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像她在厨房和面时，面粉和水融合在一起，结果却掉在地上，只剩乱糟糟。而今，整个天地之间，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心脏狂跳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奚乐低下头，屈膝冲风寂星行礼，却不言语。

    风寂星道：“恒萱，愿你此生，长乐无忧。”

    “是。”奚乐喜不自胜，只感觉眼眶湿润，恨不得哭出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