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挨着包子盘放着的则是豆沙包，同样是五个，也同样摆成二层小楼的模样，和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粥，勺子靠在碗沿，鲜香味充斥小小的卧房。

    林遥沉默着看向满满的两个盘子和粥碗，叹了口气，勉强回过神来，伸手拿起一个包子咬了口，是她爱吃的小葱猪肉馅。

    春风料峭，山中更加寒冷，林遥抱着布包，终于走出小屋，站在堂屋前看向青翠的群山。一盏茶后，她轻叹一声，扭头瞧着寂静小屋，想起这段时日的心情迷乱，所有一切皆是花枕雪操持照顾，半阖着眼看向泥巴地面，因山中潮湿，地面成了稀泥，她的心，就如同这稀泥。

    她一个人低着头也不知在沉默些什么，好一会儿，才抱着布包走到另一间卧房门前，抬手一敲，门却‘嘎吱’一声打开，她冲屋内道：“花枕雪？”

    无人回应。

    林遥眉头一皱，好奇人在哪儿？便将半开的门彻底推开，小小的卧房一眼便可扫尽，她见人不在，猜想应是下山采买去了，便打算离开，眼角余光却瞥见褐色枕头边露出折好的纸，她正好奇，敞开窗户灌进料峭春风将纸吹落在地，她清晰瞧见两行字，便是杀掉自己。

    这让她心中疑惑不解，迈步进屋，腾出右手捡起信纸展开，原来是阮芷柔命令花枕雪杀掉自己，否则便不必回杭州去见她。

    她知道阮芷柔必然恨自己杀死她丈夫，害得她年纪轻轻便要守寡，想起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却又不知为何人所杀，心乱如麻中，忽听门口花枕雪道：“你怎么来了？”

    “啊？”林遥一惊回过神，扭头看向进屋的人，将手中信纸递过去，道：“为什么不遵照花夫人所说呢？”

    花枕雪劈手夺信，不高兴道：“你怎么能乱翻别人的东西？”

    “抱歉，我只是来找你，风将你放在枕头边的信吹掉在地上，我看到上面叫你杀我，一时好奇就捡起来看了。”林遥的嗓音仍旧带着些沙哑，听得花枕雪也不好再气，胡乱将信揣进袖中，抬头瞧她，因重伤苍白似雪的脸已染上浅淡血色，道：“你恢复了吧？”

    “嗯，差不多痊愈了。”林遥颔首道。

    花枕雪道：“那……那就好，我打算去老宅，拜祭一下我爹。”

    “我陪你吧！”林遥脱口道。

    “你舍得放下布包吗？”花枕雪疑惑的目光落在那个被她外衣包裹而成的布包上，到底忍不住问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林遥缓缓低头，悲凉眸光似沉沉冰渣落在布包上，道：“对我而言，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

    “哦，好吧！那个……”花枕雪本想拒绝她跟随，可想到那日跳崖，她是那么毫不犹豫将自己拍开，料想她必不会改变主意，只好道：“那走吧！”

    “好。”林遥将布包背在后背，如同当年离家出走时所背的那个包袱，拿上佩刀，随花枕雪一同离开小屋下山，往三十里外花家老宅而去。

    其实林遥居住在后山小屋这十年中，去过无数次花家老宅，当然，每次都是偷偷摸摸像个贼人，她不知道为何要去花家老宅，也不知道为何不去花家老宅。

    越想她心中越难受，心似雪崩般痛苦裂开，分崩离析，抬头看向四周山峦叠翠，浓浓白雾缭绕在山头，春日鸟儿停在抽出新芽的树枝上不知疲倦鸣叫，青山流水，鸟语花香，世外桃源料想也不过如此吧？只她却无心情欣赏，在被湿润春风吹僵的脸庞上扯出个微笑，道：“是了，你们家老宅就在长安城外，只是这么多年了，老宅还有人打理吗？”

    “有。”花枕雪颔首，行在下山的泥泞羊肠小道，道：“我六姑妈还在老宅，她七岁的时候父亲去世，哦，就是我叔公，只有她年轻寡母带着她过活，我那叔公是个生意人，赚了一些钱，当年她们母女差点被逼死，是我爹帮忙安置她们母女。后来六姑妈出嫁，结果谁知道才五年，丈夫就死了，年轻守寡，撇下她和一对三岁的龙凤胎没地方去，也是我爹把她和表弟表妹接回来，她就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老宅那边，顺便帮忙看下屋子，毕竟花家的人都天南海北各奔东西，老宅没人气也不像个样。”

    林遥恍然大悟地颔首，其实早已知道守在老宅那边的情况，道：“原来是这样，令尊真是个好人。”

    “嗯。”花枕雪沉默着突然应了声，两人便再也无话可说，由花枕雪带路，来到三十里外的花家老宅。

    老宅是一座三进宅院，不大不小，瞧着也算规规矩矩。花枕雪瞧着敞开的门，停在门口敲了敲，冲里头喊道：“六姑妈，表弟，表妹。”

    “表哥。”屋内冲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见到花枕雪便笑了起来，目光上下打量他，好一会儿才笑道：“这一晃都十一年不见了，差点儿都没认出来，你认不认得出我？”

    “认得。”花枕雪笑着跨过门槛往屋内走，道：“你一笑起来眼睛就挤得跟条缝似的，以前你老抢我零食吃，被六姑妈一说你就笑，跟现在一个德行。”

    “哎呀，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叶柏挠了挠头，看向他身后的林遥，笑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林遥一愣，倒是花枕雪先开口，道：“朋友，与我一同过来，哎，六姑妈在不在？表妹呢？好多年不见，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打我的事。”

    话音刚落，廊上冲出来个身穿杨妃色袄子的娇俏少女，那本就白皙的肌肤被粉红色映照，衬得更加艳丽，犹如三月桃花，一笑起来杏眼弯成弦月，瞧着活泼浪漫，美丽可爱，令人心情也随之放松，笑道：“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表哥还说，我脸上可要挂不住了。”

    叶柏笑道：“表哥，少说两句吧！前几天娘还说菱歌也老大不小了，要准备相看亲事，你要是再说这些小时候的糗事，妹妹恐怕就说不到好亲事了哈哈哈。”

    叶菱歌气得跺脚，那张娇俏脸庞又红上三分，道：“哥，你再乱说，我可要打你了。”

    “哎呀，不说啦，妹妹长大了，会害羞了。”叶柏好笑摇头，带着人往屋子进，一面冲里头喊道：“娘，你看谁来了？”

    “谁啊？别是又被你跟你妹妹打了，上门要医药费的吧？”伴随着话音，一个身穿朴素青衣的中年妇人走到门槛，瞧见花枕雪，惊喜到连路都忘了走，眼眶渐渐湿润，哽咽道：“是阿雪，我认得，虽说也十一年没见，但我记得你，哎，你怎的这么久了才想起回老宅来？”花蔓高兴哭起来，却又说着指责的话。

    花枕雪停在门槛外，笑道：“家里……我娘身体不太好，我也不好离了杭州回长安来，如今我娘病也好了，这不，我立即就回来看望六姑妈呢。”

    “这小子，还跟小时候一样就会说好听话哄我。”花蔓拿着手帕擦去眼泪，作为一个寡妇，她不能擦脂抹粉，故而大大咧咧擦泪，侧身往里走，一面道：“进来吧！虽说春天了，但还冷着呢。”说完冲叶菱歌道：“你去跟张叔说一声，做几个本地菜来，阿雪都十一年没来长安了，别让他忘了家乡的味道。”

    “我知道了。”叶菱歌乖乖应着，似一只粉红色蝴蝶一般轻盈离开屋子。

    林遥不太愿意待在花家，起身道：“我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

    “哎你……”花枕雪刚张嘴，似乎想明白她为何要离开花家，便道：“也好，你去忙就是了。”

    和花蔓母子三人告别，林遥便背着布包走出老宅，却也未曾走远，她知道枭首门未找到花枕雪必不善罢甘休，就守在老宅角落的荒僻处，静静等着花枕雪离开。

    林遥走后，花枕雪在花家看望了六姑妈三人，一同吃了饭，便提了个竹篮，里头整齐放着香烛纸钱，前去祖坟拜祭父亲。一出大门没走几步，果见林遥走来，他失笑道：“就知道你没走远。”

    “看望了老宅亲人，现在要去祖坟了吧？”林遥道。

    “是。”花枕雪颔首，循着记忆中的蜿蜒石板路往山上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处稍微平缓些的地方。

    林遥眼瞧着前方紧密挨着的一个个坟包，一块块石头墓碑，听着潺潺流水声，停下脚步，道：“我在这儿等你吧！”

    “好。”花枕雪头也没回往前走，尽管已过十一年，但他仍旧未经找寻，甚至不必看墓碑上所写名字，停下脚步时便站在写了花端名字的墓碑前。

    他蹲下身，取出篮子里的蜡烛点燃插在墓碑前的泥土中，又拿过三支香点燃，插在两支蜡烛中，最后才拿出一沓纸钱，撕了几张放在蜡烛上点燃，最后放在潮湿地上，一边撕一边烧，寂静的仿佛他并未来到。

    这里所有的坟墓都十分干净，没有杂草，可见六姑妈平时打理的有多么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