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亲

    凡女子与男子一起落水,或是落水后被男子救起,大多都会因此被迫出嫁。

    这些不成文的规矩,晏辰不是不知晓。

    可他知晓,却不代表认同。

    于他而言,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相识、相知,而后才能相许。

    仅因一次意外便登门求娶,他不觉得这是对人家姑娘负责。

    “我和温姑娘虽然一同落水,却并无越界之举。昨夜搜查的禁军也不知晓她的身份。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因此贸然求娶。”

    晏辰说完依旧跪在原地,没有要起身前去提亲的意思。

    段云沧一看他的神色,便知道这小子认死理的轴劲儿又犯了。

    “青峰,把昨夜宫中送来的密信拿给他。”

    昨夜宫中暗探来报,寿康宫的太皇太后有意为刚办完及笄礼的朝阳公主选驸马,司礼监呈上的名单中刚好有晏辰的名字。

    晏辰出身低微,如今并未崭露头角,按说不该引起太皇太后的注意。

    事有蹊跷,段云沧特意吩咐青峰去查了一番。

    果不其然,是上官昌宏在作祟。

    自上次齐家马球会后,上官语一直缠着晏辰不放。上官昌宏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政敌的徒弟,便想出了引荐晏辰尚公主的法子。

    既能断了上官语的念想,还能断了晏辰的前程,一石二鸟。

    晏辰今年十七,虽未加冠,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若能尽快定下一门亲事,不仅可以避免尚公主,还能找来一位姑娘看管他。

    也好让这整日惹是生非的臭小子收敛些,不要总是意气用事。

    晏辰看完密信,自然明白师父的顾虑。

    一旦被选为驸马,功名前程从此无望。如今去温家提亲,也是顺水推舟。

    即便不去温家,也迟早会去别家。

    所以他思忖片刻……

    还是不答应。

    “若只是为了逃避尚公主,便轻率地向温家提亲,那我与为了一己之私逼迫温姑娘冲喜的永安侯府又有什么区别?”

    “你还记得永安侯府?”

    段云沧早料到他的反应,语气冰冷,“既然知道永安侯府有意娶温姑娘冲喜,此时便不该再一味拖延。

    “方才探子来报,永安侯府的马车已经启程前往回春堂。你拖延一分,温姑娘被迫冲喜的可能就增加一分。”

    “永安侯府这么快就去提亲了?”

    晏辰终于起身。

    段云沧:“这回愿意走了吗?”

    晏辰微微低头:“弟子听师父的。”

    段云沧:“……”

    这时候倒学会变通了。

    ……

    杜家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一时说杜景私养外室品行不端,一时又说杜老爷为老不尊私下狎妓。

    国子监不会容留品德有失的弟子,杜景刚从禁军手中脱身,便收到了自己被国子监退学的消息。

    杜老爷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不仅升调礼部的如意算盘摔得稀碎,现在连鸿胪寺丞的位置能不能保住都成问题。

    江予柔前去退亲时,杜夫人正在院子里失声痛哭,痛骂杜老爷和杜景是脱下裤子打老虎,一不要脸,二不要命。

    瓷瓶杯盏摔得满院都是,肯定不是又在装哭了。

    温念笙一直在文竹苑清点杜家赔偿的聘礼,这些情况还是南星告诉她的。

    眼下杜家的麻烦算是解决了,但永安侯府的麻烦还在。

    她同晏辰说再定一门亲事,其实只是开玩笑。有杜家这个典范在,她已经不信京城还有靠得住的夫家。

    思量片刻,温念笙暂放下礼单,吩咐道:“南星,你让小伍去打听一下,看看永安侯府的老太君到底得了什么病,是否还能医治?”

    若是还能治,也不必找人冲喜了。

    南星领了吩咐很快出去传话,温念笙又继续核算起礼单。

    杜家提亲的心虽不诚,聘礼倒是没少送。

    许是觉得温家只有她一个女儿,待她嫁过去,聘礼也能跟着一起还回去。

    大大小小的礼金核算在一起,竟比温家为她准备的嫁妆还多。

    毕竟是杜家的东西,留在家里占地方,看着也心烦。

    温念笙打算只留下还能营收的铺面和地契,其余金银细软都一并典当变卖,换作银票存起来,以便随时取用。

    如今的京城已有动乱的苗头,她迟早都要想办法离开京城。

    如果届时实在说服不了温家人一同离京,有杜家这份聘礼在,她也足够独自寻一处远离纷争之地安居。

    温念笙整理好聘礼,立刻出门变卖金银细软。这一趟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再回家时已是傍晚。

    日头偏西,夕阳余晖落在回春堂外。

    她走下马车,注意到回春堂门前还停了另外一架陌生的马车。

    车身通体乌黑,车顶云纹描金,足见马车主人绝非寻常百姓。

    难不成永安侯府的人已经登门提亲了?

    正担忧,回春堂内等候已久的南星匆匆忙忙跑了出来,一看见她,立马笑开了花,高兴得捡了八百万似的。

    看来不是永安侯府。

    温念笙暂且安下心,上前询问:“谁来了?”

    南星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激动得几乎跳起来:“小姐!是段大人,段大人来提亲了!”

    “什么?”

    温念笙顿时头皮一炸。

    “段云沧也要娶我?!”

    南星:“不是,是小晏公子!”

    ……

    段云沧是一刻钟前来的,身边只带了心不在焉的晏辰。温家人将其请至修岚院客堂商议亲事,眼下已经大致了解了晏辰的情况。

    晏辰家中并无长辈,亲事由身为师父的段云沧全权负责。当朝帝师位高权重,聘礼与婚礼规模自然会按京城最高规格置办。

    可这些终归是身外之物,如今有杜家的先例在,温家人真正在意的还是晏辰是否真心求娶。

    “段大人,您也知道,我家只有笙儿一个女儿。之前杜家的亲事已经让她受过委屈,如今再议亲,我们不得不慎重考虑。”

    温丛序刚从丞相府回来,也是刚听说杜家的情况,眼下心里还憋着火气。

    段云沧又突然前来提亲,他不免心生疑虑,“恕在下直言,令徒年纪尚小,大可待日后考得功名再商议亲事。如今大人匆匆登门议亲,可否还有其他内情?”

    如果又是杜景那等外室有孕不得不娶妻的情况,温家便是豁出去开罪当朝帝师,也断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温念笙也在此时抵达堂外偷听,一听见“内情”二字,不由一阵心虚。

    难道段云沧知道她和晏辰一起落水的事了?

    堂内的段云沧只着一身墨色素衣,实在朴素,若非气宇远胜常人,很难猜到他就是当朝帝师。

    南星见状忍不住感慨:“没想到段太师这么年轻,我还以为皇帝的老师都是白胡子老头呢!”

    如今天子才继位七年,傅衍之尚且未及而立之年,段云沧自然也老不到哪去。

    温念笙怕被堂内的人注意到她们二人,没回南星的话,只继续打量堂内的情况。

    段云沧听了温丛序的话,面色并无不悦,只坦诚道:“不敢欺瞒二位,如今宫中正在为公主择选驸马。我为长凌定亲,也有避免他被公主看中的考虑。”

    “以小晏公子的容貌,的确是该担心。”

    南星又忍不住小声嘀咕。

    温念笙忙示意她息声,因为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晏辰忽然朝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应是注意到她们了。

    好在其他人并无察觉。

    江予柔没料到段云沧如此坦诚,下意识问道:“是那位朝阳公主吗?”

    段云沧点头:“正是。”

    当今天子并无子嗣,朝阳公主是先帝的女儿。因为自小养在太皇太后膝下,并未涉及当年的武安侯谋反一案,有幸逃过了傅衍之继位前对皇族的残忍屠杀。

    据温念笙所知,按照原书剧情,朝阳公主此前曾经定过两位驸马,但那两人均已先后离奇失踪。

    京城还有不少传闻,说朝阳公主克夫。

    想必江予柔此时特意提及公主名号,也是想起了这桩怪事。

    温家人远离朝廷,相信所谓“克夫”一说尚有情可原。

    可段云沧与大理寺往来甚密,不可能不知晓内情。

    那两位准驸马根本不是失踪,而是被人谋害,此时尸体还冷冰冰地躺在京郊义庄。

    所以段云沧不愿意晏辰尚公主,绝不只是为了晏辰的前程考虑,一旦晏辰被公主选中,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他!

    正思量,秋婆婆突然从院外走了进来。温念笙忙拉着南星躲到墙后。

    秋婆婆面色为难,进入堂内犹豫片刻才禀报:“老爷,夫人,永安侯与侯夫人来访。”

    不用想,肯定是来提亲的。

    江予柔与温丛序相视一眼,同时默契地将视线移到段云沧的身上。

    晏辰不由也蹙眉看向堂外。

    段云沧却笑了笑:“我与永安侯也许久未见了。既然来了,不如一起请进来吧!”

    秋婆婆很快将人请了进来。

    永安侯一看见段云沧也在堂内,身边还带个晏辰,顿时面色铁青。

    杀千刀的段云沧,又来坏他的好事!

    段云沧先发制人:“侯爷来回春堂,是为了请温大夫诊病吗?”

    话都这么说了,永安侯府也不敢驳段云沧的面子,只能硬着头皮道:“正是,不过既然太师大人再此,本侯便不打扰了。”

    段云沧也不留他,默默注视他走到堂门口,才又喊住他:“侯爷,听闻令堂近来身体欠安,有意寻一位姑娘冲喜?”

    “后宅里的家务事,不敢劳太师大人费心。”

    永安侯回身颔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有些骇人。

    段云沧却依旧面色平和:“鬼神之说并无凭据,既然有病,还是尽快医治得好。”

    这是敲打他们有病快治,别想着祸害人家姑娘冲喜了。

    永安侯和侯夫人的脸色一时难看到了极点,却不敢因此开罪段云沧,只能强忍火气应下,头也不回地告辞。

    有段云沧这句话,永安侯府即便不放弃冲喜的念头,也不敢再打温念笙的主意。

    不必再顾忌冲喜一事,是否与晏辰定亲的主动权,竟已不知不觉落回到温家人的手里。

    永安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堂内又只剩下温家人和晏辰师徒。

    江予柔思量良久,说道:“大人待我们以诚,我们本不该一味推拒。其实早在笙儿与杜家定亲前,我们便已考虑过令徒。

    “小晏公子文武双全,才品过人,性格又与我们笙儿互补,的确是不二人选。当时只是因为得知小晏公子家中并无长辈,恐不便筹备亲事才未上门议亲。

    “如今大人既然登门求娶,我与夫君自然愿意接受这门亲事。”

    “不过……”

    江予柔还是顿了顿,“成亲的人毕竟是他们两位小辈,我想还是要问问我们女儿的意思。

    “您看,可否过几日再给您答复。”

    晏辰全程默不作声,直到听见江予柔说要问过温念笙的意思,才终于又抬头朝堂外看了一眼,似乎松下一口气。

    温念笙一直躲在堂外,见段云沧答应了江予柔的请求,担心待会温家人送段云沧离开时会发现她,很快和南星绕小路回了文竹苑。

    天色渐晚,雨后的晚风透着些许凉意。行至文竹苑外,温念笙又看见那棵高大的白玉兰树。

    雪白的花枝隐没于夜色,她不由顿住了脚步。

    现在,又一个选择摆在她的面前:

    回绝这门亲事,尚公主的机会落在晏辰的头上,段云沧未必保得住他。

    一旦成为驸马,不用等到前世那场恩科舞弊案爆发,晏辰就会因为暗杀而死。

    可若接受提亲……

    今后她的命运便会和这位命途多舛的少年长久绑定,祸福荣辱,都要一起承担。

    晚风拂过,一滴雨水自玉兰树梢滑落,不偏不倚,滴在她提灯的指尖。

    雨水的凉意在指尖泛开,温念笙竟感到一阵无力压制的寒意正在从心底最深处一丝丝泛起。

    “温姑娘。”

    一道话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循声望去,竟是晏辰又翻了墙来找她。

    夜色寂静,少年攀在墙头,眼底不复上一次的笑意,只格外认真道:“方便随我走一趟吗?”

    想必是为方才提亲一事而来。

    温念笙避开温家人偷偷溜出家门,在后门昏暗的小巷里看见了正靠在墙边等她的青衣少年。

    见她来了,晏辰很快将一旁的马车牵过来。

    她微微皱眉:“你要带我去哪?”

    晏辰:“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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