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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书陇右

    一日前。

    陇右道,滦风郡[4]。督战行营,侍中所。

    夜至戌时,浓云将镰月裹挟至云层之后,乌突突的月光看似丧了锋芒,可仍旧难掩冷锐的杀气。黑夜中,一只笨鸟飞上哨塔歇息,哨兵不耗一箭一石徒手就逮住了它。

    “报——!” 哨兵行至侍中营帐前,将捕获的白隼递上,门前卫兵又提着笨隼入了帐。

    正三品侍中刘怀中身着官服,正坐于案前翻阅军机要情。他年过不惑,中等身材,一脸谨慎坚毅之相。刘怀中本为前朝之臣,自李氏起兵,他便通过李俭母妃尹氏一族引荐,弃旧朝投诚大唐,又因欣赏大皇子李俭为栋梁而效其阵营。

    “禀侍中,哨所获白隼一只,似是报信来的。” 卫兵跪地将捆翼的白隼置于膝前,又献上一根仅两寸长的细小竹筒。

    刘怀中疑惑起身,上前拿起那根竹筒,只见蜡封处深印着“窦”字,分明是皇后私印样式,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督战行营,大皇子李俭所。

    只见刘怀中蹙眉在营外踱步,正当焦灼之时,李俭从营中大步走出。

    “刘侍中缘何如此催促?” 只见李俭身着布甲,裹交脚幞头,气宇轩昂,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虽年十五,但沙场的历练让他已然一副自信的成年男子模样。

    刘怀中速速上前行礼,而后抬臂道:“殿下,此地不宜商谈。”

    “何事如此要紧神秘?我还要和众将军一同去觐见父亲议事,侍中快说吧。” 李俭把着剑柄,脸上有些不耐。

    刘怀中也知自己的行止过于神秘,便凑到李俭跟前小声道:“是窦氏。” 李俭的眼神突然变得尖厉起来。

    营帐间卫兵们列队举着火把巡逻,不远处的僻静地,刘怀中和李俭立于帐后。

    “依侍中看,皇后娘娘一行已至长安了吗?” 李俭拿着竹筒打量问道。

    刘怀中也看着竹筒道:“臣拙见,未至。”

    “那为何传信?路上出了事?” 李俭看向刘怀中。

    “臣不知,不过,臣另有一事相告。”刘怀中作礼回道。

    “快说!神神秘秘。” 李俭不耐烦起来,他原本单脚踩着一处石墩,说完直接跨坐在上面。

    “我军行前,德妃娘娘曾交代过臣,若前线于殿下不利,后方将有所动作。恕臣未提前告知殿下,这也是娘娘的吩咐。” 刘怀中似乎预料到李俭听后会急躁,提前伸手扶住李俭的肩膀。

    李俭果真蹭地一下起身,他压抑怒火和音量问道:“什么?什么动作!”

    “殿下息怒,娘娘说,此行必有殿下的军功伟绩。” 刘怀中回道,“不过臣也曾劝诫娘娘,勿行阔斧之举。想必德妃娘娘是知道分寸的。”

    李俭此时已急躁地在原地踱步打转,他一脸愠怒道:“为何母妃总是不予我知?我在前线本就有军功!不出十日,就能和父亲打完这场胜仗,又何来不利?待我将薛家小儿枭首,父亲一定对我青眼另加,到时局面自然不一样了!若是此时节外生枝,岂不误事!” 说罢他便狠狠踹翻了石墩,在李俭心里一直相信父亲能看到他的光芒,认为自己只要足够优秀,就有资格争一把太子之位。

    刘怀中用靴子扫平沙地上李俭踏过的脚印:“殿下莫急,臣在长安的人手还未曾传信,想必无有大碍。至于圣上的心思…恕臣直言,终归是揣度,德妃娘娘所虑也并非毫无道理。”李俭不服气地看一眼刘怀中,而刘怀中却继续淡定道:“不过这皇后的信件究竟写了什么,恐怕只有圣上才能知晓。容臣随殿下之后入营,交与圣上亲启。”

    “待父亲亲启,若真与母妃有关,我们又能做什么?还不如现在打开它看看究竟!” 李俭说罢就欲图扯了竹筒的蜡封,却被刘怀中断然抓住手臂。

    “不可!殿下,虽说捕获送信白隼的是亲兵,无旁人知晓。但这白隼痴傻莽撞,现下收发路径又皆在殿下手下把持,难说不是皇后为了倒打一耙才故意选了此等劣鸟送信。若真是出事,后头追究起来,皇后说送到了,我们却说没见到,那便说不清了。” 作为纵横两朝之臣,刘怀中所言的确缜密。

    李俭稍稍使力便挣开了刘怀中的手,他紧皱眉头问:“既不知母妃要做什么,又不知皇后信中写了什么,那如何是好?” 言语间带有责怪之意。

    “殿下只顾安心杀敌,不必多虑。想来德妃娘娘必是胸有成竹,臣此时告知也只是为了让殿下心里有底,待会无论发生什么,随机而变。” 刘怀中深深作揖。

    李俭自觉郁闷无味,将竹筒丢回给刘怀中:“多此一举!” 而后带着气径自离开了。

    督战行营,军机大帐。

    帐内烛火充盈,除了铠甲摩擦发出的声音再无响动。

    当今圣人李容正宽披薄甲,站在铺展舆图的方台之前,一旁还置有以滦风郡作为辐射点制成的微缩沙盘。围着方台的还有开国将军柴幕及其长子柴钺斯,大将军高坚,将军张万明、冯力,以及大都督长孙延,还有一屋子的将军谏臣在侧。

    李容已褪去当年雀屏选婿之时的稚嫩,他年近不惑,脸上的皱纹因旷日征战蔓延开来,仿似他曾征服下的一座座城池和峰脉。唯与那夜相同的是他那浓眉之下的双眼,坚毅神秘,令人望之心摄。李容眉头紧蹙盯着战舆图,舆图之上密密麻麻勾画着军队前进的几种预案。

    只见滦风郡被重重涂抹了猩红砂印,李容拿起手边的砂条,自滦风郡往西毫不犹豫地刻下,直至盈水郡[5]一顿,继而转为北上划出飞扬的红线。而后李容扔了砂条,他的手背上纵横着数条粗砺的疤痕,延绵至袖口内。只是那些伤疤看起来已再没有痛感,仿佛天生就该长在那。

    “西进平凉[6]?” 柴钺斯见圣上划下这一道,迫不及待地说。柴幕用胳膊肘拄了一下儿子,示意他不要贸然开口。

    柴钺斯年十八,自十二岁起就随父上阵杀敌,是父亲柴幕得力的助手,也是圣人李容忠心的少将。柴钺斯性格比弟弟柴镇斯更加开朗高调,满心壮志。他崇拜圣上和父亲,每每和弟弟柴镇斯聊起心中理想,把着一壶酒,将星作舆图,就能说一夜。而他们的父亲柴幕则行事稳重,忠厚单纯,和圣人年纪相当,自李容还是李四郎之时就和他已是肝胆兄弟。

    “不错。” 李容笑着看了一眼柴钺斯,并未怪罪。他正是喜欢柴氏父子简单赤诚才会如此重用柴家。

    “陛下,恕臣直言,如今薛禹的先行部队自东迫向滦风,若我军延西线行进,恐怕无法应付薛军主力。而兰州,现下还不知夺下盈水后如何制定防守,若是贸然强攻,粮草方面…” 长孙延虽年龄不大刚过三十,但作为谏臣一向直言不讳。他深知圣上急切地想要收复陇右宗族之地,但西秦薛军实在来势汹汹。

    李容还未开口,将军张万明已迫不及待接下长孙延的话茬:“陛下,盈水郡虽本就势在必得,但若任由薛禹老贼东线进攻,是不是冒险了?” 张万明是个猛将,一脸络腮胡中卧着一道斜疤,同样三十来岁但看上去却足足大了十岁光景。

    “朕说不顾东线了吗?” 李容脸上毫无愠色,他拿起沙盘中一枚骑兵模型,重重地放置在盈水郡以东的陇门[7],“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西线朕行,东线,谁上?” 说罢只见李俭刚刚入帐,还未知发生了什么。

    “父亲恕罪!儿巡检部队迟了。” 李俭磕头道。

    李容又拿起一枚骑兵模型,未曾抬眼看他:“起来吧,下不为例。” 而后将骑兵增放在陇门。

    柴幕见圣上此举,拱手上前道:“陛下的意思是,声东击西?只怕薛军在陇右散布的斥候甚广,不好操作。” 柴钺斯在一旁也紧皱眉头思索着当下的局势,他似有所言但看看父亲又选择沉默。

    “斥候,多放些我们的人杀了便是。” 李容拿起手旁的毡布擦了擦砂条晕在手指的印记,又道:“说到声东,如何声震?” 而后微努着嘴,逐个看了看身边的臣。

    大将军高坚听罢立即抱拳上前,单膝跪地道:“臣愿率精骑东线先行,先发制人!” 高坚四十多岁,身形魁梧,一张四方大脸颇具正气。他与柴幕交情很好,二人脾气也很投得来,只是柴幕比他更加谨慎。

    张万明见高坚自告奋勇,也急不可耐上前跪地道:“末将也愿先行!” 他的副将冯力紧随跪地,握拳请命。

    柴钺斯听后正要上前,却被父亲柴幕挡在身后,抢先一步跪地道:“臣任听陛下差遣,死而后已!” 柴钺斯见父亲跪地,也连忙随其跪下,一脸郁闷。

    一时间,帐内的武将皆跪地请命,李容微笑着环视一周,又将目光投向李俭:“你呢?”

    李俭的目光刚与父亲相接,便急忙低下眼眸,他看了看同一阵营的张万明和冯力,而后蹙眉坚定道:“儿愿首攻东线!为父亲大捷开道!” 此时李俭的心里还在忐忑刘怀中所告之事,顾不上多加思考战情,只能凭着勇劲先请命了。

    李容望向这一屋子的赤胆忠义之人,发出一阵豪迈的笑声:“好!此行定要杀薛禹父子出其不意,片甲不留!” 刚刚说罢,刘怀中便出现在帐外请求觐见。

    只见刘怀中缓缓步于帐内,跪于圣前,双手呈上飞书竹筒道:“禀陛下,臣获皇后殿下飞书一件。” 李俭看到那熟悉的竹筒,不自觉又紧张起来。

    李容挂着的笑没了,他皱眉上前拿起竹筒,匆忙撕了蜡封又展开书信,而后眉头稍展:“蒲州都督是谁?”

    “回陛下,乃淮南谷长治。”刘怀中仍跪拜在地,淡定如初。

    “谷长治…有点印象。皇后信报平安,你着人飞书房若谷,让他在长安好好候着,估摸这两天该到了。” 说罢挥手转身,而后又停下来:“是今日刚得的飞书吗?”

    “禀陛下,正是。” 刘怀中恭谨回道,而众人听完都觉得有些没头脑。

    “下去吧。” 李容将信笺放在案上,继续看着舆图。刘怀中应命,起身之间瞥到信笺之上所写的:妾途甚遂,谨安勿挂。速速垂眼作不知样退下了。

    李容双手后锁背于众人,他鼻息深重,而后转身狠厉地望向众将,高声道:“李俭、张万明、冯力听旨!” 三人皆虎声应命:“喏!”

    “大皇子李俭、张万明率两万精骑东线先行,赐执天子旗,三日后出发!张万明封镇国将军,冯力职升两级。”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面色各异。

    三人领旨谢恩,李俭表情复杂,他一边心想为何唯独自己没得册封,一边又觉得好在皇后无事,暂时应该没什么岔子。而同为李俭阵营的长孙延侧眼看看他,微微点头面露喜色,他知道李俭还未参透圣上的意思。柴钺斯听完则略显失望,他的父亲柴幕却从始至终面不改色。

    “柴幕听旨。” 李容走到柴氏父子面前,“封一品骠骑大将军,子柴钺斯封忠武将军,随朕西线侧进。”

    “臣领旨谢恩!”柴氏父子皆俯首领旨,柴钺斯原本失落的表情又转而坚定起来。

    现下只剩高坚还跪在原地等着领旨,可李容似乎没别的旨要宣了。高坚正要抱拳求旨,李容却先行开口道:“都下去预备吧,明日继续商讨详尽要略。仕潜,你留下。” 他指指高坚,便坐回椅子上。众人见圣上发话,皆领命告退,唯独李俭退下时看了一眼高坚。

    高坚,字仕潜,族出渤海高氏[8]。李容突然这般唤他,想来是有别的吩咐了。只见高坚疑惑又赤诚地望着李容,而李容侧靠皇椅,单手揉着前额,缓缓对高坚道:“你替朕,走一趟蒲津渡[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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