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弯月洒下一片朦胧的光,星子也在黑夜里入眠。

    我正走在回去的路上,路旁的灯散发着微弱的亮光,每隔一段距离,投射在地面上的圆形光斑都会在浓重的黑里分割出一块勉强让人看清的地方。

    我仔细辨认方向,小心翼翼地踩着一个个光斑往前走,光与影的交错和朦胧不清的月光给我一种光怪陆离的错觉。

    走着走着,我停下了脚步,远远地看向食馆的方向——平时在鳞次栉比的建筑堆里被完全淹没的二层小房子,此刻却灯火通明,它在黑夜里格外耀眼,像太阳一样。

    我停在原地怔了好久,久到好像已经度过了那个难以忍耐的寒冬,迎来了新的春天。

    我露出一个笑。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目的的笑,没有开心,没有感动,没有受到任何情绪上的影响。我只是单纯地做出了一个笑的动作,展眉、抬眼、嘴角上弯,轻柔又舒缓。

    我笑着跳出光斑,迈开步子一头扎进未知的黑色阴影里。就算摔倒也无所谓了,只要能让我更快地抵达那里——

    我一路跑到店门前,一把推开门,明亮的灯光一瞬间刺激了我的眼睛,眼角也因此冒出了泪花,但我没去管。我只是弯着腰,双手支在膝盖上,一边喘气,一边大声喊道:“——我回来啦!”

    老板此刻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他被我的大嗓门吓了一跳,但还是先松下了一口气,把搭在胳膊上的外套随手放到一旁的椅背上。

    “栗原你终于回来了,”老板叉起腰,摆出一副要教训我的样子,“这么晚都不回来,我都要出去找你了——真是的,害我担心这么久。”

    老板说着说着,又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说:“最近太乱了,晚上很危险,尽量早回来吧?”

    虽然洋食馆的位置比较安全,平日里几乎遭受不到什么组织的恐怖袭击,但最近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我猜应该是年纪大了脑子也被猪创了——他的行事愈发疯狂,一时间人人自危。

    我眼角含着没被我拭去的泪花,摆出认错的态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表示都听进去了。

    “对了,”老板教训完我,又说,“送过来的被褥已经帮你铺好了,先去洗漱吧,你身上——”

    老板说着说着停下来了,他嫌弃地看着我:“你身上怎么这么脏?”

    我低头一看,身上全是草屑和灰尘。

    “……”

    呃,怎么说呢,仿佛是魔咒一样——每次见到太宰先生后,我都会变得狼狈不堪。

    “我接住了一个从绳——树上掉下来的朋友哦!之后就变成这样了。”我隐去了某些惊世骇俗的词,解释道。

    “你那朋友还真奇怪,”老板没忍住,嘴角很明显地抽了一下,“还会上树呢。”

    我想起了那个我死活够不到的高度,突然间发现了一个华点:那棵树得有三层楼那么高了吧?太宰先生是怎么上去的?难不成真的会爬树啊?好厉害,不愧是太宰先生!

    我想象了一下太宰先生脖子上套着那条质量不好的绳子,吭哧吭哧爬树的场景,有些忍俊不禁。

    “是这样!很厉害吧!”虽然不知道真相如何,但我坚定地认为太宰先生肯定会爬树,所以我附和着老板的话,毫无负罪感地扭曲了这两天的经历,对太宰先生进行无脑夸夸:“他不仅会上树,还会倒立游泳!”

    老板瞳孔地震。

    “你交的是什么朋友啊……”老板咽了咽口水,露出一副无力吐槽的样子,“好…好猎奇——横滨还有正常人吗……”

    我发现我无法反驳,毕竟太宰先生的行为在普通人里确实很奇怪——虽然我并不是普通人,并觉得这很正常。

    于是我只能踮起脚尖拍了拍老板的肩膀,面露同情语气深沉道:“没事,习惯就好了。”

    “栗原你太可靠了。”老板被我拍得肩膀一塌,眼泪汪汪,像看着神明大人那样看着我。

    我眼角一抽。啊,怎么说呢,老板平时看起来挺靠谱的,怎么在我面前越来越幼稚了。

    老板此刻已经把收放自如的眼泪擦干净了,他指挥我去洗漱,我被推着走进二楼的浴室,但总感觉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我冥思苦想,行动间碰到了怀里的硬物。对了!这本书!想起今天下午在书上看到的那件事,我心中便疑窦丛生。

    明明那件事被压下去了,从市面上几乎打听不到任何消息,普通人也根本不知道曾经在横滨近郊发生过一起爆炸,他们所能接触到的信息也只是药品价格突然莫名其妙地大幅度上升而已。

    为什么编写这本书的人会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件事?往更深处想,他会不会也知道隐藏在这件事背后的秘密?

    他到底是谁?他写这本书的目的又是什么?

    还有,石川——那个什么石川公司,我现在才想起来,石川这个姓刚好出现在今天早上的对话里,就是被那两个高濑会成员所尊称的“石川大人”!

    是巧合吗?

    我心脏狂跳,突兀停下了脚步。

    老板感受到了阻力,他放下了推着我后背的手,疑惑发问:“怎么了?”

    我转过身,从怀里掏出那本书,压抑着不安与兴奋,问他:“这本书是谁写的?”

    “嗯?”老板接过来,盯着书的封面看了半晌,“上面没写名字吗?奇怪……”

    “老板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呀,我怎么会知道…”

    “那您是怎么得到这本书的?”我仍是不死心,继续问道。

    “唔,”老板挠了挠头,想了一阵,最后犹犹豫豫道,“应该是我前段时间在书店里买完书后老板送的附赠品?——不过我从来没有打开看过就是了。”

    “哪家书店?”我刨根问底。

    “栗原你今晚的问题好多,十万个为什么吗?”老板豆豆眼,先是吐槽了一句,然后回道,“名字叫一家书店,很有趣吧?地址嘛,就在武装侦探社附近。武装侦探社你应该知道,最近在横滨很有名气。”

    ……知道,今下午还碰面了呢,物理意义上的“碰”面。

    见我没什么问题了,老板继续催促我:“赶紧去洗漱哦?时间不早了。”

    我把所有的想法都压下去,顺着老板的力道走进了浴室。

    *

    洗漱完后我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很小,但五脏俱全。比如一扇可以打开的窗户,往外看可以看到宽阔的柏油路和远处的高架桥。室内的布置很简单,一张靠墙的床,窗侧摆着书桌,书桌旁是衣柜,门口摆着可以放置外衣的衣架。

    我把纸箱里的东西——几件换洗衣物、一盆花、一个照相机、几把零钱和一个沉甸甸的小铁盒子一一拿出来,把衣服塞到衣柜里后,我把剩下的东西一股脑堆在了书桌上。

    给那盆花浇了浇水后,我趴到床上,准备继续看那本未解之谜。

    我从上次看完的地方继续往下看,下一页的标题是很普通的字体:购物指南。周围用粉色的笔触画了好几颗小心心。

    底下罗列着的竟然只是普普通通的物品清单,比如什么东西可以从哪里买到,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还有一些食物推荐,尤其是甜品,占据了很大一块篇幅。

    甜品诶!好久没吃,我都忘记它的味道了!我双眼放光,津津有味地看下去,直到来回看了好几遍后,才意犹未尽地合上书,准备躺下睡觉了。

    我翻了个身,心里又不免想着要挤出时间去那家书店看看,把这本书的来历给问清楚。哦!还要带点好吃的送给乱步大人。

    还有太宰先生,下次见面得送个礼物才行,栗原奶奶跟我说过,朋友之间适当送礼物可以增进感情!

    唔,送什么好呢?要不要问一下太宰先生的意见?可是这样就没有惊喜了诶……要不还是绷带吧?看起来太宰先生很需要的样子。

    我打定了主意,下次见面时要送给太宰先生一卷绷带!

    我越想越精神,想着反正一时半会也睡不着,于是就从床上跳起来跑到了桌前。

    桌子上是一个崭新的笔记本,这是老板送我的见面礼,我打算用它来记录生活日常,作为我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证明。

    我攥着笔,在笔记本封面上写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葵”字,我又犹豫了一下,笔尖在名字上方停顿了很久,最后慢慢加上了一个括号,括号里写上了葵的罗马音(aoi)。

    我如释重负,打开第一页,写下几行文字:

    “八月十五日,周三,晴。

    今天经历了不好的事,所幸神明大人垂怜于我,让我得以遇见善良的人。

    今天认识了好多人,不过同龄人只有太宰先生。唔,总感觉他的想法太过深奥,以我的水平暂时还无法理解。

    不过即使这样,也阻止不了我想和太宰先生交朋友的念头。毕竟从见他的第一面起,我就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很多东西。

    我能分辨出其中有我最为熟悉的东西,那就是对自己的某些不可言说的消极情绪。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了,太宰先生他,是与过去的我相似的存在啊。

    认识到这一点后,我不可避免地生出了激动的心情,是突然间遇到了同类的激动。

    ——但是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和太宰先生终究不一样。越与他相处,我便越能看到太宰先生所拥有的、而我没有的东西。

    是求救。

    原来太宰先生还未完全沉入黑暗,他在向我求救,在向这个世界求救。他还对生命抱有一丝希望。

    这是我所没有的东西,即便我在莲和栗原奶奶的帮助下变得更像正常人了一点,但我早已对自己的人生失望透顶。我没有想过要向他人求救,我也不能一意孤行地把他人也一并拉下泥潭。

    ——只让他们看到一个乐观开朗的栗原葵就足够了,至于隐藏在那之下的伤疤,说出来只会伤害到在意我的人。

    所以,为了这一点不同,我并不想让现在的太宰先生,最后落到我这个地步。

    我希望能在我完成该做的那些事、并且一切的结局都以美好结束前,能够尽可能地帮助到他。”

    我写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很多事情走马观花一样从我脑海中略过去。最后,只剩下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尖锐叫声不断地回响在耳边。

    片刻后,我无声叹了口气,托着腮在这一页的背后写下一个待完成目标:给太宰先生送一件礼物。

    我得随身携带着这件礼物才行,这样就可以在下次见面的时候直接送给他了。

    我结束了深夜的心事流露,身体和脑子实在是有些累,于是打算上床睡觉了。

    但是,我又想起来——栗原奶奶曾经说,人在深夜里说出的话或者写下的文字通常都是不理智的,绝大多数人都会在第二天为前一晚的话感到羞耻和难堪。

    嗯……我确认我刚才很理智,所以我应该不会……那样吧?

    我这样想着,对莲说了一句“明天见”后,迟疑地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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