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目瞪口呆中很快回过神来。
“等…等等！”
“请不要误会，我真的不是什么色狼！更没有什么…那个…嗯…恶劣的想法！”
我手足无措地蹲在那里，眼神慌乱，小心翼翼地望向少年，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只能结结巴巴地否认。
“你刚才迟疑了一下对吧？一定是迟疑了吧！”
“呜哇，好可怕…”少年低下头，棕黑色头发凌乱搭下来，遮掩住了他的面容和表情。他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抽涕，消瘦的肩头微微颤抖着。
我有些乱了阵脚，急得眼角冒出了泪花，“你不要哭呀，抱歉，实在是抱歉…”
我说着说着也想哭了。
一直以来，我都在努力成为一个好孩子。但自从奶奶离开我后，我在冲动之下做了许多错事，虽然我并不后悔，但这里面并不包括惹哭一位无辜的少年。
我不能再做错事了。我胡乱擦了擦眼角，重新望向少年时，我注意到了不远处的红色花海。
——有了！
我悄悄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过去，选中了一朵最漂亮的花。我在心里说了一声抱歉，十指并用，仔细扒着泥土，小心地把根连带着土块一同挖了出来。
我呼出了一口长气，不由自主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刚动作完，我就想起了手上还带着土，一想到我用这样的手擦了脸…
不管了不管了！
我开开心心地抱着花回到了少年身边。
我想我此刻一定很狼狈，衣衫凌乱，身上全是尘土，脸上带着泥和未干的泪痕，简直就是个从野地里爬出来的坏孩子。
但是没关系，坏孩子有在努力变好了。
我郑重其事地跪坐在少年身前，双手滑稽地捧着脏兮兮的土块，笨拙地平衡着有些摇摇欲坠的花。
我叫了少年一声，以一种神秘的语气说道：“不要哭啦，抬一下头，给你看个惊喜哦。”
少年颤抖的肩头渐渐停住了，像是要做出什么吓人的事情来，身体动作的幅度稍微有些大。
他猛得抬起头，“骗——”
少年突然僵住了，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某些夸张的成分堪堪停留在脸上，与此同时，另一种更为明显的错愕浮现出来。他的脸在一时之间怪异地卡住了。他睁大了双眼。
我没多想，听到了他的话后连忙解释道：“才不是骗人啦，是真的哦，看！”我把花往前送了送，有些矜持地抿了抿嘴角，但还是憋不住开心的笑，“很漂亮吧？请不要再伤心啦，真的是误会！”
“请原谅我！”
少年坐在草地上半天没有动作，他仿佛暂时失去了面部控制能力，仍旧以那副古怪的表情看着我，像是在看什么不能理解的生物。
半晌，像是被打败了，自暴自弃地侧过头，抬起手背挡了挡眼睛。
我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手中的花。
“你还好吗？真的抱歉，露出那样的表情，让你误会了。”我想了想，认真补充了一句，“没说假话啦，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少年发出了一道很响的吸气声。
很久不出声的莲突然莫名其妙地“噗”了一下。像是实在憋不住了，从嘴里跑出了一点气。
？？？
到底怎么了？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少年大概已经冷静下来了，他面色平静地站起身，没有理我，一言不发地迈步走了。
“诶？诶？”我跟着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跺了跺发麻的脚，抱着花小跑着追在他后面。
此时恰是傍晚，快要掉到地平线的落日正竭力释放着最后的光，逐渐昏沉的光线打下来，拉长的影子在地上影影绰绰。
我踩着少年瘦长的影子追了上去。
“你原谅我了吗？”我忐忑不安地问道。
少年加快了脚步，像是急于甩开我，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真的吗！”我又笑了，“谢谢你。”
说话间，我实在是跟不上少年了，于是只能腾出一只手，往自己的衣服上抹了抹，接着轻轻拉住了少年白色的衣角。
“请等一下，”我看着少年停下来的脚步，顺势松开手，继续说，“收下这朵花吧？作为歉礼。”
少年转过身，背对着夕阳，脸上的神情被阴影掩翳得晦暗不明，存在感极强的冷漠在一瞬间升腾而起，孤独与疏离降临在他身上。
“你好烦，能不能不要跟着我了。”他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兴趣，属于人类的一切情感都被黑暗里的某种怪物吞噬干净了。
少年仿佛变成了电影默片中冰冷僵硬的灰白人影。
灰白人影用冷漠的音色陈述道：“我不想要你的花。脏死了。丑死了。”
他又说：“笨死了。”
我“嗯”“嗯”附和了几声：“你说得对。”
他停了一下，身周的冷漠都凝固了，我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无语。
我解释道：“你不想要也没关系，本来这朵花也是我自作主张要送给你的。”
“是我太自大了，以为你一定会喜欢。”我反思了一下。
“下次会好好询问你的意见的。”
“……”
少年仍旧不说话，在阴影之中无声地伫立着，眼睛散漫地放空，脸上一片空白。
“对了！”突然想到了什么，我的脑袋上有个灯泡一亮，“我们还没交换名字！”
“我叫栗原葵。你呢？”
又是一阵难捱的沉默。
我做作地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语气说：“求求你啦，拜托拜托。”
说出这种类似于撒娇的话后，就连我自己都忍不住恶寒地抖了一下，身上冒出了好多鸡皮疙瘩。
我暗暗咋舌。虽然在以往的经验中，用这一招对付僵硬的气氛很管用，但是后劲确实大，是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
果然，少年僵硬的身子垮了下来，像是终于认输了，他又在不知不觉中切换回了放松的姿态。他懒散地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嘟囔了几句什么，最后说道：“太宰，太宰治。”
“那我就叫你太宰先生啦。”我看了看太宰先生好看的眉眼，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他满身的绷带，但并不准备刨根问底。推己及人，如果是我的话…被穷追不舍地询问隐私，一定会忍不住跳起来给那个人狠狠来一拳吧？
——虽然我不一定能跳得起来。
我收回这些想法，又担心地嘱咐道：“太宰先生以后要小心，千万不要再落水了。”
太宰先生孩子气地往下撇了撇嘴：“明明是你打扰了我的入水吧。”
“什么？竟然是入水吗！原来是我打扰到太宰先生你了吗？”因为吃惊，我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
真是闹了个大乌龙啊，我痛心疾首地想到，不仅打扰了太宰先生的入水，还自作聪明地送上了太宰先生并不喜欢的花。
太失败了啊，我。
我忍不住低下了头，妄图用手上的花挡住通红的脸。
我听见太宰先生在我耳边难得地发出了惊奇的声音：“怎么是这种反应啊，正常人听到这句话应该是会感到害怕的吧？碰到了一个喜欢自/杀的怪人什么的。”
“嗯……”我顺着太宰先生的话皱眉想了一会，仿佛是遇到了难题，沉吟了一下，说道，“或许因为我不是正常人？”
“太宰先生喜欢入水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吧？或许是爱好，又或许是真的想要死去。不论是什么理由，都是值得尊重的哦。每个生命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同样，每个生命也有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利。”
毕竟对于某些人来说，有时候活着比死亡更痛苦。
太宰先生黑沉沉的瞳孔盯着我：“那你说，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原来太宰先生自/杀是为了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吗？”我若有所悟，思考了一会，回答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我模模糊糊地说：“如果单论我自己的话，我活着的意义就是完成所有我该做的事。”
“我还太小啦，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太宰先生你觉得可以通过自/杀寻找到答案的话，那就加油？”
太宰先生听后沉默了一会。他用一种奇异的、复杂的眼神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般——虽然确实是第一次见面——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几遍，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总感觉你是被什么怪物附体了，说了一些很恐怖的话呢。鼓励别人自/杀之类的。”
“该说你是聪明还是笨呢…”太宰先生嘟囔着。
这回我听清太宰先生说的话了。
“我当然是聪明的栗原葵啦！”我挺起胸膛说。
“果然是个笨蛋吧。”太宰先生肯定语。
“好吧，太宰先生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回轮到太宰先生瞪圆了双眼。
——不得不说，少年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叠加上那对圆溜溜的眼睛，简直就是双倍的可爱暴击。
心里的小人捂住了心口，后仰，倒地不起。
我看了眼天色，发现落日在不知不觉间快要消失不见了，远处的天边已经有零星的星子闪烁了起来，弦月隐隐约约露出了一双漂亮的眼。
“时间不早啦，明天见哦，太宰先生。”我并不想回家太晚，于是结束了关于死亡这一沉重的话题，朝太宰先生挥了挥手，“回家的路上注意安全～”
在我跑去桥上去取遗落纸箱的前一刻，晚风裹挟着极轻的话语飘入了我的耳边。
“再见。”太宰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