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梓随被掐过的脖子红彤彤的，她仰头呆滞了一瞬，然后立马拂开了脸颊上那只冰冷刺骨的手。
“有病吧！”
魏燎似乎并不在意此刻苏梓随因他而表现出来的厌恶，只是浅浅地笑着。
苏梓随心里发瘆，她不知道魏燎在笑什么，总觉得此刻自己的面前站着一只鬼魅。
对方一直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苏梓随，苏梓随推了他一把，摸着黑点燃了桌上的灯盏。
橘黄的烛光瞬间照亮黑暗。苏梓随披了一件衣服在椅子上坐下，魏燎依旧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你还搁那像鬼一样站着干嘛呢！”苏梓随叉着手没好气地说道。
葳蕤的火光映照在魏燎眼中，如同幽潭深处因跳动而发光的心脏。
“我在看你。”
苏梓随防御性后仰，瞪大眼睛像在看一个重度神经病人。
“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魏燎向苏梓随伸出手，“你希望我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
“如果是前一个，现在就走过来抓住我。如果是后一个，我就带你去见皇上。”
靠，这是选择吗？这明明是赤裸裸的威胁好吗！
苏梓随朝天翻了个白眼，站起来抓住魏燎晾在空气中的手，一把将他拽到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极度不情愿的样子，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但让苏梓随担忧的是，她现在非常有理由怀疑魏燎可能不是个人，或者说，他肯定不是个正常人，或许是个……瞎子。
因为现在的魏燎，很开心。
刚刚还白着个脸想要掐死苏梓随的人，现在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手撑着下巴，高兴得像个天真的孩童。
“苏梓随，在我和哥哥之间，你选择了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苏梓随嫌弃地撇过眼去，不答话。
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此她的伟大复国计划里将多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意味着从此以后如果不哄着骗着魏燎，她是绝对不会好过的。
原书里魏燎作为反派的作用是什么？
他就是女主手里一把锋利的刀，只有哄骗好了，刀刃才会向外，而不是向内毁坏一切。
“这意味着我仍会像从前那样，对你好，为你做任何事。包括助你复国。”
魏燎的眼神里充满期待，他很好奇听到这样的话苏梓随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
苏梓随第一反应是，魏燎重生了，紧接着觉得自己今天可能碰见了鬼。
她压住心中的不爽，朝魏燎假笑：“殿下，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皇兄自登基以来便一直在我耳边念叨，说身边缺一个皇后，不如今天就随了他的愿？”
魏燎刚抬手臂，苏梓随就把自己的手缩了起来。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苏梓随自认倒霉，妥协道，“你就像从前那样吧。”
苏梓随抱着胳膊，不去看魏燎，自顾自地说：“但是你得保证让我出宫。你可以派人在身边监视我，或者你自己亲自保护也可以……”
“哎。”苏梓随仰天长叹一口气，“我宫外还有很多事没干完呢。我知道，我现在落到了你的手上，你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可是魏燎，你自己得想明白，当时是你自己发疯杀人，所以才会死在我的刀下，也是你自己心甘情愿为我做事，你……咳咳……”
呛人的烟雾直冲苏梓随鼻腔，苏梓随话还没说完就被刺鼻的味道呛得连连咳嗽，她捂住口鼻，一看四周，熊熊燃起的大火正在向她扑来。
苏梓随赶忙往外逃。
烛火烧起帘幔，燃了桌椅，苏梓随赶到门前，伸手开门，却发现门被人上了一层锁，不管怎么拉都拉不开。
空气越来越热，苏梓随回头，烈火之中魏燎依旧擎着一抹淡然的笑意，但那笑笑不进眼睛，反而像是深深的自嘲。
“阿玉，你有没有想起些什么？”
焰舌已至屋顶，椽木燃烧的炸裂声在苏梓随头顶爆开，屋外响起了一声平静清冷的男音。
“主子？”
“别进来。”魏燎下令道，“不要救火，这是命令。”
房梁摇摇欲坠，燃烧的碎屑霹雳啪啦在四处炸开，苏梓随缩住脑袋，弓着身子飞速奔向魏燎。
她张开双臂死死地抱住了对方，而此时房梁就在苏苏梓随的身后坍塌。
断裂的声音让苏梓随心惊肉跳，此刻她的呼吸已经有些困难，她扯着魏燎的衣袖，紧紧埋在他怀里，急急地喘着粗气。
“阿玉，我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和所爱之人葬身于火海，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吗？”
魏燎冰冷的双手此刻被笼罩的火焰烤得十分温暖，他温暖的掌心一下一下轻抚着苏梓随的脑袋，“这也是阿玉你所希望的，对吧？”
苏梓随在魏燎怀里连连摇头，她已经呛得快说不出来话了，烟熏得她的眼眶中蓄满了眼泪，糊了一脸。
魏燎捧起苏梓随的脸，不知她为何如此悲伤。
“生同衾，死同穴，这不是我们说好了的吗？”
苏梓随握着拳头一边无力地捶打着魏燎一边咳嗽着说：“重活一世，你还是这样消极地对待生命，还，咳咳，拉我一起……我才不要……”
意识渐散，苏梓随站不稳，抬手圈住魏燎，二人相应跪地。
苏梓随倒在魏燎怀里，用残存的一丝力气往魏燎胸前打了一下，声音微弱而不甘：“我才不要……就这么轻易……死掉……”
垂在半空中的手猝然坠落，苏梓随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等到苏梓随幽幽转醒时，已经是五天之后了。
醒来的她发现自己手脚皆被镣铐锁着，空旷的寝殿内一个人也没有。
苏梓随赤脚走在寝殿冰凉光滑的白砖上，离床边不到五步的距离，她就不再能往前。
不管怎么挣扎，在锁链绷直的尽头处，苏梓随一步都无法多走。
“啊！”苏梓随怒气冲冲地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按书中时间线来看，潜州很快就会发生暴/乱，而平州的蝗灾和商州的水患也会紧接而至。
现在被困在这么个鬼地方动弹不得，动乱治不了，命令也发不下去，还不如昨天葬身于火海算了！
昨天？
刚倒在地上的苏梓随忽然坐起身，想到昨天魏燎发疯要烧死她的事，气得手脚并用，乱踢乱摆。
铁链被挣得哗哗作响，这时大殿外传来响动，苏梓随没有听见，还在地上撒泼打滚。
“我真是服了这个反派，干什么不好偏偏要重生！重生就重生吧，那上天既然给了重活一次的机会就应该好好珍惜啊，为什么想轻生？”
“轻生就轻生吧，只要不伤害到任何人，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权也不是不可以，可偏偏为什么又要拉上我！”
“啊！”苏梓随掩面倒地，“想不通，想不通！”
躺在如玉般光洁的地上，魏燎那悲凉的命运透过身下冰冷的触感钻进了苏梓随脑子里。
祖父是天下最尊贵的皇，拥有母亲无私的关怀，和父亲严格的教导，天底下最幸福的爱都源源不断地流向那个金枝玉叶的小少年。
却在十二岁的时候，被命运收回了所有的一切。
祖父在征战凯旋途中忽死，母族覆灭，母亲抛下他遁入空门，而父亲自从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后便性情大变，将他弃在最肮脏的角落，让他与阉人同吃同住，冷眼看他受欺凌的欺凌。
上天给了他美好而耀眼的十二年，然后用接下来七年黑暗的囚禁告诉他——生命其实是一个悲剧。
“或许是因为太孤单了吧。”苏梓随这样想着，七年的冷眼和无人问津，换作是谁都很难健康成长。
更何况魏燎身体还很不好，想必是吃尽了苦头，咬紧了牙才艰难挺过来的。
“既然如此，那就勉强原谅他算了。”苏梓随仰头看着华丽的雕花梁顶，自卖自夸起来，“不过幸好是拉上了我，要碰上的是随如玉，两个心里都不大阳光的人指不定要疯成什么样。”
“哎，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人美心善……”苏梓随羞涩地捂住眼睛，在漏出的指缝间看见一张让神都会嫉妒的脸，忽地闭上了嘴巴。
空气安静得异常，苏梓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起来，地上凉。”
苏梓随不情不愿地坐起身子，手依然捂在脸上，她现在没有多余的脸见魏燎。
魏燎弯下腰，拂开苏梓随掩饰的手，两指勾起她的下巴，直视对方清澈的眼睛：“在我和皇兄之中，你选择了我，在痛苦的生和淋漓的死之间，你选择了生，所以，我选择到底叫你苏梓随，还是随如玉？”
苏梓随撇开眼：“苏梓随是随如玉，随如玉就是苏梓随，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
魏燎放开苏梓随，弯腰抱起了苏梓随，苏梓随忽然感到自己腾了空，下意识圈住了魏燎的后脖颈。
“苏梓随比较好听。”
“随便你。”苏梓随默默在心里白了魏燎一千个白眼。
苏梓随深情款款地望着坐在她床边的魏燎，都快把自己给看吐了，对方丝毫不为所动。
她实在忍不住，清嗓子开口提醒：“我说魏燎，你现在是不是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才对？”边说边摇了摇手腕处的枷锁。
魏燎看了一眼锁铐，转而看向苏梓随，解释道：“只是担心这五天里你会逃跑。”
“哼。”苏梓随冷笑，“说好的喜欢我，要对我好，要像从前一样为我做任何事，你就是这样履行承诺的吗？”
“那你呢？”为什么同一个躯壳里面是不同的灵魂？为什么要被别人鸠占鹊巢？原来的你到底哪里去了？
魏燎寒潭一般的墨眸沉寂着，似乎无论苏梓随接下来要说什么都无法掀起里头任何的波澜。
“我？我怎么了？是觉得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是吗？”苏梓随趾高气昂地说道，“人都是会变的。我既然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难道你还指望我像你一样丝毫没有一点进取，仍旧想着利用别人才能复国吗？”
苏梓随凝眉凶巴巴的样子，让魏燎心头一动。
他本以为无论听到苏梓随什么样的回答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毕竟他观察了苏梓随三年，这三年里她没有任何原来的影子，眼前的苏梓随不是曾经的随如玉。
即使在死亡面前，他的阿玉也没有回来过，所以魏燎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可为什么在听到苏梓随的话的时候，心头一阵一阵的悸动。
明明，明明他从前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用力生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