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更冷了。

    七点半刚过，天气预报机械的电子音响起。

    【预计北城未来三天将迎来今年最强冷空气，局部地区今晚可能出现大到暴雪，请相关部门提前做好防御措施。】

    电视机里的声音刚消下去，窝在沙发上举着报纸出神的云青萝就看见眼前宣纸翻飞，画笔簌簌滚落，她呆滞的目光中透着些许茫然。

    随即缓慢站起，拉紧裹在身上的青绿色毛绒披肩，面向室外，走了几步。

    木制雕花的窗户大开，晃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绵长的声响，窗外的世界一片暗黑，更远一点，墨蓝色的天际处，隐约能看见绵延的群山轮廓线，北风穿过拗口，掠过林间，来的汹涌又肆意，将一屋子的暖气吹得零零散散，最终不剩下半点温暖。

    就这么看了一会，大片的雪花倾天而下，敲打在树梢和房顶上。

    屋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门口叮当作响的风铃。

    一道修长的人影轻叩几下房门，推门进来。

    他身形高挑，站在进门处，看见大开的窗户和掉落满室的纸笔，顿了两秒，情绪不明，然后笔直的人影快速地两步上前，在和云青萝不到一米的地方站立，如远方的群山一样岿然不动，只有半张脸映在光影中，冷白的肌肤染了一层薄薄的暖黄，却还是掩盖不住他周身的低气压。

    “莲心姐，你又在这里开着窗户偷偷睡觉呢？”。男人嗓音低磁，带着点责备，说话间已经抬手关上窗户。

    莲心是云青萝的笔名，她是国内小有名气的画家，她的画格调清雅，意境深远，笔墨流畅，讲究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总能在繁华尘世之中带给人一种宁静致远的气韵。

    云青萝定睛看着眼前高了她大半个脑袋的苏临渊，语气温和，“我没有睡觉，刚只是在沙发上看报纸，突然就起风了，正准备去关窗，你就来了。”

    “是么？”苏临渊转过身，微仰着一张脸，带着一丝压迫感，将信将疑地盯着云青萝。

    他的一整张脸都映在橘黄色的光晕中，头发被刚刚迅疾的风吹得有些凌乱，细碎的刘海下，眸子干净清亮，看人时，总觉得有种静默的力量感在目光中流转。

    云青萝眨了下眼，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发现他的眼睛生得这般好看，好像盛满了星星，亮晶晶的，却又不是那般肤浅的好看，赤忱、热烈、坚毅，有一种隐藏的力量。

    云青萝歪着头，饶有兴致地赞赏道：

    “阿渊，以前都没发现，你的眼睛生得这么好看，跟盛夏的星空似的。”

    苏临渊眸子一转，凝了凝神，压低身子，上前两步，隔着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平视着云青萝的双眸，两人的呼吸交缠间，云青萝后退了一步。

    苏临渊癖坏地勾起唇笑了一下，眼尾弯下来，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那双染了春意明媚的双眸，只听见低磁的嗓音很是玩味，“莲心姐，你仔细看看，我这眼睛里都有什么啊？”

    云青萝被男人温热的气息包裹着，有片刻紧张，脸上仍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淡然道：

    “有我啊。”

    “是哦，所以好看的不是我的眼睛，是你啊。”苏临渊说完，一刻不移地盯着云青萝的脸，笑得像明媚春光下徐徐而开的花。

    云青萝心里轻颤一下，垂了垂眸，抿着莹润的唇，要笑不笑地反击，“所以现在大学老师的授课范围都这么广了吗？”

    “莲心姐，我是有感而发，真诚能有什么错呢？”

    “哦，是没错，所以你什么时候去检查一下其他房间的门窗？”

    苏临渊耸耸肩，随意道：“马上就去。”抬脚要往外走时，又看见满地狼藉，“那我先把房间收拾一下吧。”

    云青萝立马伸手拉住他，“我来处理这里，你去看其他房间。”

    苏临渊投去一抹怀疑的目光，“你能行？”

    云青萝被气笑，浅叹一口气，“所以在你眼里，我像个智障吗？”

    苏临渊噙着笑意解释，“也不是，比智障还是要好一些的，至少你会画画嘛。”

    云青萝不满地瞥他一眼，轻轻推着苏临渊往门外走。

    刚一打开门，廊道里的风就刮得呼呼作响，头发衣摆翻飞。

    苏临渊裹紧了衣服转过身只小小的用力把云青萝塞进屋里，拉上了门。

    “检查完了你早点回房间休息，别在外面瞎走。”

    “放心吧。”

    云青萝从门缝里看着苏临渊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自己站了一会。

    十八岁那年，云青萝决绝地从母亲再婚的家庭里搬出来，一个人住在怀山的半山腰上，夜里常常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吓的不敢入睡，有时候开着灯，一整夜一整夜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就这么一过就过了8年，毕业后她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工作室，平时很少下山，后来招过助理，都觉得山上太冷清了，而且离市区远，交通也不方便，大部分人没做几天就走了。

    苏临渊是大学老师介绍过来的大三学生，云青萝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孩，是两年前的春天，到现在她还记着他的自我介绍。

    “莲心老师你好，我叫苏临渊，名字来源于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是学金融管理的，别人都说我们学金融的人身上有铜臭味，所以我就想跟着莲心老师洗涤一下灵魂，陶冶一下情操，培养一下艺术细胞，顺便就去去身上的铜臭味，还请老师以后多多指教。”

    云青萝听得一愣一愣的，还没等她做出什么反应，苏临渊就先入为主的留了下来，从那以后，山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一手包办。

    刚开始云青萝以为这个男孩子只是一时兴起，等时间一久自然就腻了，会离开的。

    可是出乎意料的，苏临渊一待就待了两年，最后一年学校的课慢慢少了，他干脆就搬到了山上来住。

    时间也这样，好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走了。

    云青萝轻叹一声，开始弯下身子从边缘慢慢收捡地上的纸笔。

    在书柜和墙的缝隙里，不知什么时候掉进去一只画筒，看着十分眼熟。

    有时就是这样，你珍藏了很久的物件，突然怎么都找不见了，总之翻箱倒柜，犄角旮旯哪里都找遍了，就是没有。然后在某一天，当你已经慢慢忘记并且释怀的时候，它又凭空出现，搅动你的生活。

    云青萝伫立良久。

    然后趴在木质地板上，伸长了手臂去够，始终差一点点，费了很大劲，又拿了画笔的笔头去周旋，好不容易指尖能触碰到，慢慢移进掌心，五指一握，抓在手里，额头和脖子上细汗涔涔。

    她小口喘着气，蜷起双腿倚墙而坐。

    画筒上布满灰尘，纸卷早已褪色。云青萝拿在手里细细地一寸一寸看过去。

    打开画筒，里面是原木色的宣纸装订成的一本小册子，纸页上可以看见一些修复过的痕迹，最后一页的背面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黑色的字迹工整，遒劲有力。

    【2014年12月17日经莫易北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