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姝抱着小包袱，站在书馆大门前，茫然看着眼前一切。
脑中小人打架，一个说，快跑，危险。一个说，别怂，咱有外挂。
午时，太阳高悬当空，本该是暖意盈盈，纪姝打了个寒战。
娇兰君骑着高头大马，斜挎长剑，他的打手执火把立在他两面。
一副要烧了书馆的架势。
顺着那人视线，纪姝自觉抱紧怀里包袱。
眼神真的让人不舒服。
娇兰君黏腻的嗓子，缓缓发问，“冉家给你借钱？”
纪姝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只见他满不在意，似乎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于是沉默以对。
脑中系统还在骚，【亲爱的宿主，本系统给您介绍一下我的功能。一、随心所欲一次。二～】
闭嘴，回去。
【别，让我说完……】
回去，忙着呢。
……
“纪殊，本君对你够宽容了，一直等着你来求我，我一定风风光光让你父亲下葬。你怎么敢？”
纪姝抬头，目光沉静。
“这是学费。”
“学，费？”
娇兰君视线在纪姝与少年之间转了几圈，扬鞭一指纪姝身旁的少年。
“你要教他？”
“是。”
娇兰君盯着少年瞧了好一会儿，仿佛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仰天大笑。
“一个目不识丁的废物，燕国弃子，要读书？”
纪姝哑声失笑，“有什么问题吗？”
“虫豸就是虫豸，还想读书？真是不自量力。”，娇兰君眯起眼睛，一副戏谑的表情。
少年黑了脸，欲上前争辩。
纪姝不动声色挡在少年前面。
她微微笑着，神色如常，“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看不见少年惊讶的表情，纪姝对娇兰君认真说道，“之前不认字，所以才要学，之前没读书，所以才要读。”
娇兰君执马鞭，轻轻拍打马身，盯着纪姝笑得狰狞，“亲亲阿殊，教他做什么，教我呀。那小畜生哪是什么金鳞，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纪姝沉默半晌，仰头回答，“他跟你不太一样。”
系统又出来骚，【宿主很识货嘛……魏平可是一统天下的暴君，杀的人数不胜数。】
纪姝笑容一僵，揉了揉眉心，无力对系统道：我现在很忙，你能不能晚点再出来。
纪姝脑中天人交战，哪晓得她的话，落在旁人耳朵里是多么炸裂。
跟，你，不，一，样。
娇兰君攥得马鞭吱嘎作响，忽得，他冲打手一挥手，“烧。”
摩拳擦掌多时的打手高声应和，举起火把点燃冉家陈旧的木质书馆。
围观人群发出惊呼，自动散开。
火苗顺着木质窗棂窜上房檐，前后不过几秒时间。
“冉家书馆失火，化为废墟。这就是跟我作对的……”
没等娇兰君说完话，少年一盆水准确无误浇灭火苗。
人群鸦雀无声。
娇兰君脸黑如锅底，阴沉，可怕。
少年收了懒散模样，唇角紧抿，语气冰冷，“私毁民宅，不怕我们告到国君那里。”
如果卫王真管这事，娇兰君就不会这么明目张胆。这里的贵族阶层天生占据优势，普通人，要么忍，要么死。
纪姝还没反应过来，三个大汉瞬间围住少年，密密匝匝的拳头落在他头、胸、腹……
“小公子！”冉家老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
他想上前保护，却被娇兰君的打手拽住。
冉姬闻声从书馆出来，见此场景，当场吓昏。
眼见场面愈发混乱，纪姝抬头望着娇兰君，语气带了几分焦急。
“住手，你怎么当街打人？”
娇兰君盯着纪姝，轻蔑一笑，对狗腿子一扬手，“继续烧。”
他转头看向少年，拖长调子，“往，死，里，打。”
火舌舔舐木柱，油烟印子舞出魔鬼形状。
【宿主，本系统能帮你杀了他。】
帝师……系统能杀人？
系统声音愉悦，【能，当然能。心动吗？】
纪姝垂眸，默了一瞬，不用。
【哼，有挂不用，假清高……】
……
纪姝把小包袱置于冉姬旁边，喃喃自语，“冉公待纪家仁义，我不能看着冉家书馆就这么烧了。”
说完，拾起不远处的木盆，打了一盆水，不紧不慢照着火势最大处，泼了过去。
刺啦——
一缕青烟徐徐升起，空气中弥漫焦煳的味道，以及淡淡墨香。
升起的青烟衬得娇兰君脸色愈发铁青，他翻身下马，缓缓拔剑，对准少年，狠狠刺下。
纪姝吓得闭上眼睛。
紧接着，一道歇斯底里的痛呼直冲云霄。
“冉——伯！”
闻声，纪姝睁眼，怔愣在地，一柄长剑刺透冉家老仆后背，老人死死护住身下的少年，血汩汩冒出，染红少年与老仆人。
瞬间，腥甜的铁锈味，木头的焦煳味，混在一起，充斥鼻腔，熏得人头脑发胀，恶心反胃。
明明是晴空当头，纪姝只觉手脚冰冷。
她厉声斥责，“娇兰君，你怎敢杀人街市中，卫国律法对你而言是摆设吗？”
“哼，律法？纪殊，怪就怪你与冉家走得太近了。”
她算是见识了，这个血腥的时代，是她想得天真，她真该听系统的话，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杀了娇兰君再说。
系统……
系统……
纪姝尽力维持冷静，然而半晌无回音。
她反应过来，系统生气了。
【哼，这会儿知道喊我？】
纪姝心头一喜，杀了娇兰君好吗？
【抱歉，这属于违规操作。回见。】
别……
纪姝缓缓闭紧眼睛，再睁眼，眼底平静如水。
感到一冷冽的视线，纪姝回望，少年噙着笑，漠然看着她，鼻青脸肿，嘴角带血，下颌和衣襟染着血迹，分不清是谁的。
娇兰君将长剑架上少年脖颈，声音阴冷如毒蛇。
“还想鱼化龙，还想抢我的人，虫豸就是虫豸，这是命，你不认也得认。”
见娇兰君再起杀心，纪姝捡起木盆使劲砸了过去，娇兰君一闪，一挡，后退几步，木盆正巧砸中他额头，发出一声闷响。
不等娇兰君下令，他的打手一拥而上，将纪姝按着跪倒在地上。
胖子揉着脑袋，慢慢朝她走来，故意调笑，“纪殊，纪，先，生。看不出来，纪先生斯斯文文，还敢扔东西砸我。”
纪姝梗着脖子朝他看去，一字一句，“娇兰君，今日你杀燕国质子，来日引起燕卫两国兵戈，你就是卫国第一罪人。”
“哈哈哈，哈哈哈。”
娇兰君笑得夸张，缺了两颗门牙看起来丑陋又滑稽。
“你们听听他在说什么，燕国伐卫？”娇兰君面露讥讽，“燕国会为弃子出兵吗？一个弃子，死就死了。”
“弃子？燕国如今兵强马壮，燕质子无故客死他乡，燕王必定以此为借口，挥师攻卫。娇兰君这么做，得掂量掂量后果。”
“嗯，阿殊说的有几分道理。”娇兰君斜睨被打手控制的少年，“纪，先，生，说的对。杀了你燕国找卫国麻烦，挑断他的手筋，让他拿不了笔，写不了字。一个贱民，还想读书，你配吗？”
少年昂着头，一脸鄙夷。
待娇兰君提剑走近，少年一个鹞子翻身，一脚踢飞控制他的人，紧接一记下勾拳，直接打在娇兰君下巴颏，打得娇兰君连连后退几步。
少年紧抿着唇，脸上没半分笑模样，眸子中燃着怒火。
“你才是，废，物。”
娇兰君捂着下巴，一挥手。
众打手一拥而上，将少年重新压在地上，用匕首去挑少年手筋。
“住手！”纪姝一个人的喊声苍白无力。
我求求你了系统，你去杀了那个娇兰君吧。
【本系统拒绝违规操作，拜拜。】
你……
眼见匕首就要扎上少年手腕，纪姝急中生智，大声呵斥。
“娇兰君，你今日挑断他手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闻言，动手的人停住了动作。
所有人看向纪姝。
她强装镇静，放平声音，重复这句话，“今日你挑断他手筋，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娇兰君沉默一瞬，盯着纪姝带了几分玩味，“纪殊啊，听说你懂堪舆，你要不算算你妹妹是死是活？”
纪姝心头一震，一霎间浑身冰冷，她睁大眼睛朝娇兰君看去，只见娇兰君挥了下手。
“带上来。”
不多时，纪媗被打手带上来。
小姑娘哭着跑向纪姝，被打手一把捏住后脖颈，控制在原地。
长剑悬在小姑娘头顶，吓得小姑娘哇哇大哭。
娇兰君！
纪姝用尽力气挣扎，奈何被打手死死按住。
“你算算，你妹妹今日能不能活？”
“阿兄，他，他们，他们把父亲的棺材打烂，父亲一直流血，骨头都露在外面。”
纪姝呆望着泪眼婆娑的妹妹，她略带疑惑看向娇兰君。
那人道：“纪殊，同本君作对的人，就是这个下场。你若乖乖听话，我自会替他好好安葬。”
娇兰君言语猖狂，纪姝只觉气血翻涌。
“娇兰君，你是不是人！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啊！”
奈何被打手们按住，徒劳挣扎半天，纪姝苦笑两声，一时气急，她竟平静下来。
纪姝沉默良久，吐出一句话，“律法管不了你是吗？”
“本君长姊，为君夫人，你们不过是些贱民，想杀便杀了。”
系统，我求求你杀了他。
【亲爱的宿主，杀人属于违规操作。】
那就是能杀了。
【我是个正经系统。亲爱的宿主……】
弄死他。
【宿主……】
弄，死，他。
【杀人违规，有惩罚。】
我只想弄死他。
纪姝低垂眼眸，只要弄死娇兰君，什么惩罚我都认。
【只能违规操作一次。】
一次就一次。
现在只要弄死娇兰君，弄死这个渣滓。
【好嘞。】
……
娇兰君哈哈大笑，“纪殊啊纪殊，呃——”，他脚步踉跄，一头栽倒在地上，不动了。
一滩血水很快洇湿地面。
“啊啊啊啊啊，杀人啦！”
围观众人顿作鸟兽散，街道瞬间空旷寂静。
打手们都愣住了，顺势松开纪姝，连带看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恐惧。
他们又去探查娇兰君鼻息。
几人吓得一缩手。
打手们迟疑半天，将娇兰君翻过，那人眼睛大睁，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喉管被自己的佩剑割断。
真，死了。
纪媗挣脱控制，跑过来，紧紧抱住纪姝脖子，“呜呜，阿兄。”
纪姝揽过纪媗，背对血迹，缓缓闭紧眼睛，整个人都在颤抖，“结束了，娇兰君自酿惨祸，与旁人有什么关系。”
……
少年久久没有回神，嚣张一世的娇兰君，居然就这么死了，一切是这么险，这么巧。
他举起双手查看手腕，差一点点，他的手筋就被挑断。
少年爬起，去抱老仆人，老人眼睛还睁着，他替老仆合上眼皮。
这种巧合太过微妙，少年忍不住多打量几眼纪姝。
瘦弱、单薄，似乎风一吹就会倒。
刚才打斗过程中力气用光，他拖不动老仆人，于是回头查探母亲。
冉姬醒来，呆望着满身是血的少年，抚上他脸颊，顿时眼眶一红，用力抱紧他。
少年回抱母亲，但他的眼睛越过母亲肩头，盯着纪姝，一瞬不瞬。
感受到他的视线，纪姝转过头，二人目光相对。
对魏平而言，纪姝太平静了，眼底一丝波澜都没有，静得好像一汪深潭，娇兰君就死在不远处，虽是自作自受，可是联想到娇兰君死前纪姝说的话，少年隐隐恐惧。
纪姝不知少年在想什么，她默默回头，揽紧小妹，轻声说着，“没事，结束了。”
她一下一下轻拍小妹后背，顺便平复自己的心情。
【亲爱的宿主，魏平好感度增加，负二十点。】
纪姝沉吟片刻，回它三个字：知道了。
与劫后余生相比，好感度负就负了，这点信息还不足以让她激动。
可是，随着新到来的几人，纪姝的心再次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