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缢

    入春后天气渐渐回暖,洛阳城中的嫩黄的新芽已然冒出了不少,三月初三这日天朗气清,三娘子打扮得颇为隆重,满头花钗配上十二幅的破间裙,裙摆随着走动间流光溢彩,像极了刚开屏的孔雀。

    她噙着满意地笑意打量着已经侯在门口的顾昭和四房的嫡女,几人并未谈话,只相互见礼,三娘子却觉得自己被噎得不轻。

    顾昭这三年果真性情大变,从前爱得是明艳装扮,鲜艳张扬的颜色在她身上毫不违和,一众宴席上不知惹得多少贵女们不痛快。

    仿若她就是值得最好的一切,满洛阳的女子谁不学着她打扮。

    结果此时她穿着素净,乌黑如墨的长发盘在头顶,梳着简单的坠马髻,仅一只白玉雕做的钗环束发,一身绿衫白裙,倒是显得格外柔静。

    更气人的是她知道顾昭没画眉毛,她生就一对好眉形,只涂了浅色唇脂,反衬得自己格外庸俗。

    顾三娘没好气地问她,“五妹妹这样素净,出去人还说咱们侯府苛待你了。”

    “怎会,咱家家风严谨,洛阳人都是知道的。大伯母也是人人称道的贤德之人,如何会苛待我。她若是苛待了我,洛阳人都会指着咱家的门匾骂的。”顾昭笑意盈盈地反击。

    “我何时说是我母亲苛待你,分明是问你打扮这么素净做什么。咱家姑娘一季做三件衣裳哪次漏了你了?”这个顾昭光会气人了,还总擅长倒打一耙。

    “妹妹愚钝,原来姐姐是问这个,也没什么原由,就是想这样打扮。”顾昭手肘靠在小几上,漫不经心地回答。

    她语笑嫣然,耳边的坠子在洁白的耳上晃动,灵动得像是三月春风轻拂水面,实在令人心折,怎地这样普通的首饰在她身上就这般好看呢。

    六娘子年纪小些,脸上尚且稚嫩,还带着圆润,又活泼爱笑,很是讨喜,“五姐姐长成这样,穿什么带什么不好看呢。

    盛装时像是浓艳娇贵的牡丹花儿,如今这般天然去雕饰又是另外一番的美,好似灵魂深处真正的五姐姐就是这般的。”

    “偏你会拍马屁。不知道你五姐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比那些酸书生还会说。”顾三娘觉得自己早饭都要吐出来了。

    “那我也不是谁的马屁都拍啊,五姐姐就是立在那里我就愿意夸她了。”她朝着顾昭俏皮得眨了眨眼。

    “三姐姐你这是嫉妒了,”顾六娘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似笑非笑的模样让顾三娘恨的牙痒痒。

    “呵,我嫉妒她,有什么好值得嫉妒的。”

    “我说的是样貌,是因为五姐姐跟我们是一家子人,隔得太近,你若把她当成一株难遇的名花,你就好受多了。”

    顾三娘轻啐了她一声,心底倒也确实好受了一点,就顾昭这张脸,真是下辈子投胎都不一定能遇上,当真论起来,顾昭也是有些可怜呢!遂暂时收住话题不再找茬儿,一心盼着今日能有些收获。

    三姐妹吵吵闹闹便到了郊外,都是妙龄女郎与翩翩公子,顾三娘直觉来对了,“我听说今日各州来洛阳贺喜的诸位郎君都要来此游芳踏春,你们看,那几家贵女平日里根本不会来这种地方,今日也来了,定然是真的。”

    顾昭今日可不是为了和郎君攀谈的,她一路随着顾家姐妹往最热闹的地方去。

    这鹤鸣山的桃花当真不负虚名,苍松错错落落,桃花灼灼盈盈,这般明艳的春光饶是顾昭今日有格外沉重的事情,也在此时柔软了片刻。

    她一边赏景,一边跟着众人的步伐往山林更深处去,这一路都好似在一幅仙境里穿行,全然不在意有多少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不费工夫遇上她今日想遇上的人。

    对方都不必顾昭做什么,一见到她便迫不及待上前奚落,“哟,好些日子不曾见到顾五娘了,你这穿戴打扮,啧,竟落魄至此了,瞧不出从前的一丝光景。”

    是文嘉县主,那日采薇说在点心铺子说她坏话的郑家的女儿。

    顾三娘还记得大夫人的嘱咐,不要为顾昭出头,是以不曾上前。

    “五姐姐刚出孝期,穿戴简朴自是常理,她又生的好,哪里需要像普通女子一般,恨不得将所有首饰戴在头上。”顾六娘语气谦卑却也不曾让步。

    分明是郑家设宴,如今却公然在宴会上对顾昭发难,若是顾家人不吭不声,他日顾家在洛阳还有何颜面?

    跟在郑盈时身边的女子主动上前,“有些穿戴可不是什么人都打扮得起的,文嘉县主可是郑氏嫡女,也是公主爱女,所穿所戴自有说法,可不是哪家破落户能用得了的。”她言语尖酸,分明就是在说顾家如今就是破落户了。

    郑盈时得意地笑着,走到顾昭跟前停下,“今日来的可都是世家贵族的人,你们顾家竟将这么个声名狼藉的人带来这流水宴,若换个女郎,怕也没有这样的脸皮出来瞎溜达。我当真是佩服五娘子的心境呢!”

    她抬手捂唇笑得造作,顾昭拉住顾六娘的袖子,顾昭泪眼蒙蒙看着郑盈时,柔弱得像是即将被折断的花朵,“我没有做错什么,县主为何这般奚落我?”

    郑盈时向前一步,靠近她耳边,“克母早丧不祥之人,还妄图进宫与我表姊相争,要我是你啊,早就一头碰死了。”

    顾昭静静凝视着她,也学着她说话的样子,靠近她的耳边,“你倾慕江淮远是吗,我与他是多年的青梅竹马,他平生最厌烦的就是你这般死缠烂打,蛮横无理的女子。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

    顾昭捏着手帕,柔声柔气的样子,旁人以为她是在求情,她声音放得极低,只有她二人知道此刻她说了什么。

    郑盈时被激怒,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来,“贱人,”顾昭惊呼一声,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脸上尚有被长指甲划过的血痕。

    如斯美人,却被大庭广众之下划破了脸,总是让人心底都浮上了一些怜惜的。

    顾昭哭得凄惶,手指颤颤巍巍指着郑盈时,“我不会如你的愿,我不会去死的。”随后不堪受辱捂着一侧脸独自跑开了。

    留下顾六娘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个泼女子,竟敢当众欺辱我顾家女郎,我定会如时禀明我父亲与二叔,非要向你郑家讨个公道不可。”

    顾三娘拉都拉不住,这下好了,果真是闯下大祸,怕是顾家去道歉还差不多。

    王相长子王衡正隐在一颗大树后面,见孟三郎目光流连,就连王珩与他打招呼也不曾听到。

    王衡在他肩头轻轻拍,“想来游春会上美人太多,让孟公子沉迷了。”

    面对王衡的打趣,孟介爽朗一笑,大大方方承认了,“我早就听闻顾五娘乃是绝色,未来洛阳之前便想一睹芳容,可不是正好遇上了,当真是神女之姿啊。”

    王衡邀请他到此,自然存了接近他的心思,讨好一个人无非就是投其所好嘛,孟三郎从未隐藏过他对洛阳美人的兴趣,只是这顾五娘那,倒是颇为棘手呢。

    “既是有缘相见,不如在下请王兄喝一杯,咱们兄弟慢慢说。”

    孟介本想追上去来个英雄救美捕获美人芳心的,可是这王珩相邀也是头等大事,父王特意让他多于王家交好。

    况且说不定王珩还能替他想想法子,这受困的美人嘛,总归是跑不脱的。

    孟介爽朗一笑,“那就有劳王兄破费了。”

    顾家二女即刻让人去找顾昭去向,只是这鹤鸣山山头不小,一时间也不好找。

    顾昭慢悠悠地走到一树盛放的山樱花树下,洁白中透着淡粉,一簇簇的堆积起来当真是好风景。

    她拉扯了几根枝桠,最后择定了一根粗壮的横枝,自言自语一番,“嗯,不错,就你了,”她取下手臂上的批帛,绕过树枝,伸着脖子试了试高度,最终调整后,踩着一块石头试探地将头伸了进去。

    她朝藏在隐蔽处的采薇招了招手,“你过会儿再来寻我,动静越大越好,咱们就是要闹开。”

    等采薇跑开了好一会儿,顾昭终于将自己的头套了进去,那块石头在她挣扎之中被踢开了去,她的头被强扯着耷拉下来,视野里好似出现了青色绣竹枝祥云纹的一角缎袍。

    顾昭脑中还在想自己出现了幻觉,她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断气了,可是谋事在人,她就是要搏一把。

    好在她的丫鬟不失所望,在顾三娘与几位一同寻她的人看到的就是顾昭可能死了。

    顾三娘与顾六娘大惊失色,连忙让人将顾昭抬了下来,顾三娘手指颤颤微微地探她鼻息,“还有气,还活着,五妹妹还活着,快,即刻回家。”

    还未等顾昭被抬起,一身深色缎袍的裴曜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此处,他沉着吩咐,“先将人送去近的医馆,检查包扎后立刻回家,拿我的帖子去宫中请御医来诊治。”

    一边吩咐一边将人利落地抱上了顾家的马车,他的随从当即驰马驾车而去。

    顾三娘与顾六娘听着他一口气吩咐,心头的害怕才压下去了一点,匆匆跟在后面的马车上,她们家里女郎若被人逼迫至死,那么顾家也不用在京中混了。

    这样大的动静,流言自是不胫而走,说是郑家在流水宴上逼死了顾家女,闹得沸沸扬扬的。

    众人眼珠子掉了一地,不想这个被抛弃的顾五娘子的故事竟还没迎来结局,毕竟已经是这样的可怜人了,怎地还被人逼死了。

    顾三娘与顾六娘一路都如游魂一般,受惊不浅,尤其是顾三与顾昭相争多年,她都要想不起这个不可一世的五妹妹从前的样子了,这样的人若非受尽屈辱,怎会自缢呢?

    一时间倒是收了那些斗气的心思,诚心地在菩萨跟前烧了几柱香,“还请菩萨保佑我可怜的五妹妹,也保佑顾家不要因此惹上祸端。”

    顾昭昏昏沉沉两三日方才清醒些,后来才知道是裴曜将她送去医馆的,不知怎的,总是想起那角衣袍和裴曜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来。

    她手握成拳捶了几下自己的头,可不许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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