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牡丹

    “啊。”书房里,慕涟突然从梦中惊醒。他抬了抬眼,从窗户看出去,外面还在下雨,春景阁里,落花流水,雨打春残。

    怎么雨还没有停,也不知阿守去寻找那三个孩子,回来了没有?奇怪,他刚刚怎么又梦见了那个人,近年来,他总时不时做这样的梦,难道真的是自己要死了,所以放不下吗?

    他拿起茶盏,想要喝口茶,却发现茶已凉透,便向外面唤到:“老胡,上茶。”

    半晌之后,不见老胡进来,慕涟以为是他没听见,便又唤了几声,仍是没有动静。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以往便是老胡不在,小厮也会守在外面,随时待传,今天是怎么回事,人都到哪儿去了?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清醒了些,便亲自走过去开门。

    不料,门刚打开,就见一个人影“咚”地一下重重摔在他面前,瞬时大惊,吓得后退了两步。等定睛再看时,不由大惊失色,“老胡,老胡,你怎么了?”

    原来,胡图已然血染衣衫,死在眼前。

    “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快来人哪!”他慌得大喊。

    谁知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个极轻的、带着冷意的女人声音,“慕涟,许久不见,你的武功退步了呢,怎么连我在这儿也不曾发觉?”

    “谁?”慕涟惊起,抬头之际,只见一个女人出现在长廊里,正一步步向他走来。

    女人眉如烟黛,眸若珍珠,眼尾一颗红痣如朱砂般妩媚诱人;穿着一身紫色绣金丝牡丹的锦衣、头上戴着凤鸟镶金玉钗,用一张白纱蒙着脸,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尽管如此,她那修长的身形、婀娜的步姿,每往前走一步,仍令人如醉如痴。

    是她,怎么会是她?

    慕涟不可置信的睁大双眼,这不可能,这一定不是真的。

    可是,他这一辈子也不曾忘记过她的身形、她的样子和她的声音,无数个夜里,他皆因想起她而心痛,而自责,而自恨。就连刚才,他还梦见她站在开满牡丹花的院子里,悠悠朝他走过来,就像现在这样,一步一步,举措如画。

    “婳儿?”慕涟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想不到自己在死之前,还能再次看见她,正想上前,却突听一声,“别动!”

    檐下的柱子后,又走出来一个蒙面男人,男人将一把刀架在他肩膀上,闪亮的刀锋对着他的侧颈,而刀尖正滴着血。

    这是来者不善!慕涟脸色一白,再一看倒在地上的老胡,知道他定是死于此人之手,不由愤怒地咬了咬牙。

    “难得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十几年了,我还以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女人说着,抚了抚自己耳鬓珠钗,高傲地从慕涟身边走过。她并没有正眼看他,甚至连头也没有转一下,那美丽的裙角只如流云般跨过老胡的尸体,步入书房。

    慕涟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走过,那身上的清香与熟悉的步态,令他一时恍惚,不知是真是梦。

    回想十几年前,他是名动天下的翩翩公子,是狂放不羁的风流才子,是万千女人梦里寻求的如意郎君,是坐拥南省第一庄的慕大少爷,是“宁可多情醉江南,不为玉带入朝堂”的不染居士。

    而她,高贵清冷、不入尘世,一颦一笑倾人城。无数相公踏破门槛,多少王孙下帖相邀,京城几多男子为了能一睹她珠钗轻摇、片言微笑,连梦里都在想着怎么步步高升。四城之中还因此流传了一首打油诗,唱的是:“宰相府中藏千金,引得百官入门庭。百姓从此盼生女,愿得女儿似赢姬。”

    他们郎才女貌、仙缘无双,在盛景繁华的牡丹园,如梦幻般的走到了一起……

    而如今,他变成了一个孤独自伤,随时都可能会死去的人;而她却风光无比,坐拥天下,一手掌握着大涼国的前途命运。两个人之间,早已不复当年。

    “带他进来。”女人淡淡的声音,打断了慕涟的回忆。她玉袖轻拂,径自坐在正上首的太师椅上。

    蒙面男人将刀移到慕涟腰间,厉声道:“我家主人叫你进去,快走!”

    慕涟如同待宰之羔羊,只得进屋。他站在离女人两米距离的地方,目光落在她身上,疑惑道:“你,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这里是京城,你以为是灵江吗?慕涟,我发过誓,总有一天会夺走你所拥有的一切,让你后悔、让你痛不欲生、让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今日,便是讨债之时,你准备好还债了吗?”女人直接开门见山,冷冷的几句话,让慕涟意识到,她此来必然不简单。

    “婳儿,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当年是我太绝情。但你若心中有怨,一刀杀了我便罢,为什么要杀老胡,他是无辜的。”

    “无辜?”

    女人紧紧盯着慕涟,道:“当初你们在牡丹园放火,想要烧死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我是无辜的?我说过,只要是与你有关的人,统统都是我的仇人,我不光要杀他,我还要杀死你身边所有的人,包括——你的儿子!”

    “什么?你把他怎么了?”慕涟大急,忙道:“不,婳儿,你不能伤害那个孩子,你要是杀了他,你会后悔的。”

    “我早就后悔了,我后悔当初瞎了眼,才会认识你。来人哪!”

    女人大喊了一声,眨眼间,便从院子各处跑出数十个手持刀剑的蒙面人来,这些人刀上带血,目光凶狠,显然已经将春景阁……不,很可能已经把整个醉饮楼“清理”过了一遍!

    慕涟已知情况不妙,脸色瞬间由白到青,再由青到白。

    就在他惊惧之间,蒙面人又拖着两个人进来,重重扔在地上。慕涟大骇,以为是慕景白落到了她手里,连忙看过去,却见这二人一个是须发半白的老者、一个是童稚天真的女娃,皆被反绑住手臂,拿布塞住了口,居然是朱隐和朱小玉!

    “老朱,小玉?”他惊呼出声。

    朱隐祖孙显然已经吓坏了,小玉只会哭,朱隐口里“呜呜”说着听不清的话语,似乎是想让他快走。慕涟见状,紧张得急急忙忙就要扑上去。

    “站住!”女人大声怒喝。

    “婳儿,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求你不要伤害他们。”

    “哼,你此话当真吗?”

    女人冷笑着,向刚才的蒙面男人使了一个眼神。男人会意,立时上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瓶,递给慕涟。

    “这是西番王进贡的‘软骨散’,打猎时涂在箭上,只要射中动物,无论是狮子老虎,不消片刻便会四肢抽搐,想跑都跑不掉。我知道你本事高明,先把它喝了,咱们再说话。”

    慕涟不敢相信婳儿竟然要让他喝这样的毒药,他知道这东西有多狠毒,如此一口喝下去,轻则瘫痪,重则丧命,其中痛苦生不如死,还不如一刀杀了他痛快。看来,这些年婳儿是真的一直都在恨他,恨不得让他痛苦致死。

    朱隐拼命摇头,挣扎着示意他不要吃。慕涟看着这可怜的祖孙,两条性命就摆在面前,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你就真的这么恨我吗?”他问女人。

    “对,我恨你,我就是想让你生不如死,你为什么非要逼我说出来,这显得我多狠心哪?慕涟,你想让我放过他们,就把这毒药喝下去,你要是害怕,不敢喝,那我就先让这个小姑娘——替你喝!动手。”

    她一声令下,蒙面男人当即转身,大步走到朱小玉的面前,扯下她嘴里的布,用力捏住她的嘴巴,打开药瓶作势就要喂她喝下去。

    朱小玉吓得全身发抖,拼命咬住牙齿,害怕得慌乱挣扎。

    “不,不要,她只是个孩子!”慕涟脸色惨白,慌忙冲上去一把夺过药瓶,仰头喝了下去。

    “庄主,庄主!”朱小玉顿时面如死灰,失声大叫、哭嚎不止。

    蒙面人却不容她悲伤,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扔在地上,再次用布堵住了她的嘴。

    “呜,呜!”朱隐更是震惊慌乱,他喊不出声,只能痛苦地摇头落泪。庄主竟然为了救他的孙女,喝下这样的毒药,这让他死后,如何面对老庄主?

    慕涟方将毒药喝下去,不过刹那,便感觉全身的骨头像是正在被人拆除一般,又痛又麻;骨节之间像有无数的牙齿啃噬着他,连每一个关节、每一个指头都不放过。

    他脸色骤变,开始颤抖,想要扶住桌子,可后背脊骨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再也忍不住“啊——”一声惨叫出口,整个人狠狠栽倒在地,蜷缩着痛苦挣扎。

    “哈哈哈,哈哈!”女人看见慕涟这般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个药,果然很可怕,她以前只是听闻,从未在人身上用过。听说中了此毒的人,大脑分明很清晰,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全身像是没有了脊骨一般失去行动能力,瘫如烂泥。想不到,结果会这么痛苦。

    “这样,你就满意了吗?”慕涟痛得身体扭曲,大汗淋漓。

    他原本英俊的脸庞,此时因剧痛变得狰狞,但他却不肯屈服,从那一阵一阵的挣扎中,说出了令女人做梦也想不到的话。他说:“你这些年,一定过得很痛苦吧,你根本从来就没有……快乐过。”

    女人大笑的脸,忽然变得僵硬,她笑着笑着,声音就变成了愤怒。她怒吼道:“我过得快不快乐,与你何干?慕涟,我们之间已没有任何关系,便是有,也只有仇恨。只有你痛苦了,我才会快乐!”

    慕涟眼睛充血,咬牙呻/吟道:“婳儿,我,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

    “闭嘴,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话吗?你当我不知道,你上京就是为了坡坏我的好事,不让我好过。你带着你儿子千方百计将那封信抢走,定是想用它来威胁我,想毁了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切。我告诉你,你做梦!”

    慕涟痛得一劲一劲咬住自己的牙齿,挣扎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想骗我!”

    女人冲上前,将半枚“银月签”丢在他面前,恶狠狠道:“这是你慕家的东西吧,你还敢狡辩?你以为,我还像从前那么傻,什么都相信你?说,那封信在哪儿,把它交出来,要不然,我就杀了那祖孙两人给你开路!”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拔出刀鞘,现出明晃晃的刀锋。

    慕涟用力摇头道:“不,我不知道什么‘信’,我也不知道慕家的签子怎么会在你手里,你要杀他们,不如,不如先杀了我,免得我这么痛苦。啊……”

    女人见他已这般痛楚,却仍要欺骗自己,更是恼羞成怒,咬牙道:“好你个慕涟,到了这种时候,还不肯对我说实话,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是你逼我的!”说完,竟然举着刀,朝朱隐和朱小玉走了过去。

    然后,下一瞬间,竟将匕首对着朱隐的胸膛,便是一阵猛烈乱刺,“杀死你,杀死你,杀死你!你们这些坏男人,都是骗子,骗子!”

    她疯狂地喊叫,一刀一刀扎下去,像是在扎一条狗,像是在割一件破衣服。鲜红的血液,溅满了她的全身,她衣上绣着的金丝牡丹被染成了红色,衣襟一片湿透,就连那白色的面纱上也被溅上点点血珠,如白雪中绽开的朵朵红梅。

    “住手,住手……”慕涟崩溃喊着,全身都在撕裂颤抖,痛不欲生。

    可怜的朱隐,就这么被这疯狂的女人砍杀而死,年幼的小玉,早也被如此血腥的场面惊吓到昏死过去!

    女人刺得累了,又拿着血淋淋的匕首站起来,拖着沾满鲜血的紫红裙裾,一步步走到慕涟眼前。她累得有些娇喘,声音却凉透人心:“来人,给我把这里所有的屋子,全部点燃,不许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根杂草。我要让这个春景阁,消失得连尘土也不剩一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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